共犯

　　灵能管理局。

　　人们步履匆忙，几乎没有人在意一旁沉默的少女。元初弦冷眼看着来往的人们，直觉告诉她应该去找相关的负责人谈谈，至少拿到式部成员的基础权限。

　　可偏偏，脚像是陷在泥地里一般，一动不动。

　　“初弦？你怎么在这里。”

　　猝不及防被叫到的元初弦抬起头，南清诧异地看着她，脸上原本的焦燥渐渐沉淀下来，转为温柔的担忧：“是因为檩夏的事吗？如果感到很难受，就不要参加这次的悬赏了。”

　　元初弦坚定地摇了摇头，“我知道她在哪，而且……我也很需要那笔奖金。”

　　有了那笔奖金，至少说……她可以不用依靠任何人去留学了。

　　即便不是为了南流景——他已经对自己失望了，也是为了自己的未来和学习。

　　“我知道了。”南清叹气，“我是没想到，看你刚像淋完雨的样子，按理说应该好好休息才是。”

　　“不妨事。”元初弦低声说，“也差不多……让我和她做个了断了。”

　　“你才和「绛月」结契不久，量力而行，不到迫不得已时，不要轻易动用那份力量……”南清眼底闪过一抹浓重的愁色，“尤其是你现在神魂不稳……”

　　元初弦没有和南清说过自己和麒祭祀之间达成的约定，现在她也并不打算告诉自己的导师，她只是笑了笑，轻声说道，“我知道了，我会量力而行的。”

　　“好，我相信你。”南清没有继续追问下去，他带着元初弦，走到一处仓库的门口，拿出钥匙开了门，“你找适合自己的作战服，我去给你拿武器。”

　　一切准备就绪，元初弦看着镜子里自己英姿飒爽的模样，不由得诧异了片刻。平心而论，式部的作战服做的相当不错，将看着病怏怏的自己从头到脚包裹得像10年作战经验的执行人员，她下意识欣赏了一下镜子中的自己，被拿着配枪的南清看到，后者显然并未经历这个阶段。

　　“别照了，你风衣扣子扣反了。”他一边说，像碎嘴的大婶那样帮元初弦把作战服整理好，“差不多，这样应该就算穿好了。”

　　南清把一柄□□和配枪交给元初弦，“装备好这两件东西，必要的时候，它们可以救你的命。”

　　他语重心长地再次补充，“记住，遇到事情，不要第一反应动用灵能。你的灵能破坏性很强，城镇上还有很多普通人，他们是不知道我们的存在的。同时，出于战斗续航考虑——每个人的灵力量，再如何庞大，也总归是有限的。”

　　“我知道了。”元初弦点头，“那我先离开了，老师。”

　　南清什么也没有说，只是站在原地，发出一声哀重的叹息。

　　元初弦骑上式部楼下的载具，也不管是否有人已经占用了，她心里只有一个想法，那就是找到张檩夏，越快越好。

　　禾水早就已经不下雨了，这倒极大地方便了他们的搜索工作，大部分空闲的式部执行人员为了奖金，倾巢而出，街道上时不时能看到穿着作战服的人员四处搜寻。他们像是一群嗅觉灵敏的鬣狗，在钢筋水泥的森林中寻找着猎物的踪迹，为了那笔高昂的悬赏红了眼。

　　元初弦压低了身形，摩托车的轰鸣声被头盔隔绝在外，只剩下心脏剧烈跳动的回响。

　　风刮在脸上生疼，即便隔着护目镜，也能感受到那股湿冷的寒意往骨头缝里钻，多半是方才淋雨着凉了。明明是夏天，天空却阴得能挤出水来，空气里一股湿寒的冷。

　　她没有像其他人那样地毯式搜索市区，而是在一个不起眼的路口猛地一拧油门，拐弯进入一条人迹罕至的小道，径直冲向了早已荒废的西城区。

　　只有她知道张檩夏会去哪里。

　　这个秘密基地，说起来，还是南流景发现的，只是后来他没有时间去，后来自然而然就变成了元初弦和张檩夏两人的秘密基地。

　　她们纵声高歌，谈论理想和未来，练习灵能，吐槽着学校的老师，南清又拒绝了哪个女同事的示好，许璐和王霈媛究竟是什么关系，南晓莹这个人真讨厌，等等。

　　在这里，她们不再是受制于南家这个庞大机构之下的孤立无援之人，她们是独立的，闪耀着自我个性的。

　　禾水西城区存在很多当年经济下行时期未完工的建筑工地，其中不少都是因资金链断裂，老板举家跑路，地也就荒废在那里。禾水曾经想要构筑一个复杂的地下中转站，结合地上新建的高铁站，将会成为整个市区最重要的交通枢纽，却因种种原因，该枢纽的建设最终停摆，只剩下一个深埋在地下的巨大空洞。

