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争执
临近戌时,闹腾了一天的京城终于安静下来,夜幕降临,街道两边的摊贩趁着这时还能看见抓紧收拾摊位,街上行人渐少,背着行囊的异乡人脚步匆匆地往驿站方向走去。
劳累了一天,此时人们也没了振奋的精力去理会路过的行人,自然也不会注意到一位头戴帷帽的女子脚步轻盈地走过。
燕飞觞循着路线走到一处楼阁前停下,隔着轻纱抬头扫了一眼阁楼上方的牌匾,挽风楼,字风苍劲,显然这楼阁的主人是请了大家来题字。
挽风楼算得上京城数一数二的景致之一了,登临楼上可以饱览京城胜景,文人墨客喜欢来此一抒胸意,留下几句律诗供人欣赏,不少人亦会过来附庸风雅凑个热闹,故而这里总是不缺客人。
夜间的京城灯火璀璨,也别有一番风味,相比白日人还要多些,只不过今日这里却颇为冷清,一楼厅堂连一个客人都看不到。
燕飞觞见状不意外,跨过门槛往正坐在厅堂一角拨弄算盘的掌柜那走去,出声问道,“可有一位公子在此处等人?”
那掌柜闻声连忙停下手中的动作,看向来人,从声音来看定然是女子,只不过戴着帷帽看不到脸,但仅凭不菲的衣着以及周身的气度就能猜出来女子身份不凡了。
掌柜打理挽风楼已经有些年头,不过还是第一次遇见这般出手阔绰直接将挽风楼清场的主,听见那人说是会有一女子过来,他倒是不奇怪,这么大手笔定然是哪家少爷在追求窈窕淑女了。
只是京城敢这般奢靡的人没几个,能拿出来这么多银两的世家富商不少,可这不代表世家的人会允许子弟如此胡来。
所以掌柜很是好奇这清场的人是哪家子弟,无奈那人从始至终都未露面,只让下面的人代为吩咐,原还想着或许能从女子身份猜出来,没曾想这位让人痴迷于此的女子竟也没打算告知身份。
可这其实也恰恰说明了这两人的身份必然不简单,或许还不能在人前被人发现有关联,说不准这身份一旦暴露是能震惊整个京城的地步。
“敢问姑娘要找的人名讳?”虽然这女子定然是那位公子要等的人无疑,不过掌柜还是得确认一下,免得出了岔子。
“言九。”
这下可以完全确认女子便是来赴约的人了,这名字一听便是假的,或许只有当事人才知其中的含义,反正掌柜是没从这个名号中琢磨出什么。
掌柜也不再多想,赶忙带着燕飞觞往楼上走。
燕飞觞却没跟着往前,依然站在原地,看不清脸上的表情,只是平静地说着,“不必麻烦,掌柜只需告诉我他在哪便是,我自己过去。”
那掌柜悻悻停下,只得告诉燕飞觞位置,他还想着能从燕飞觞这打听到什么或是听到什么,这两人为何如此遮遮掩掩,难不成当真是见不得人的关系。
“多谢掌柜了。”
说罢燕飞觞便往楼上走去,没一会儿身影就隐入黑暗中,厅堂又恢复了寂静,掌柜见人走了,又回到椅子上,心下痒痒却也只能憋在心底无从与人开口。
明黄灯火将整个挽风楼衬得富丽堂皇,可此时沉寂的气氛显然与这景象不搭,燕飞觞脚步很轻,这也越发衬得四周格外安静,她不紧不慢地拐过走廊,正要推开门时想到帷帽还没摘,动作顿了一瞬,将帷帽摘下。
门扉被推开,很快又被关上。门内并不像外侧那般亮堂,燕飞觞关上门回过身,还没来得及看清厢房的摆设,就被人从身后抱住,搂在她腰肢的手缓缓收紧,似乎在害怕她离开。
“我很想你。”
温沉缱绻的声音在耳侧响起,话中是绵延悠长的思念,燕飞觞神情漠然,并没有因他的声音而软上几分,在他温热的吐息靠近脖颈时,她眼前浮现出云溪暮的脸,身体先反应过来将他推开,后撤几步拉开两人的距离。
“大费周章让我过来有何事?”燕飞觞站在离他几步远的位置,眉头微颦,眼神漠然地看着眼前的人。
两人在寂静中对峙着,中间隔得不算远,却仿佛一道深不见底的横沟,方才的相拥不过是错觉。
闻君谪静静地盯着燕飞觞的脸,眼神暗沉让人喘不过来气,不过对燕飞觞是没用的,两人都心知肚明,过去他想到皇室的糟心事时会这样,那时燕飞觞会走近打断他的思绪,可也只有过去,如今再也不会有了。
“只要你来应约,便算不上大费周章。”闻君谪打破缄默,唇角扯出一抹笑,他不想再跟她僵持下去,这只会越发显得他狼狈,“不必防备我,我的弱点你一清二楚不是吗,鹤晴?”
