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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声残响(四)
元初弦在心里已经握住了属于「绛月」的刀柄。
只要她想,随时都可以拔出那把锋利的祭祀刀。
可偏偏在这种时候,她犹豫了,踌躇不前,心中握着刀的手,似乎也在隐隐颤抖着。
那可是张檩夏啊。
是会在不想上课的午后拉着她狂奔的女孩,是会在她被外人那些冷言冷语冻得瑟瑟发抖时,唯一会温暖她的拥抱。
甚至连她身上穿着的那条白裙子,都是十六岁生日那天,元初弦陪她去商场挑的。
“你在犹豫什么?”张檩夏冷笑,根本不给她感伤的时间,数道漆黑的触手裹挟着腥风,如长鞭般骤然抽下。
“砰——!”
元初弦本能地侧身翻滚,原本站立的水泥地面瞬间被抽得粉碎,碎石飞溅,划破了她的脸颊,渗出一丝血线。
并不是虚张声势。
张檩夏,是真的想要她的命。
“拔刀啊!元初弦!”张檩夏的声音已经完全扭曲了,唯余疯狂傲慢的杀意,“难道这种时候,还要装作自己很高尚吗?”
她身后漆黑的灵力,铺天盖地向元初弦涌来。那些触手并非有实质的灵力,而是由某种粘稠的恶意凝结而成。
“你根本,就是一个虚伪而又傲慢的人!”
元初弦狼狈地躲闪着,她想说不是的,她根本不想这样,她只是想和檩夏好好聊聊。
可是说不出口。
面对层层逼近的暗质灵力,她下意识拔出□□格挡着,匕首却被一股巨力击飞,滑进了黑暗的深处。
“没用的……”张檩夏歪着头,一步步逼近,手中具形出寒冰凝结而成的利刃,“这种破铜烂铁救不了你。用你的灵能吧,我们好好打一架,不好吗?”
说话之余,一只触手精准地从阴暗的角落里窜出,缠住了元初弦的脚踝,猛地将她倒吊着提至半空,狠狠掼向墙壁。
剧痛让元初弦的视线瞬间黑了一瞬,五脏六腑都仿佛移了位。
还没等她喘过气,张檩夏的脸庞突然凑到了眼前,她轻而易举地拎起元初弦,两人的距离在此刻近得甚至有些暧昧,她眼底溃散的瞳孔震颤了片刻,随即闭上了眼,将元初弦扔向一旁。
“还是这双不招人喜欢的眼睛。”
她高傲地厌弃着,像在评价一个不讨人喜欢的挂件。
元初弦摔在碎石堆里,咳出一口血沫。
她在逼她。她在用最残忍的方式,逼自己做一个了断。
“……闭嘴。”
元初弦咬着牙,声音从喉咙深处挤出来。
“好吵。”
她不想再听熟悉的声音,说这种会让她心碎的话了。记忆中的欢笑声与眼前的喧闹重叠,吵得她头痛欲裂。
想要,一切都安静下来。
“嗡——”
清越的刀鸣响彻地下空洞。
雪白的刀光乍现,如同一轮凄清的冷月,瞬间照亮了污秽不堪的黑暗。
缠绕在元初弦脚踝上的触手应声而断,黑色的血浆喷涌而出。她轻盈落地,手中握着的,正是那把名为「绛月」的祭祀长刀。
元初弦还是拔出了心中的那把利刃。
刀身通体雪白,唯有刀尖沾染了黑血,瞬间被刀身吞噬,泛起一抹妖异的红光。
“如你所愿。”
元初弦垂下眼帘,不再看那张熟悉的脸,而是盯着对方的弱点,将张檩夏当成完全的敌人。
“我会送你……体面地走。”
「绛月」刀尖下垂,元初弦摆出最标准的太虚剑法起手式。
“好啊。”张檩夏轻笑一声。
她轻轻抬起手,原本狂暴的黑雾瞬间收敛,凝聚在她手中的冰刃上,完全覆盖了原本透明的长刃,像是某种先进的金属材料。
漆黑细长的军刺虽不起眼,却莫名隐含着一股锐不可挡的剑意。
她挽了个优雅的剑花,仰起头,好像又变成了曾经教室里,将长发高高束在脑后,高傲的少女。
“初弦,你还是老样子,从没想过反省,重心太靠前了。”
张檩夏点评,语气轻松得仿佛在讨论下午茶应该吃什么。
下一秒,她的身影凭空消失。
元初弦瞳孔骤缩,几乎是凭着本能地将刀刃向左后方横去。
“当!”
一声脆响。
张檩夏的身形从身后的阴影中浮现,黑色的军刺正点在「绛月」的刀脊上。
要是元初弦的反应慢了半秒,这一剑便会贯穿她的咽喉。
“反应不错。”张檩夏轻笑,“但如果是假动作呢?”
话音未落,那柄黑色的刺剑竟像液体般融化了,瞬间化作无数根细如发丝的黑线,顺着「绛月」的刀身缠绕而上,直奔元初弦握刀的手指!
