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思在远道

　　燕城临海市局。

　　大家都知道这几天刑侦队长王轻鸿的脸色特别差，脸黑得就差把别惹我三个字印在脸上了，生怕自己被波及，都离得远远的。

　　可是偏偏有人看不见，非要去触霉头。

　　此时的曹安达正在办公室内与其大眼瞪小眼。

　　“你说什么？”王轻鸿蹙着眉头，他不信叶谦会变成曹安达所说的那样。

　　“不是队长，咱都多少年没有见到他了，这么多年过去，他变成什么样咱能说了算吗？”明明是他亲眼所见，王轻鸿对他可是半点信任没有，曹安达很是气愤。

　　“我亲眼所见，就是他...”他眼神变了变，又换了个说法，“这几年来，他除了发过一次消息让我们去救那几个孩子，还有过一次通讯吗？我看他分明就是......”

　　就是误入歧途了。

　　“你查证了吗？”王轻鸿揉了揉眉角被他吵得有些头大，他拍了拍桌子打断他：“你看见的不一定就是事情的真相，有时候眼睛比耳朵还能骗人，什么事情都不要轻易盖棺定论，”

　　“只有心，永远不会骗人。”万事万物要用心去看。

　　可是人皮下隐藏的那颗心，永远也不会有人猜透，他并不怪眼前的这个人。

　　看着曹安达变得愈发越发激动起来，联系之前郭婷的症状，跟他如出一辙，从那个地方回来之后性情大变。

　　王轻鸿眯了眯眼越发对这伙人感到好奇，不过，他想了想，还是先打算去看看郭婷吧！

　　有一阵子不见，他希望能从她的口中得出新的线索。

　　他并没有心思听曹安达继续唠叨，拿起挂在椅子上的大衣就准备离开。

　　“队长，你去哪儿？”曹安达拉着王轻鸿的手，他还没有讲完呢。

　　十几年前的江淮路还没有那么繁荣，这是王轻鸿第一次踏足这个叫做筒子巷的地带，他走过斑驳的老墙，踩过肮脏的水泥板，闻到了难闻的味道，脚底板被磨破了皮也浑然未觉。

　　他抬头看了看破旧的牌坊，门上贴满了红纸，上面零零散散写着喜庆的祝福语。

　　再往里走，两边房子的窗户全部都用看不出颜色的布封死，透出淡淡的光亮，偶尔还有孩童嬉闹声传入耳朵，其中一道稚嫩的声音引起了他的注意。

　　他走了过去，看见两个小男孩坐在石阶上。

　　一个小男孩看着他身旁的男孩，问：“你妈妈又打你了吧！”

　　另一个小男孩不语，他又说，“那些人是不是也欺负你了？”

　　他说得义愤填膺，好像随时准备好要去大干一场的样子，只要那个人一点头。

　　那个男孩没有说话，只是低着头看着自己的脚尖，胳膊上露出细腻的皮肤红痕遍布，证实了一切。

　　无声胜有声。

　　这个小男孩，王轻鸿认识，他的名字叫叶朝是叶谦与郭婷的儿子，而另外一个小男孩，他也不陌生。

　　王轻鸿蹲下身，摸了摸叶朝的脑袋目光放在他露出的胳膊上，轻柔的问：“疼吗？”

　　小叶朝没说话，他拉了拉衣袖将自己的胳膊裹得严严实实，王轻鸿眸光沉了沉，他不知道郭婷已经神志不清成这样了，连自己的亲儿子都能下得去手。

　　当时在光明镇那个女人到底经历了什么，致使她回来之后性情大变。

　　他又问：“你恨她吗？”

　　小叶朝摇了摇头，却又重重地点了点头，最后才说：“不知道。”

　　原本以为他不会回答，可没想到他竟然给了这样的回复。

　　在他的眼里小叶朝的表现很是乖巧，但是却又显得有些木讷，仿佛是一个提线娃娃般，王轻鸿有些担忧。

　　“记住了，只有变得强大起来才能保护自己，保护自己想要保护的人。”

