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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摧别离声
第一百一十七章 秋摧别离声
(蔻燎)
枫林,龙怨潭。
入鞘,出鞘,纸鸢在潺城和龙怨潭来来回回折腾逗留了数月,逗留到了严冬的降临。
龙怨潭的潭水在他们夜以继日,日以继夜地挖渠引流下,流失了约摸三分之二的水。但龙怨潭太深,碧绿的潭水仍是淹没着潭底,流出去一波水,那潭底又汩汩冒出来一波水,无穷无尽,不息不止。大抵是地下暗河源源不断地为龙怨潭进行补给。
入鞘他们寻不出所谓的仙境入口,心态也越发接近崩溃,每日愁眉苦脸。
天气愈冷,霜气飘飘。
硕大的雪花簌簌地飞过,铺就了三尺厚的雪地,龙怨潭的潭水也敌不过寒流,冻出了坚硬如铁的糙冰。
“邦!邦!邦!”
曲兵们拎着铁锤对着潭面猛敲狠砸,意图速速破了冰,凿出一个能下到潭底的路径。
碎冰飞溅,凉嗖嗖地糊人面目,避无可避。
一曲兵搓搓冻得红彤彤的手,俯首道,“入鞘大人,龙怨潭的水已冻成了实冰,破了一层还是冰,这该如何是好?”
“如何是好?如何是好?废话!当然是继续凿啊!找不到太子殿下和太子妃都不能停手!”
入鞘气不打一处来,急得团团转,焦头烂额,他咆哮如雷,“干活!别磨蹭,趁着那死蟒蛇冬眠不在,还不快快破冰!”
没看见太子殿下的尸体,他绝不相信太子逝世,绝不相信。
“是,入鞘大人。”
曲兵们戴上一副棉手套,握着斧头铁锤,呼哧呼哧地使劲敲着冰面,敲得水晶似的冰屑蹦得淅淅沥沥,下雨般脆脆的动听。
出鞘和纸鸢负手在旁,盯着一纸信封,面色青灰。
当初太子妃落花啼因落花太子病重一事,栉风沐雨,千里迢迢赶回落花国省亲,孰料落花太子骤然去世,耽搁了一段时日。归来曲朝途中,他们一行人刻意在潺城歇息盘桓,目的是想一举寻觅出枫林后裔锁阳人的藏身之处。
千算万算,没算到太子殿下和太子妃会掉入锁阳人的圈套陷阱,失踪无痕。
找人的时间一久,回京的月数又拉长了不少。
入鞘出鞘实在瞒不住,恐惹出欺君之罪,更是担不起太子殿下太子妃双双消失的责任,便一鼓作气写了书信传回曲水沣都。
曲远纣得知曲探幽和落花啼夫妻俩成双成对地无故消失,不知踪迹,他怒发冲冠,当场就在朝堂上发作,摔了好几本奏章。
曲朝哗然,文武臣子和皇室中人舌挢不下,日日如履薄冰,提都不敢提一嘴“失踪”二字。
后续是曲远纣和锦王曲中论共同遣了人马来潺城,襄助出鞘入鞘一同寻人。并还顺道告知了落花国,搞得落花国也心惊肉跳,匆匆忙忙发动人群来找春还公主。
乱糟糟的事情堆了一箩筐,期间多数臣子怀疑曲探幽死在了枫林后裔手里,纷纷上书建议曲远纣早早重立太子,免了后顾之忧。
也不知是大臣们那三寸不烂之舌发挥了威力,还是覆掀雨的枕边风吹得太带劲,亦或是曲远纣自己内心动摇的石头完全压不住。
他竟慢慢同意了立一位新太子的话,不顾曲中论的阻拦反对。
扬言,“太子若在开春之后还未出现,则立六皇子曲钦寒为储君。”
六皇子曲钦寒?
为何是六皇子曲钦寒,而非四皇子曲瑾琏?
信中表述的极其清晰,乃是皇上近来不明缘由居然对从前默默无闻,不喜出头的曲钦寒青睐有加,后知后觉感叹老六也是一个文武双勇,才智过人的皇子。
四皇子曲瑾琏天天闭门不出,卧病在床,接连数月不曾踏入庙堂上朝,整天把自己锁在府邸,不许人靠近,不照镜子,不去静水边流连。
他的反常态度使得曲远纣一头雾水,派人去府邸探视,曲瑾琏也将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露出两颗黑眼珠子,声嘶力竭地拒绝见人。
曲远纣还当曲瑾琏是失去母妃芙贵妃而一蹶不振,心底多了些蔑视看轻,以为他扛不住压力和悲痛,渐渐忽略他是真的病了还是装病。
稍微出色的四皇子锁门不出,曲远纣顺理成章看见了六皇子。
大小事务试探性地交给老六去做,得到的结果竟然出乎意料的好,无论是应对多国通商的棘手操作,还是处理门阀世家的越权举动,曲钦寒都能干净利索地完成,不拖泥带水,不优柔寡断,不受贿徇私,尽显皇室风范。
原来,还有皇子可展现出太子曲探幽的十中之七的才华能力。
那么若太子一时无法归来,曲钦寒就是目下最为合适的替补储君。
出鞘抓着信笺的手指都抽-搐了,手背的青紫筋一跳,折中将信撕烂丢到地面。
纸鸢咬着嘴唇,恨恨道,“岂有此理!太子殿下又不是回不去了,凭什么就想定新的储君?皇上难道不希望太子回曲朝吗?”
