一竿竹剑,针灸江湖

作者:摩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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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宝寻豹记·豹名



      霍远光一连串的疑问,小僮自是不答。

      夕篱虽也疑虑,但他仍是坐下来,等着与他二人一同回去。

      “嗷!嗷嗷嗷———!”

      夏栀风明明方才消失在了风蒲深处,鸣骨颤肉的豹哮,遽然响起,近得好似它正含着霍远光的脑袋!

      霍远光下意识抱住了头,他没摸到任何东西,根本没有大怪兽在咬他!

      是宝夕篱在内力传音!

      他在用他新学会的新魔音戏耍他们!

      小僮乐得哈哈大笑:“好宝宝!乖眯咪!”

      霍远光安心躺回去:“我们仍不知百兽之王的老虎大王是如何咆哮,但宝医师你使一招同类相残,将那残豹暗中锄去,也不失为一招辣手毒计。”

      同类相残,似乎是世人尤为擅长与热衷的乐事。

      在他霍家,亲兄弟是必须相互攀比争抢的,譬如他两个舅舅,又譬如幡然醒悟之前的他和星哥。

      在他霍家之外,诚如姥姥所说,更是阴毒凶邪。

      大侠何以闻名江湖,比的便是谁杀的最多,谁杀死的剑客最强大,谁的杀招最美、最毒、最震撼。

      霍远光与星哥聊起过这怪事。霍远星补充道,不止他们商贾之家、豪情江湖之中,堂堂朝廷之上亦有酷吏,赫赫帝王之室更是父子相忌、兄弟相杀。

      霍远星这些新鲜话,显然来源于梅冷峰。

      人世间遍布怪谈与诡异法则,无处可退、无处可逃。唯余爱人们的身侧,是最真实的净土与归处。

      霍远光已经犯过一次错,但他和星哥很幸运,他们重归于好;这一次,霍远光不会再错过秋可归。

      霍远光抬起那一支结缘的筚篥,它被秋可归亲手敲碎,又被他牢牢握住,他亲手将它修补好,他如约听辨出了他的梦中人,他吹起秋风恶教会秋可归的那半支残曲,末了,又吹起那一曲《招隐士》:

      “……王孙兮归来,山中兮不可久留!”

      夕篱合着旋律,哼哼呱呱地乱唱起来。

      曲毕。霍远光笑:“宝医师,你以内力传歌时,音律分明是准的,兽鸣亦是模仿得惟妙惟肖。为何你一开口唱歌,拍子就全乱了。你这般症状,算是生了某种怪病么?”

      夕篱认真想了想:“小病,类似头发分叉。”

      不多时,那一阵黑旋风,又腾了回来,夏栀风叼来一尾鱼,呼噜着,要与它的好朋友分享。

      小僮伸手,将垂死挣扎的鱼,递去霍远星嘴边:“吃了它,夏栀风便会认你是朋友。”

      霍远星只当小僮是在编故事哄他玩,他摆摆手:“我不吃,给它吃。”

      “哼。”小僮收回手臂,张口便咬。

      二人皆是一惊,睡的吓得坐了起来,坐的吓得蹦了起来!

      夏栀风伸出血红舌头,舔净了小僮脸上的血,小僮的脸,遭兽类噬肉的粗糙舌头,舔得彤红。

      小僮满口嚼着冷腥鱼肉,吃得很是顺嘴:

      “我独自在那深谷时,就是这么过活的。

      “你们什么表情?少来假惺惺了,莫非你们从未吃过鱼脍?

      “宝宝公子,你不肯走,是怕我和夏栀风,趁你不在时,一起吃了霍远光么?”

      “你不会吃我!”霍远光不假思索、冲口而出道。

      霍远光相信的不是小僮,而是秋可归:“宝医师不走,也不是不相信你,他是饿了!他要等我们一起回墨荷坞吃饭!你莫再嚼那鱼了!当心肚里生虫!”

      夕篱忙道:“不错!你不会吃他!我发臆病了,才会这么想你!更何况,我都一路背你过来了!”

      小僮伸出猩红舌尖,舔舔嘴角的鳞,鱼鳞不能吃,活鱼也不好吃。他拍拍夏栀风,将鱼喂进它嘴里。

      “呱!”夏栀风举起巨大双爪,和它的好朋友,再次快乐地扑抱在一起。

      “呼。”宝光二人同时暗暗松出一口长气。

      霍远光重新躺回去,经此一吓,他愈发累了。

      夕篱抱了双膝,看小僮与猛兽玩闹,他愈看愈疑惑。小僮身形虽小,动作不仅迅捷,不时爆发出的力量,也相当可观。若小僮身形放大至与夕篱同般身量,秋千载那一扇无锋重剑,必将迎来强敌。

      更何况,秋可归不可能不曾教过他读书认字和万华秋功,但显然是小僮他自己,本身不愿意去学。

      事已至此,夕篱干脆开口直白问小僮道:

      “你是有心,不让你自己长高、长大么?”