他一边说着一边往里走,走到燕飞觞身侧时低声喊了一声她已有些陌生的名讳,燕飞觞看着他矜贵挺拔的身影,弯唇自嘲一笑,她确实没必要这般,除去两人的过去,闻君谪也算得上一位许久未见的旧友,此时好不容易见一面,着实不该相顾无言。
即便不算如今两人的身份悬殊,今日能见面也很困难,燕飞觞有些无奈地想着,毕竟如今她不是孤身一人,想完全避开云溪暮做别的事几乎不可能,何况还是来见闻君谪。
而且她也不会避开他去见闻君谪,燕飞觞莫名觉得瞒着他去见闻君谪,要比她上次在谢府宴会上隐瞒两人关系要严重得多,她还没傻到去好奇这个后果如何,况且他生气的话她还得费心去哄,麻烦得还是她自己。
她是昨日酉时收到他的邀请的,准确来说,是林鹤的,这封信是以林鹤的名义送过来的……
觞烟居-书房
“既然东西找到了,你还待在这不走?”燕飞觞抓住他作乱的手,轻挑眉头,似笑非笑地看着眼前的人。
方才他突然过来说是要找一卷古籍,燕飞觞也没多想便随他找了,找古籍没用多少时间,只不过他却并没急着走,反倒是对正事之外的颇有兴趣。
云溪暮将她困在手臂与桌案围成的一方天地间,听见她的话散漫一笑,随口反问,“赶我走?”
“难道你该在这?”燕飞觞后腰抵在桌案边缘,双手搭在他手臂上,周身被他的气息包围,他近在咫尺的眉眼撩拨着心弦。
云溪暮也不为自己辩驳,手搂在她后腰,俯身缓缓靠近她,声线被压低,缠绕在燕飞觞耳畔,“知道,等会就走。”
他清洌又带着侵略的气息席卷而来,唇上传来微凉的触感,燕飞觞眼眸微颤,一瞬间的失神,被他趁机撬开唇齿,双眼下意识闭上,心神不自觉专注于他带来的亲近……
“……够了…你还打算走吗?”带着旖旎的轻吻落在唇角,燕飞觞靠在他怀中,眉眼柔和,在他停下时无奈笑道,“找古籍不会是你拿来当借口的吧?”
云溪暮熟练地整理着她已有些松散的衣领,眸光清浅漾着笑意,语调有几分散漫,“不是,它过于好拆穿了。”
最重要的是这个作为借口不能让他一直待在这里,所以云溪暮以后也不会用它当借口。
衣襟整理好,燕飞觞跟着他走到门外,门扉被推开,不远处站着苏木的身影,看样子是等了一会了。
云溪暮并不打算听她们要说什么,反正若事情要紧,燕飞觞会告诉他,故而他没做停顿便往外走,却没想到他会听见令人意外的消息。
“林鹤?他为何会这时候给我送信?”
燕飞觞接过苏木递过来的信筏,还没看上一眼,手中的信就被人拿走,她抬头发现才离开的人竟然去而复返,脸上划过讶异,“你不是要走?”
云溪暮目光从信上挪开,闻言弯眉一笑,唇角轻勾,“我的事不要紧,而且,我也很好奇林鹤信上会说什么?”