出鞘道,“皇上自从太子殿下重伤,他便逐渐对太子殿下不那么上心了,他指不定老早就计划着换了太子……纸鸢,我们不能让皇上废黜太子殿下。”
“哥,你说得对,不能让皇上废黜太子殿下,绝对不能!”
顾不得皇上另立太子,身怀六甲的皇后娘娘会否阻拦,入鞘此时此刻想不到这些细微末节的点,只极力压着肺腑的火焰,挫着牙花子,怒不可遏。
三人相望,点了点头,朝曲兵下令道,“破冰!不见太子誓不罢休!”
.
银色如弯月的匕首横劈在半空,百发百中地砍断了缀满松果的一根茂密枝干。
松树枝轻盈得像一片绿云匍匐在红袍黑靴边,窸窸窣窣一阵细响。
花辞树弓腰拾了那松枝,摘下硕大的松果子剥出松子磕了几粒吃,他倚着树干,将心惩匕首插入腰间的锦鞘中,忧心忡忡地逡巡着漫漫树林,皑皑雪地。
喟叹。
喃喃道,“花啼,你究竟去了何处?”
前段日子花辞树在落花国帮国王王后镇压了花氏贵族内不安之人引发的暴乱,完善妥当就马不停蹄离开落花国,追迹落花啼的行踪。
无奈遍寻不果。
磕完一串松果的松子,花辞树百无聊赖地抛掉枝桠,拍拍蹭了飞灰的红袍下摆,顶风冒雪,叉着胳膊踏着雪泥,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前走。
鹅毛大雪扑扑飞落,寒凌邪风钻来钻去,在密林间徒步的人若是停歇下来就会被冻成一冰雕,再无融化机会。
花辞树估摸着绕出林子就能看见人烟,借宿一晚明日再赶路。
走着走着,后脊梁骨寒气逼来。
他起先权当是雪风摧残,下一秒余光扫见一抹血红,心道不妙,撤步往侧方一避,取出心惩“铿”地回击。
银白的心惩撞在一血水般暗红的修长剑身上,反射出了残忍的光影。
“咣当!”
花辞树聚力向前一掷,心惩刮着那血剑在空中旋了几圈,猛然把剑弹给了躲在林叶里的黑斗篷人。
那黑斗篷居高临下站在一粗壮的树干上,冷冷俯瞰着下方容色愀然一改的花辞树,反手接住血剑,促狭道,“你去何处?”
“与你无关。”
花辞树看清来人的外形装束,非但没有疑惑神色,反而从容不迫地捋捋衣袖,嗤笑一声。
黑斗篷又道,“曲探幽与落花啼何在?你有无找到他们?”
“我不知道,我也在竭力寻找花啼,听人谣传,她和曲探幽一俱失踪在潺城周围,我正要去潺城瞧瞧。”
“潺城?”
黑斗篷桀桀怪笑道,“你是得去潺城看看,甚至是比曲探幽还应该去。”
“你……你来是有什么事?别东拉西扯,我不跟你多言。”
黑斗篷面巾下的唇上翘一分,黑袍在狂风中猎猎招展,戏谑道,“无事,不过是来看你一眼,既然你也没找到他们,多待无意。”
漆黑如夜的长袍宽袖一翻一荡,松树枝抖下几坨白雪,那人一霎时杳如黄鹤,无影无踪。
花辞树裸-露在风雪里的手冷得一颤,他在原地僵了许久,抿抿嘴唇,腮面肌肉绷紧,莫名其妙扔下一句,“你缠着他还不够?你还要缠着我?”
阴魂不散。
他闭上眼眸,沉重地吐了一气。
睁眼,打算赶一赶脚程,谁知眼前骤然蹿出一位银紫色衣饰的年轻女子,两手负在背后,上身倾斜,喜眉笑眼地凑近盯视着花辞树的俊脸,唬得花辞树忍不住皱锁眉峰,下意识去扶腰间的心惩。
两人所隔距离,仅一拳之遥。
花辞树眨眨眼睫,眸仁圆瞪,不可思议。
花月阴眨眨眼睛,眯缝美目,笑容满面。
花辞树憋了半晌,终是愤愤道,“你怎会在此?”
“我看你独自一人出落花国,放心不下啊,索性一路跟随你咯!”
花月阴拿食指搔搔鼻头,眸光飘忽闪烁。
“你跟了我一路?你若无聊,回你的哀悼山好好习武,成天足下生风跑来跑去做什么?”
“谁足下生风?谁跑来跑去?你跑得比我还急呢!我追了你好几日才追上,也不知你是急着投胎还是想干什么?哦,我晓得了,你是急着去找落花啼,人家与那曲朝傻子说不定已经魂归西天了,你再急也见不到她。”
花辞树攥拳道,“住嘴!花啼不会死的!”