高度压缩灵力后形成的细线,锋利程度足以切金断玉。
元初弦不得不弃刀后撤,但就在她松手的瞬间,她并没有退,而是利用这瞬间的空档,一脚踢在刀柄末端。
“嗖!”
「绛月」化作旋转的利刃,旋转着切断了逼近的黑线,直取张檩夏的面门。
“好凶啊。”这句倒有了几分娇嗔的意味。
张檩夏没有她口中的那般慌乱,足尖轻点地面,整个人如同没有重量的羽毛般向后飘去。与此同时,她周遭的空气开始扭曲,无数面黑镜凭空浮现。
元初弦纵身接住回旋的「绛月」,却发现自己已被包围。
这些黑色的镜面并非死物,它们缓慢地扭曲着自己的角度,使每一面镜里,都正好映照出元初弦的影像。
“我一直觉得你比我要有天赋,知道吗?我一直需要特别努力,才能保证我领先于他们。可是你随随便便就能做到这一点,让我特别,特别讨厌你。”张檩夏轻声说,声音近得恍若就在耳畔。
“但初弦,你知道,你和我的差距在哪吗?你在进攻前,总会下意识地先确认退路。”
“这就是你永远慢我一步的原因。”
嗖嗖嗖嗖!
话音落下,无数道黑色的光束从镜面中射出,交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火力网,每一道都精准地封锁了元初弦的闪避路线——
元初弦在枪林弹雨中狼狈闪躲,不时借助「绛月」,反弹自己无法躲避的攻击。
她在思考。
张檩夏和她师出同门,加上她们曾无数次对练,对彼此的呼吸节奏、出招习惯、甚至下意识的小动作,都烂熟于心。
她太了解元初弦了。
工整的衣袖被灵力锋刃划破,元初弦躲闪不及,一道极其阴暗的攻击擦过脸庞,腥甜的血腥味从鼻腔直冲上天灵盖。
“哈哈哈哈,你这几年,根本没有长进嘛!”张檩夏笑,“是不是在南家的生活,根本就让你提不起生存的斗志啊?”
“我这几年……”她的声音突然地阴沉了,“可是像老鼠一样东躲西藏啊!”
暴雨梨花般的攻击淹没了元初弦,她却恰恰有悖常理地,闭上了双眼。
既然眼睛会被镜子欺骗,既然习惯会被对方预判。
——那便舍弃一切吧,包括退路。
世界在意识中变成了线条与色块。黑镜之间,有着极其微弱的灵力丝线相连,像是一张巨大的蛛网。而张檩夏,正如一只优雅的黑寡妇,端坐在蛛网最核心的震动点上。
“抓到你了。”
元初弦猛地睁眼,无视了身侧袭来的致命攻击,拼着肋骨击断的风险,强行突进,紧握着「绛月」,直刺向虚空中的某一点。
“铮——”
张檩夏手中的刺剑再次凝结,精准地挡住了这必杀的一击。
两人的脸庞近在咫尺,刀剑相抵,火星四溅。
“学会舍弃退路了?”张檩夏挑眉,“但这,远远不够。”
她手腕一抖,以巧劲拨动元初弦的刀刃,一股巨大的压力从元初弦的手腕处传达。
元初弦死死握住刀柄不放,她知道,一旦松手,结果就是自己的彻底毁灭。
她的牙几乎都要咬碎了,眼泪止不住地扑簌簌地往下掉。
可她依旧死死抓着刀柄。
“何必呢。”张檩夏嘲笑道,“你根本就做不到的,初弦,你永远无法狠心对‘第一人’动手。”
少女原本下潜姿态的身体猛地弹起,这是一个完全违背人体力学的变向——她利用「领域」,借力跃起,居高临下地看着张檩夏。
“那你呢?”元初弦没有问,她一直不敢问,“那你曾经的失手,是因为不忍吗?”
她怕等来的会是错误的答案,她怕自己会后悔。
故而选择了逃避。
“空中是无法借力的,初弦。”张檩夏抬起头,身后的影刃瞬间化作巨大的荆棘丛,冲天而起,要将空中的少女刺穿。
“我当然知道。”元初弦喃喃自语道,“我当然知道啊,檩夏,从最开始,我就没想过活着离开这里。”
她竟然松开了手中的「绛月」。
长刀脱手,在重力的作用下笔直坠落,如同一道白色的电光,先一步插入了张檩夏脚下的地面,「绛月」瞬间爆发出一圈刺目的白色光波,消融了所能及的一切影刃。
张檩夏被力量反噬,气血翻涌,口齿间皆是铁锈味道。她咬牙,将手中刀刃刺向自己的左手手腕,浓稠的血液反重力地向上滴落,诡异而又带着让人毛骨悚然的神圣。
就在这一瞬间。
元初弦轻飘飘地下坠,风声在她耳畔呼啸,她忽然有种很轻松的错觉,好像自己会一直,一直这样下坠。
没有人会托住她。
“噗。”
一声轻响。
她看着胸前穿过的冰刃,神情有些恍惚。
张檩夏,还是接住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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