总觉得他话中有话,燕飞觞都不知他何时闲到会好奇她收到的信笺了,狐疑地看着他,心底暗道他莫名其妙,虽是这般想却也没说什么,侧头吩咐了苏木什么,随后往书房里走,挪揄跟着一起过来的人,“一封信而已,值得你又回来?”
云溪暮看着手中的信,眼底划过晦暗,朝堂又无要事,林鹤不会有事需要写信过来,又是朝贺时期,他大概能猜到这信到底是谁寄给燕飞觞的。
“那也要看寄信的人是谁。”云溪暮揽着燕飞觞走到座椅前,将信又递给她,附在她耳畔暧昧低语,“打开看看信上写的什么?我很好奇他来意为何。”
他的态度过于奇怪,可林鹤会过来给她送信也着实罕见,燕飞觞将信函中的信拿出,信上的字句映入眼帘,燕飞觞瞳仁紧缩,曾经很熟稔如今却略显陌生的字迹,怪不得云溪暮不肯让她单独看这信。
哪怕燕飞觞认不出字迹也无甚影响,信的落款是言九,这是她跟闻君谪初见时,他告诉她的名字,除他们之外没人知道这个名字的存在。
信上不过寥寥几句,他邀她挽风楼一叙。
“不可以去。”
燕飞觞有些奇怪为何闻君谪会用林鹤的名义将信送过来,还没想多少,思绪就被他打断,猛地回神偏头看着他明显不悦的神情,眉眼弯起柔和的笑,温声问道,“你怎么知道信是他给我的?”
云溪暮不想从她口中听到她跟别人的消息,尤其是以一种熟稔信任的语气,这让他觉得自己被排除在她生活之外,可他更不愿听她说起那个人的名字,他会忍不住去想她曾经会不会也笑着去喊那个人,仅仅是想到这个可能性他就抑制不住排斥的情绪。
“回绝了这份邀约,我告诉你。”
这话便是以拒绝邀约为条件去交换他手中的情报了,燕飞觞眯了眯眼,她不是很喜欢被人要挟,何况她也没打算去赴约,再这样跟闻君谪有牵扯,这段早已变味的感情就理不清了。
“一定要我拒绝才告诉我?”燕飞觞跟他目光相对,唇角勾着似有若无的笑意。
云溪暮直直盯着她的表情,索性换了一种问法,嗓音温沉,“在我说话之前,你打算去吗?”
燕飞觞表情几不可察地一滞,在她第一眼看见信上的内容时,她考虑过赴约,因为他算得上旧友,可是很快就被她打消了,因为他不仅仅是旧友,她不想因为他跟云溪暮闹得不愉快。
她还没说话,不过光是脸上的表情就能看出她的答案了,云溪暮唇角扯出一抹笑,说出的字像利刃一道一道落在心脏,自虐般感受着那刺痛,“既然想去,那便去吧。”
“你说什么?”燕飞觞怀疑自己听错了,他怎么可能会让她过去,见他神色不对,却又似乎哪里都正常,她心底生出几分慌乱,“阿煦,你……我没打算见他。”
“几番权衡之后得出的答案,对吗?”云溪暮轻抚着她的脸,眼神晦暗不明,语气听不出情绪。
燕飞觞一时语塞,她反驳不了,他很熟悉她的想法,也能分辨出自己是不是在骗他,话语没了用处,她动作轻柔地握住他的手,缓缓贴近他冰冷的唇,感受着唇齿相依的亲近无间。
“你不信我。”燕飞觞贝齿咬在他唇上,赌气似地施力在他唇间留下一道痕迹,声音沉闷。
“没有不信你。”云溪暮无奈浅笑,他若是不信她就绝不会让她有任何脱离他视野的可能,“你不是想见旧友吗,想去便去吧。”
他特意将旧友两字咬得很重,似乎在提醒她,燕飞觞目光在他脸上游移,一时不知他是在说反话还是在试探她,神色有几分狐疑,“你……”
“你应该知道什么是旧友,明天之后将这位朋友永远留在过去,我的条件。”云溪暮淡笑着打断她未出口的话,语气不容置疑。
他话的意思便是明天会是她最后一次跟闻君谪见面,自此,他们不会再有将来。燕飞觞知道这是他做出的最大让步了,她甚至有些意外他会做出让步,她没有不接受的理由,也没有理由去索要更多。
“我答应你,不会再跟他见面。”
云溪暮眼眸微眯,又给她补充一句,“不光是见面,将他从你心中彻底抹除,那处位置不属于他。”
燕飞觞一愣,没多想就反问他,“那属于谁?”