“你看看你,又急又急,急什么?我跟着你就是为了帮你一道儿找人,没想到你好心当成驴肝肺,一点不识好歹!”
“不需要,请你回去!”
“你管我回不回去?腿长在我的身上,你难不成还能使唤我的腿?我要跟着你,直到你给我好脸色为止,说到做到。”
花月阴似乎极度迷恋花辞树的外貌身段,言谈着就上手偷摸了几-把,一会儿搭一下肩膀,一会儿搂一搂劲腰,得逞之后还美滋滋地搓搓手掌。
她见花辞树的脸庞愈发黢黑,含笑伸出一只白净的手,扒开紫袖将手腕递给花辞树看。
“你看这,我们的定情信物,我日夜贴身带着,我心里有你,你何以不信呢?”虽然只是贪婪你的绝色皮囊。
花辞树额头的筋抽了两抽,瞥瞥花月阴手腕上多出的饰品,那根筋抽得停不下来,快突破皮肉弹出来了。
没想到上一次花月阴从他腰上的黑玉蹀躞抢走的紫玉珠子,竟用一小黑绳穿成了简约的手链,戴在手上与紫衣很是相衬。
相衬是一回事,所谓的“定情信物”又是一回事了。
花辞树感觉喉咙痒痒的,一股甜腻的血腥味快涌了上来,他死死咬牙将这可怕的动静压制住,后退一步,“花月阴,你何必如此?你分明知道那不是定情信物,我们二人清清白白,我不是你的情郎,你亦不是我的——”
话犹未消,花月阴上前一步,不分缘由地捧着花辞树的脸,踮着脚奋力去够对方的软唇,秉持着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的宗旨,很流氓无赖地堵了上去。
“……”
花辞树瞳孔震动,几欲碎裂成渣滓。
他周身僵硬如铁,脚板仿佛被冰雪冻实了,岿然不动,寸步难行。
花月阴掐住花辞树的脸侧,逼迫他呆呆地张嘴,笑道,“你有跟人伸过舌头吗?”
“你是不是我的情郎不重要,我是你的情娘便可。”
“我啊,就想亲你,自从在武林大会第一眼看见你,就开始预谋了。”
刹那间,花辞树呼吸一顿,脑海里嗡鸣不止,其中掠过数不清的画面,历历在目。
不是和花月阴,是他和落花啼的。
羞愤导致他两靥酡红,反应过来极速偏偏头,出掌去打花月阴。
花月阴早有防备,警惕地跃开数丈,在远处抱着胳膊意犹未尽,食髓知味地舔舔红唇,笑得耀眼无比,“哈哈哈哈,怎么这幅表情?好像我做了大逆不道之事似的。不就亲两口吗?嗐,你一个大老爷们又少不了一块肉,睡一觉不就忘记了?心宽点,心宽点嘛!”
“无耻!”
心惩出鞘,花辞树浑身发抖,一个箭步冲上去就和花月阴激烈地干起了架。
松针,莹雪,冬风,白日。
红袍,紫裳,匕首,长剑。
在两人的厮打下悉数搅和成一幅绚丽璀璨的斗武图。
黑发丝丝缕缕扬在空中,拂到面上如同温暖的大手在抚摸,叫人分不出真与假,假与真。
花辞树一招袭向花月阴的胸膛,花月阴一剑格挡住,挑眉道,“不行,我这里断掉的肋骨将将痊愈,雨天时还隐隐作痛,你怎么能不怜香惜玉,偏往我旧伤上捅呢?”
“……对不住。”
花辞树收了手劲,转换方向去劈花月阴的腹部,花月阴熟稔地避开,哼哧道,“这里也不行,腹部柔软,最易肠穿肚烂,况且我以后还想生个女儿呢?你给我弄伤了我找谁说理去!”
“……对,对不住。”
花辞树发现他跟花月阴较上劲,就前前后后会气得够呛,打架两人是平手,骂战他却敌不住。
细细思来,他还是没花月阴“厚脸皮”的道行深。
他泄气地把心惩戳进鞘里,举手接住花月阴执剑的手,无可奈何,“不打了,算我输了罢。我还得去找花啼,不同你浪费时间了。”
“去哪找呢?捎上我,捎上我。”
花月阴瞅瞅花辞树捏着自己手腕的手,紫玉珠手链在两人的手间熠熠生辉,她窃喜道,“往哪走啊?我也想找落花啼,不妨一起?”
花辞树明白花月阴一旦死缠烂打是轻易甩不掉的,拧眉道,“去潺城。”
“好,这个地方是曲水国皇城遗址,我顺便去参观一番也好。”
花辞树不接话题,只道,“你可以随我前去,但是找到花啼之后,你……”
“我知道。”
花月阴摩挲着花辞树滑嫩的手背,戏语连连,“我知道你怕什么。”
“你和我亲嘴的事,我不会告诉她的。”
此话一出,花辞树像狸猫炸了毛般一把捂上花月阴的下半张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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