　　曾经张檩夏坐在漆黑的隧道边沿，晃荡着洁白的双腿，笑着对她说：“初弦，如果有一天我无处可归，我就躲进地下，做一只下水道的老鼠。”

　　她那么明媚那么动人，在元初弦心里，绝无可能和“老鼠”二字挂钩。即使张檩夏已然不记得曾帮助元初弦，自己曾是某个自卑不起眼的孩子心中唯一的光，元初弦也会一直记得。

　　所以她只当是一句戏言。

　　却没想到，一语成谶。

　　张檩夏如今真成为了一只东躲西藏的“老鼠”。

　　越往西走，人烟越稀少。废弃的西城区是一块被城市遗忘的奶酪，曾经多么招人喜欢，如今散发的陈旧和衰败气息，都足矣让那些趋之若鹜的人退避三舍。

　　元初弦将摩托车停在杂草丛生的地铁口隐蔽处，从大腿外侧拔出南清给她的那把□□，反手握在掌心。

　　入口处拉着亮黄色的警戒线，早已积满灰尘。她弯腰钻过，一股潮湿霉烂的味道扑面而来。

　　元初弦不适地皱了皱眉，她走到入口附近，用□□割断那些丛生的杂草，一截暗黄色的扶手逐渐暴露在空气中，伸手一摸，油漆扑簌簌掉落，黏在手上，让她很是不舒服。

　　她晃了晃扶手，没有听到令人心悸的金属响声后，试探着向下攀爬。

　　“嘶……”

　　刚踏入地下的一瞬间，大脑深处传来一阵针扎般的刺痛。元初弦脚下一个踉跄，扶住了粗糙的水泥墙壁。

　　好痛。大脑内部的混沌和大腿韧带撕裂般的疼痛同时席卷了她，元初弦甚至分辨不出，哪个更痛一些。

　　她下意识地捂住头，视野出现了短暂的重影，像信号接触不良的老旧电视机。元初弦咬住舌尖，利用疼痛强行让自己清醒过来，冷汗顺着额角滑落，浸湿了鬓发。

　　不能倒在这里。悬赏的奖金，是她摆脱南家、摆脱过去的唯一筹码。

　　她深吸一口气，调整呼吸节奏，尽量让自己的灵力波动降到最低，无声地向深处潜行。

　　隧道里死一般寂静，只有偶尔的水滴声。“滴答、滴答”，在空旷的空间里回荡，和她的脚步声夹杂在一起，仿佛某种倒计时。

　　四周的鼠妇，或者别的爬行类动物，感知到人类行动的踪迹，纷纷四散而逃。

　　走了约莫十分钟，前方隐约出现了一丝微弱的光亮，照亮了整个更大空间的轮廓。

　　元初弦的心脏猛地收紧。

　　按理说，这里已经很久都没有人来过了，她也没有听说，关于此地即将动工的任何消息。

　　应急灯发出的惨白光芒，在黑暗中显得格外刺眼。光影交错间，一个瘦削的身影蜷缩在这地下大厅中央的废弃建材堆上，穿着一袭白裙，在应急灯的照耀下，恍若自带光晕，夺目耀眼得让人移不开视线。

　　听到脚步声，那人影动了动，缓缓抬起头来。

　　凌乱的长发遮住了大半张脸，露出的那一只眼睛里布满了红血丝，像是某种野生生物。

　　元初弦慢慢靠近她，她收起了□□，两手空空，期冀着对方不要因为觉察到杀意而逃跑。

　　“你来了。”

　　张檩夏的声音沙哑得像是在砂纸上磨过，她似乎一点也不意外来的人是元初弦，甚至嘴角还扯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我就知道，只有你能找到我。”

　　差不多近两年没有相见，她瘦了不少，原本漂亮如公主的脸蛋向内凹陷，如同地狱中的恶鬼一般。

　　元初弦停在距离她十米远的地方，没有任何攻击的举动，她看着昔日好友如今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胸口像是被塞了一团浸水的棉花，堵得慌。

　　“跟我回去。”元初弦的声音很冷，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自首的话，家族或许会……”

　　“回不去了，初弦。”

　　张檩夏打断了她，缓缓站起身。随着她的动作，周围的空气瞬间变得粘稠起来，一股令人作呕的血腥气混杂着暴虐的灵力，以她为中心疯狂向外扩散。

　　那是“堕落者”的气息。

　　“我们已经，回不去了。”她再次强调。

　　张檩夏张开双臂，身后的影子里，无数漆黑的触手蠢蠢欲动，像是盛开在深渊里的食人花。

　　“杀了我，或者，被我杀死吧，元初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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