“我。”云溪暮眉眼弯起,从善如流地回答道,“你心里只有我一人就够了,旁的什么人不值得占据你心神。”
一个人的心只有那么大,燕飞觞心里想的人越多,留给他的部分就越少,他想让燕飞觞的心曲只为他而动,占据她所有思绪,岂会愿意分给旁人。
“好,我答应。”燕飞觞没有丝毫犹豫就同意了他的要求,于她而言,这些条件都很容易,她心中早就只剩他一个人了,至于见面,她觉得,日后怕是没有机会能见到闻君谪了。
云溪暮见她没有丝毫为难的样子,这才满意,蜻蜓点水般吻在她唇角,声音散漫低沉,“今夜我回国公府,不用担心我故意折腾你,别说你没这样想过。”
“……为何突然回去?”燕飞觞轻飘飘地移开视线,声音有些心虚,却也是真的疑惑他的决定。
“你跟我在一起还想跟故人见面,跟这件事比起来,我想自己待两天似乎并不过分?”
那两个条件不过是在燕飞觞一定要去见闻君谪的前提下才有的,云溪暮不会再阻止她,不过对于她想见闻君谪一事他依旧不满。
燕飞觞闻言瞬间知道他的心思了,他这是摆明了对她不满,想从自己这讨要什么,她红唇轻勾,悠悠问道,“自然不过分,你打算自己待多久?”
她都已经答应他两个条件了,再继续任由他提要求岂不是很没面子,仿佛是自己离不开他一样,她偏不如他愿,既然他自己提的,那就他自己一个人呆着吧。
“看我心情。”云溪暮散漫扬眉,语气随意。
燕飞觞暗咬牙,他这意思是等着自己去找他了,他凭什么觉得是她先低头。
不知适可而止……
“现在你该告诉我为何是林鹤了吧?”燕飞觞不想继续跟他纠缠这件事,问起被搁置在一旁的事。
云溪暮对这件事不是很在意,神色有几分漫不经心,“他们认识,你在这里的消息也是因为林鹤才泄露的。”
燕飞觞闻言了然,她当时还奇怪她的消息是怎么泄露的,原来是林鹤,他倒是煞费苦心,也难怪林鹤在中书省漠不关心的态度了,可惜了一位有才之人……
……
“林鹤是你安排到我这的?”燕飞觞凭阑往远处瞥了一眼,回头望着在桌前斟酒的人,淡声问道。
既然都用林鹤的名头给燕飞觞送信了,闻君谪也没有再否认的必要,走到她身侧,出声回道,“是我安排的,先别对我生气,我也只不过是让他告诉我你如今的情况罢了。”
燕飞觞看着他递过来的杯盏,眉头微颦,似是在犹豫要不要接下。
“茶水而已。”闻君谪知道她不宜碰酒,见她犹豫的样子,扬眉挪揄,“你这样是在犹豫我碰过杯盏?那天宫宴上你故意让我看见你用他碰过的杯子,那时你可是半点没有犹豫?”
燕飞觞弯眉浅笑,接过杯盏,漫不经心地说着,“他与旁人不同。我只是在犹豫要不要换成酒。”
她一边说一边走回桌前,拿起空置的酒樽倒了半盏。
“那还真是遗憾,得不到姑娘青睐。”闻君谪半是玩笑半是自嘲地说着,看着她心不在焉地神色,眼底划过忧色,不动声色地问道,“有心事?朝堂上的还是……因为那个人?”