      小僮身骨不仅正常,简直称得上天生奇材,更无一丝侏儒病变之症状,夕篱想出了唯一可能,小僮乃是心病。小孩永远不长大,如此,他便能永远陪在他主人身边,他主人便会一直怜爱他、宠惯他。

      果然,小僮笑问:“长大,有甚好玩?”

      不等夕篱回答,小僮又狡黠一笑,抢说了夕篱的心里话:“宝宝公子,羡慕霍远光能与我主人一同睡觉的,是你,不是我。我可不怕一个人睡觉!”

      “小孩子乱说甚……”霍远光豁然起身,看见小僮单手撑开了夏栀风的血盆大口,另一手去“咚咚”敲着白森森的兽齿玩。霍远光这才恍然,他才是三人之中,最弱的那一个小弟,他便乖乖躺平回去。

      霍远光翻身看向夕篱,可怜道:“听他们私底下说过,你和梅初雪,明明是同一间房。”

      “他们当然是同一间房!”小僮关拢了夏栀风的嘴,又去按它的弹韧爽滑的大鼻头,“梅初雪一向是这么养他的团团、笑笑和白白的。竿竿当然也要带在身边,更何况,竿竿身怀绝世武功,实乃大患!”

      霍远光忍不住追问道:

      “你们当真如此清白?”

      夕篱哐啷一声躺倒下去:

      “我不清白。他很清白。”

      “可怜可怜。”霍远光非常能理解宝医师的心情,当他连梦中人的脸都看不清时,他时常觉得他乃天下第一苦情人。幸好他认出了秋可归,他找到了他。

      宝医师的梦中人,近在咫尺,又远在天边。

      那可是梅初雪!

      若你见过他,见过他那一双惊动人心、又泠然空漠的眼,你便会理解,他何以成为众多痴情人的梦中人;为何爱上他的人,总是这般狂热而绝望———

      你注定会爱上他,纵使你明知他永远不会爱你。

      那可是梅初雪!

      他乃自小长在纯白雪巅上的世外灵物,他是手握“空枝”神剑的天才剑客,天下第一,即为他命中注定的归宿……

      秋音小僮熟稔无比地与兽同玩,他欢声宣喊道:

      “我本天生天养的野种,吾乃———丛林之王!”

      /
      /
      /

      李文豹本不姓“李”,幼年在他中原老家时,他也从未见过任何一头豺狼虎豹,奔跑过青黄田地。

      他们世世代代耕作不息,一方又一方农田,平整如锻、连绵不绝,他们却总是饥饿、总是贫疾;

      号称世界第一都的中原皇城,明明离田庄不远,却不容他们一干草民踏足;他自小不曾穿过一件完好衣裳,却生来负有“守境卫国”的使命,瘦瘠的他,顶着半副残旧铠甲,懵懵懂懂地随兵马出关出塞:

      “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

      低迷已久的盛世强音,由他再一次领衔唱响!

      他不仅活着凯旋、风风光光地回来了,他还为他自己取了新名字,他摇身一变,变作吃人不见血、世人皆颂德的豹大将军———

      “弯弯月出挂城头,城头月出照凉州!”

      孩子们唱着豹大将军教给他们的边城童谣,提着各色鱼鸟花灯,追逐玩闹在烛火通明的大将军府。

      李文豹裹着花豹皮,懒洋洋斜倚在榻上,房外传来一阵阵童真的欢声笑语,令他感觉温暖而心安。

      帐下戎侠卸刀而跪,垂头汇报着他在黄鹤楼上的亲眼见闻,再一次确认了快脚们前日传来的消息:

      邀他“共举伟业”的绣花疯子,不曾现身江夏。

      至于花海医师以内力传音在全水城唱响欢乐童谣,李文豹觉得,必是那小儿剽窃了自己的创想。

      “水、水中冰,冰中水,星月、星月……”

      因将帅发命,戎侠不得不磕磕绊绊地唱起童谣。

      可怜此忠君戎侠,生性刚强而寡言,无论挥刀杀敌、抑或身受重伤,皆一向牙关紧咬、不嚎不哮。

      李文豹欣赏着年轻人的窘迫,觑起的狭长双眼,犹似闭目养神的豹,悠然消化着腹中饱食的血肉。

      “是哪个人说你唱歌不好听,唱得很好嘛。”

      李文豹自花豹皮下,探出粗粝而温暖的大手,轻抚过那低垂的头,揉了揉那命门所在的粗壮颈脖。

      年轻人全无反抗、甚至略无恐惧,常年习武者因羞耻而愈发僵硬的肩颈肉,反是极快地松软下来。

      “你唱得很好。她一定会喜欢。”