燕飞觞走到阑干处,刚站定拿着酒的手腕就被他握住,手下意识想挣开,眉头皱起,抬头看着闻君谪,眼眸微眯,“松开。”
“你别忘了你酒量不好,若是醉了我不敢保证会不会发生什么,我没那么正人君子,我们不是刚认识那会,你对我什么都不知道。”闻君谪适时将她的手松开,紧盯着她的脸,眼底神色暗沉。
“半盏而已,醉不了。”燕飞觞收回方被他松开的手,后退一步,跟他拉开距离,眉眼间透露出淡淡的的烦躁,忍不住反驳,“我知道你没那么正人君子,不用特意提醒我。”
楚国太子声名在外,没人会将他当作正人君子看待。
她确实是心情不好了,否则也不会失去平日的平静,闻君谪有些无奈,脸上挂着浅笑,语气温和,“好,我不拦你,不如告诉我你因何事烦心?”
燕飞觞想起昨日下午的事就忍不住心烦,云溪暮果真如他所说的回了国公府,从他离开到今日她出门,两人就没再见过面,他是铁了心想要她低头,她又没做错什么。凭什么要低头。
他最好一直在国公府待着,以后都别再出现在她那。
“没什么大事,不过是有人得寸进尺罢了。”燕飞觞不想跟外人谈论他们之间的事,说得少了解释不清,说得多了又麻烦,她扯开话题,“你这次离开将林鹤也带走,我手下不需要背叛我的人。”
以闻君谪对燕飞觞的了解,若有人得寸进尺,她会毫不犹豫地拒绝,哪会被这种事影响情绪,想来是因为那个人她拒绝不了,如今能让她这般的也就那个人了,多讽刺啊……
“让他在你身边待着吧,现在你也知道他来历了,总比你重新培养下属要省事。”
燕飞觞挑了挑眉,意味不明地笑道,“你派他过来不就是找我,如今你也知道我在哪了,他的任务也算完成了,难道不该将他召回,还是说他的任务还在继续?”
“没有继续的必要了,反正都是徒劳。”闻君谪垂眸否认了她的话,唇角勾着笑,温声解释,“他已经是你的下属了,以后也一直是,我不会再对他吩咐什么,随你怎么安排他的公务。”
他这便是打算任由她安置林鹤了,燕飞觞也没再推脱,林鹤是个不错的下属,左右只是朝堂上的事,继续交给他去处理也无甚影响。
燕飞觞淡声应下,目光落在远处,夜色变得浓重,挟着凉意的风拂过,杯盏中的酒酿轻轻晃动着,她意兴阑珊地看着清透的酒液,闻君谪突然出声打破沉默。
“三年前,你那天为什么没有出现?”
两人之间隔着夜色,昏黄的烛光映在脸上,对面人的神情模糊不清,就连声音都被风吹散了。
燕飞觞听见他的声音了,却没有抬头,轻抿着清酒,酒香入喉。
怎么这般苦涩?她忍不住暗想。
“老伯瞒你了,不对,我应该说,是他不想你知道,对吗?”
闻君谪说的老伯便是燕飞觞的师父。
燕飞觞仰头将剩下的酒饮尽,眉头不自觉皱起,她似乎对闻君谪问的话无动于衷,不紧不慢地将杯盏斟满,幽幽开口,“君谪,已经是三年前的事了,如今再问又有何意义?重新开始吗?”
说完她无奈一笑,眉眼间是倦怠,声音飘忽不定,“而且,我已经,不爱你了,你不是问我——”
“那你现在有爱的人了吗?”闻君谪打断她的话,眼神多了几分锐利,语气凉薄,如刀片同时刺着双方,“如今在你身边那位?你觉得,你跟他可能吗,当初你我分开的原因,你跟他也一样避免不了。”
燕飞觞静静地听他说着,眼底的躁意沉寂下来,等他说完,她脸色平静地看着他,缓缓开口,“闻君谪,你放肆。”
“你这样可不像是中书令该有的态度。”停下对她的紧逼不舍,闻君谪缓和下来两人的气氛,淡声笑道,“你这样,他知道吗?”
“我告诉他了。”燕飞觞收敛了神色,又恢复成漫不经心的样子,将手中碎裂的酒杯放到桌上,起身将手拭干,“至于你说的那些,我会处理好,不会妨碍到我跟他。”
她理了理衣袖,没去看他的表情,声音散漫,“时辰不早了,我该走了,时隔三年的重逢,该结束了。”
“因为他?”闻君谪盯着她的背影,语气意味不明。
燕飞觞自嘲一笑,摇头否认,他又不在,她早不早回有何区别,拿起帷帽往门边走去,心不在焉地说着,“我去找顾无影,他现在定然是醒着的。”
回去到处都能看见那人的痕迹,她忍不住心烦意乱,上次便是她忍不住先去找他的,这次她绝不能再那样,所以她不如直接去顾无影那里,眼不见心不烦。
“我送你过去。”他的声音在她要出门时响起。
燕飞觞知道自己拒绝也没用,只得将帷帽戴上站在走廊等他。
闻君谪走到她旁边趁她没注意抓住她的手腕,皱眉看着她手上被碎片划伤的痕迹,还没说什么她就将手收回。
“几道划痕而已,用不着理会。”燕飞觞确实不觉得这种小伤需要处理,要不了几天这伤痕连一丝痕迹都留不下。
“抱歉,方才我失态了。”
夜色为他低沉的声音添了几分柔和,他已经很久没有被情绪影响过了,闻君谪苦涩地想着,三年过去,她依然能轻而易举调动他的情绪,他却连她的心都进不去了。
“无妨,不完全是因为你。”她本就因云溪暮而心神不属,若没有这层缘故,她也不至于因闻君谪的话心生波澜。
竟然只是因为这种话就失了一贯的冷静,着实不该。她都有点轻视自己了。
“这里,你不打算离开了?”
两人走在昏暗的巷子中,闻君谪侧头望着燕飞觞平静无波的侧脸,语气迟疑,却还是将话问出口。
燕飞觞神情微妙地一顿,转瞬即逝,声音如平日一般,低缓清淡,“世事无常,我自然是想一直陪着他。可你应该知道有些事是逃不过的,我没办法一直留在这里。”
她的话让闻君谪心生出一丝希翼,他斟酌着要说的话,出声试探,“那你也该知道在这里待不了多久。”
所以她跟云溪暮的关系也没办法长久,终归要分开。
“我刚才说了,我会处理好,其中自然也包括我跟他的事。”
燕飞觞不想从别人口中听到她与云溪暮分开的话,又正色强调一遍她说过的事,停顿一瞬后补充道,“我确实在这里待不了太久,不过跟他成亲的时间还是足够的。”
她没让闻君谪心存不切实际的幻想,她答应了云溪暮,不会再跟闻君谪见面,那些念想今日该彻底断了。
“成亲?这是你一时说说的还是已经计划过的?”
那点念想被她短短一句话碾碎得彻底,她总是会挑人最脆弱的地方下手,不留一丝情面。
“林鹤难道没告诉过你,我对外人说的是家中人,你最开始不就该想到这个可能?”
闻君谪知道的,一直都知道的,只是不肯接受这个事实罢了,他期许着她不过是一时兴起给自己找点乐趣,或者只是在利用那个人。以燕飞觞的性格,这才是最有可能发生的,却没料到,她居然真的动了情,甚至肯将一生都奉上。
“既然你将他看得这么重,为何还来见我?”闻君谪停下脚步,眼神悲戚夹杂着偏执,唇角笑意讽刺,“你在我面前满不在乎的样子可不像是对我心存留恋,肯为了我让那个人不高兴?”
燕飞觞也没再往前走,眉头紧皱地看着他,淡声开口,“因为有些话必须当面说清楚,我们早就结束了,以后也没有见面的必要,所以,这是我最后一次来见你。当年不管怎么说,都算我失约,我不想再次分别时依然是草草了事,没能好好向你告别,我跟你没有必要闹得这么难看。”
迟来三年的告别如今终于诉诸于口,也为那段鲜为人知的往事划上句点。
“原来是这样,最后一面啊……”闻君谪意味不明地低声说着,低低闷笑出声,看着前方面容淡漠的燕飞觞,缓缓走近,幽幽问道,“为什么,为什么你的心偏向他,你愿意为他留在这里,当年为什么不肯跟我一起离开,告诉我,为什么?”
燕飞觞看着走近的他,眉头微皱,似是不解他为何如此,“你何时这般执着了,哪里会有为什么?”