      李文豹再一次夸赞道。他自花豹皮下拿出一只镶满宝石的金钏,赠给年轻戎侠心慕的某楼上歌女。

      年轻人哼着小曲儿,步伐轻快地走了。

      李文豹拥裹着花豹皮,似闭非睁的深狭双眼,犹似游刃有余的丛林第一捕猎手,他无比确信:

      他可怜的孩子,一定会回到他身边。

      哪个蠢女人会爱上一个只会握刀的贫乏男子?纵是神女下凡,也无法满足一个自小流浪、满身创伤、木讷哀伤的孩子,对于梦中母亲的温情幻想。

      而他可以。

      他很乐意做可怜孩子们的爹。

      无论是背叛了全江湖的少侠、歪门邪道的奇人怪才,又或是被流放的污臣孽子,他全部欣然接纳。

      不是他武功盖世,能镇得住一头头杀人野兽;

      而是孤单的怪物们,自愿俯首于他掌下的爱抚:

      “很好,是哪个说你不好,你做得非常好。

      “乖,真乖……”

      但总有那么一两个人,不乖。

      那些不愿做他乖儿子的蠢人,必将由他的英勇孩儿们,替父出征,把他们一个个,全变成死人……

      “弯弯月出挂城头,城头月出照凉州!”

      不睡的孩子们提着花灯,不知疲倦地唱着歌谣。

      房外传来的一阵阵童真欢声笑语,令李文豹感觉温暖而心安。他裹紧花豹皮,终于闭上了眼……

      “咕噜、咕噜、咕噜噜……”

      睡梦中,李文豹又梦见了豺狼虎豹。

      独属于凶兽的低沉颤鸣,他平生第一次听见得如此清晰。

      “咕噜噜、扑嗵,咕噜噜、扑嗵……”

      他又一次听见了他心腔中的跳动声。

      但这一次,不是他倒在冰封大漠,万籁俱静时唯有他一人的垂死呼吸声,而是他自己的心跳脉搏,应和着兽鸣的律动,一声比一声更清晰地震响……

      好熟悉的感觉!

      李文豹骤然感觉到了危险!

      并且危险就在这里,它就在他身边!

      “……”李文豹遽然惊醒,睁眼、却睁不开。

      李文豹感觉四肢躯体,好似被牢牢黏在床板上,动不能动,甚至连喉头,都无法滚动一分半厘。

      “弯弯月出挂城头,咕噜噜、咕噜噜……

      “咕噜噜……城头月出照凉州,凉州……”

      房外传来的一阵阵童声笑语,令李文豹确信,他不是在梦里,他已经醒来,而它,也确然在这里。

      独属于凶兽的低沉颤鸣,沉重得犹如千军万马自他身躯奔踏而过,而李文豹,感觉不到任何疼痛。

      它就伏在他身上!

      李文豹恍然大悟。

      因为他,就是它。

      李文豹身心骤然放松下来。

      迎合着巨兽那厚重而令人心安的颤鸣声,李文豹心中不禁哼唱起那一支古怪而又迷人的童谣:

      “水中冰,冰中水,星月照耀水与冰。

      “雪成花,花成春,冰花春水照镜子。

      “元来!我是你!”

      它就是他自己,李文豹无比确信,他是一头斑斓的豹,无父无母、无名无姓,它奔跑过青黄田地,奔跑过金银宫殿,奔跑过尸骨垒垒的月下战场……

      终于,他奔回到消亡已久的远古丛林……

      /
      /
      /

      “居然给小孩下药?”

      这头老豹子,实在是心毒。

      纵是小孩们再贪玩、再不肯睡觉,也不可能通宵玩闹、不知疲倦地歌唱。

      习武之人珍惜时光,刻苦努力,自愿服食“凝香丸”、“醒神剂”、“回春丹”等诸类药物,是为追上修习万华神功的天才们的脚步;而老豹子给无知孩童们喂药,竟仅仅是为了替他自己“助眠”。

      简直有病!病得无可救药!

      夕篱便当即帮失眠的老豹子,在今夜长眠……

      “醒神剂”终归不是毒药,便无“解药”可解;麻药倒是能令人立即睡得如死去一般,但是药三分毒,夕篱只能什么都不做,等着药效随夜漏慢慢消散。

      好在待至明晚,再也不会有凶豹子,来吓唬孩子们了。

      “出来罢。”

      夕篱以内力传音道。

      早在他趁夜奔入襄阳城之前,一条轻巧敏捷的小尾巴,已然默默监视在他身后。

      陌生气息迅疾逼近,来人笑着以内力传音道:

      “宝夕篱师兄,你好,我是宝无弈。”

      夕篱是花海里年纪最小的孩子,花海姊弟里,从来不曾有过“无弈”这个名字。

      “你好,无弈师妹。”

      夕篱听见有人称他“师兄”,欣然接受。他很开心江湖之中不仅有“宝无射”,还有另一位“宝无弈”。

      “夕篱师兄,一枰师姊,有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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