顾无影的住处就在不远处,燕飞觞不想再跟他谈论这个话题,转身往前走去,摆了摆手,示意他不必再跟着,“就快到了,我自己过去就行,你早点回去吧,免得惹人生疑。”
喜欢还是厌恶总是特别明显的,他说的话在她看来只不过是自己在无理取闹,连半点停留都换不来,而对于那个人,她却是满心的维护。
“我跟顾师兄也算是旧识,岂有避之不见的道理?”
闻君谪跟在燕飞觞身后,两人的距离不算远,心却像是隔着天堑,无法靠近分毫。
幸而离顾无影的住处真的不远,这份寂静才没有维持太长时间。
顾无影怎么也想不到这个时间还有人拜访他,走到门前,就看见两个意想不到的人,他不禁觉得自己是在做梦。
燕飞觞不是该跟云溪暮在一起,为何会跟……闻君谪一道过来,顾无影表情复杂地看着他们,说实话,他不是很想看见他们走在一起。
燕飞觞不出声,当看不见顾无影的表情,闻君谪却是不能跟她一样的,简单对顾无影解释了一下,“顾师兄,好久不见,我来送鹤晴过来,不会打扰到你。”
顾无影听到他叫自己师兄心情颇为复杂,当年闻君谪跟燕飞觞关系正好,便跟着燕飞觞一起称他师兄了,如今再听到他这样说,着实是有些吓人了。
“你过来是找我有事?”不过他也没心情纠结这个,燕飞觞的脸色明显不好看,不然也不会无缘无故突然过来。
“在家待得无聊,我来你这住几日。”燕飞觞随口说着,从顾无影身侧走过,不再理会在场的两人,“你们随意。”
顾无影看着燕飞觞走远,神色变冷,看向在一旁沉默的人,淡声问道,“她怎么是跟你过来的?”
“她不能跟我一起过来?”他的话简直像是在说自己不该靠近燕飞觞,闻君谪眼底划过不悦,表情恢复了一贯的淡漠。
顾无影懒得在这种事上跟他计较,直戳了当地问起当下最重要的事情,“那她一脸的不悦是因为谁,你?还是他?既然不肯回她自己那,想来是因为他吧,不知你是做了什么能让他们分开?”
闻君谪眯了眯眼,似是觉得好笑忍不住低笑出声,笑意嘲讽,“我也想知道怎么做能让他们分开。”
他说完话音一转,正色道,“我不知道她为何会不高兴,今天她来见我时就已经这样了。我问了,她没说。”
“我知道了。”顾无影颔首示意,他等下问燕飞觞便是,随即开口说道,“你可还有事,无事就请回吧。”
“我确实有一事想问,你可知道她何时离开,还有她说的成亲,这些她跟你说过吗?”
顾无影闻言眼神一滞,眉头不自觉皱起,她竟然考虑到了这一步,还是跟以前一样任性,甚至有过之而不及了。
“我会去问她,不过别指望我会告诉你,既然她没让你知道,我也不会透露给你。”
闻君谪丝毫不意外,当年顾无影就看他不顺眼,应该说,对于他这个想将燕飞觞占为己有的人,无论是顾无影还是秋鸿影,他们都不欢迎。
“如此我就不打扰了。她手受伤了,你的话,她应该是听得进去的。”
顾无影眼前一黑,他不由得疑惑燕飞觞怎么能将自己弄成这副模样,也不知跟云溪暮闹成什么样了,居然连自己的家都不肯回。
见闻君谪走远,顾无影转身往院中走,没多久,他就在屋檐下看见燕飞觞的身影。
“他走了?”燕飞觞看着走过来的顾无影,随口说着,走近才看见他手上还拿着什么,“你拿的什么?”
“自然是走了,难不成我还请他过来继续跟你吵下去?”顾无影漫不经心地说着,既然燕飞觞都跟云溪暮冷战了,想也知道她对闻君谪更不会有好脾气。
“我没有跟他吵。”对他这样说燕飞觞有些不悦,闻君谪非要对她问个究竟,她哪能将一切都弄个清楚。
“行,你跟闻君谪没有争执。那另一个呢,你总不能还说没有争执?”顾无影一边抬起她垂在一侧的手,一边问她,“你这样可不像是什么事都没发生?”
燕飞觞沉默不语,她跟云溪暮也算不上争执,甚至连分歧都没有,只是很平静地做了决定,她不愿低头,他不肯让步,仅此而已。
她将事情大概说了一遍,淡声道,“我跟他的事不重要,我先安静几天,再想该怎么解决。”
她说完,顾无影也刚好将她的手用纱布缠好,他轻挑眉头,语气有些讶异,“你竟然会想怎么解决,我还以为你要跟他断了联系?”
“……我岂会这般绝情?”燕飞觞一时语塞,斟酌了一会含糊搪塞着。
顾无影对她的话不置可否,心想着也难怪云溪暮敢让她去见闻君谪,还跟她赌气了,敢情是有恃无恐。
他顿时不打算掺和他们的事了,反正对他们的感情没有丝毫影响,随他们自己折腾吧。
“闻君谪跟我提的你的亲事是什么情况?”
燕飞觞垂眸活动着被纱布覆盖的手,声音轻描淡写,“就是你想的那样,如果你是要劝我,那就不必了,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院中一时安静下来,只余夜风徐徐吹动叶片,顾无影也不再问她,情之一字,如鱼饮水,冷暖自知,旁人做不了什么,燕飞觞也不是会一时上头做出承诺事后又后悔的人。
“好吧,如果这是你心中所想的。”顾无影不由轻笑出声,温声开口,她脸色不太好,也不继续在这待着,抬脚准备离开,走前留下一句,“天色不早了,早点睡吧。”
燕飞觞微微颔首,随即准备往房中走,还没走远的顾无影想到什么似的突然问她,“对了,你来我这,有告诉苏木,或者有人知道吗?”
“没,明日再说吧。”反正家中无人,她何必将行踪都一一解释,她又不需要有人担心她会不会出事,京城哪有能伤到她的人。
顾无影这才放心,一晚上而已,苏木早就习惯了燕飞觞有时会不知所踪,没了疑问,他摆了摆手走出了院子。
燕飞觞推开房门走进去,院落中恢复平静,明月清晖照在青砖上,给夜色添了几分凉意,月色为这一天的结尾覆上薄纱,也昭告着明日的到来。
……
次日辰时
燕飞觞迎着晨辉回到觞烟居,许是清晨的和煦光景,相比昨日,她的心情要好了不少,走到主院,她就看见苏木一脸愁苦地站着,不时往外看一眼,简直是望眼欲穿。
苏木看见燕飞觞出现,悬着的心猛地放下,她感觉自己又活过来了,快步走到燕飞觞跟前,脸色踌躇却又不得不开口,“小姐,你……”
“有事?昨夜在师兄那里,不必担心我。”燕飞觞以为她是想问她昨夜去哪了,随口解释道,“这几日我去师兄那里。”
苏木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她觉得燕飞觞怕是去不成顾无影那里了,纠结片刻将该说的话都说出来,“小姐,昨夜世子殿下过来等你回来,你一直不回,世子殿下等了你一整夜,半个时辰前刚走。”
燕飞觞听完她的话眼前一黑,她隐隐觉得自己玩大了,她还在考虑该怎么处理两人的问题,现在也不用想了,他定然是不会再主动过来找她了。
“他……走之前有没有说什么?”燕飞觞彻底没了昨日的烦躁,心里想的只剩下该怎么解释她跟闻君谪见面后一夜未归了,但愿他只是生气自己一夜未归而不是误会她跟闻君谪之间有什么。
苏木想到云溪暮离开时的情形,心底打了个寒颤,摇了摇头低声回道,“并没有说什么。”
燕飞觞默默地叹一口气,方才的轻快转瞬消失无踪,她只希望云溪暮没有她想的那般生气。
她转身回到房中,里面的摆设果然稍微变了位置。
过了一会,燕飞觞推开房门,身上已经换了一身衣服,对苏木说道,“告诉师兄我有事耽搁,就先不去他那了。”
话音落下,她的身影就消失在院中,也不用问她去哪,想也知道是国公府的方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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