　　“嗯！”他的话打中了叶朝的内心。

　　像是履行什么承诺般，小小的叶朝抬起头来，晶莹的眸子看着他深深地点了一个头。

　　王轻鸿笑了，站起来，摸了摸叶朝的小脸蛋。

　　他不知道，他的这句话他小叶朝心中埋下了怎样的一颗种子，在未来的几年里，时间会成为灌溉种子的雨水滋润着它成长为一颗参天大树。

　　“你是谁啊？”一旁的小男孩警惕地看着王轻鸿，“你想干什么？”他妈妈说了，这样的人最有可能是人贩子了。

　　王轻鸿笑了笑，满含柔情地看着他：“是叫鸣予吧！”

　　上次曹安达他们带来的几个孩子中，有个小女孩跟他长得有几分相似，了解了资料他知道她还有个素未谋面的哥哥。

　　“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张鸣予气得小脸都鼓起来了，越发觉得这个人是人贩子。

　　“哈~”看着他气呼呼的小脸蛋，王轻鸿笑了，捏了捏他鼓鼓的脸颊，“你个小鬼头警惕性倒是挺高。”

　　*

　　这几天，叶谦都没有见到乔思伯，周昼也没来过，就好像那天晚上短短一面只是一个幻觉，这个小屋子除了每天有人定时送饭打扫卫生之外，再没有来过任何人。

　　眼前漆黑一片，仿佛这个世界只剩下他一个人。

　　突然耳畔传来一阵细细簌簌的声音，叶谦手指动了动，有人从窗户翻进来了。

　　“你想离开吗？”

　　听着声音，来人不是乔思伯也不是周昼，叶谦愣了愣没做反应，沉默了半晌，他才问道：“你是谁？”

　　林辉站在叶谦面前，抱着胸睨着他，语气中带着些嫌弃，“废话少说，赶紧跟我走！”

　　“你是谁？”

　　感觉到有人拉自己，叶谦坐在原地并不想离开，不能视物使他没有安全感，他挥开林辉的手不让他碰自己。

　　“啧~”他不知道这个人那么倔强，只好报出来自己的名字，“林辉！”

　　要不是有周昼的嘱托，他才不愿意来冒这个险呢，说不定大老板什么时候就回来了，要是被抓到他俩都没好果子吃。

　　“别墨迹了，快走吧，这几天boss出去接货不在社区，现在不走等他回来你就走不了了。”他苦口婆心地劝着叶谦。

　　叶谦迟疑了许久，终于点头答应跟他走。

　　叶谦和林辉刚离开没多久，一群穿制服的人闯了进来，他们四处查探了一番，确定没有人留下才匆匆离开。

　　叶谦跟着林辉离开社区，来到一座城郊的农家院落里。

　　“这是哪儿？”

　　阳光透过树枝洒下斑驳的影子，映在他的脸上，照在人身上也暖洋洋的，叶谦视觉好了一些，他隐隐发现里一个人也没有。

　　林辉拍了拍他的肩膀，“周昼的家，别看不怎么样，但是绝对隐蔽，等风头一过你就离开吧！”

　　他也是才刚知道周昼还有这么一个地方的，除了周昼和自己没有第三个人知道。

　　哦不，现在加上叶谦，没有第四个人知道了。

　　周昼让他把叶谦带过来避避风头，林辉撇了撇嘴，看来他还是托了叶谦的福才得以进入这个院子。

　　院子里的空地上长着一些杂草，还摆放了几根木桩，林辉把他领进客厅，指了指沙发对面的椅子，“你先坐下，喝杯茶歇会儿。”

　　叶谦犹豫了一会儿，才慢吞吞地挪过去坐下。

　　日近西山，林辉知道自己必须该回去了，回那个地方去。

　　“我，走了。”他看了一眼这个院子，真的有些遗憾呢，不想离开，他目光转了转移到叶谦身上，说：“你放心这里什么都有，你休息休息，过几天我带你离开。”

　　“周昼呢？”他抬起头看向林辉。

　　为什么不是周昼来找自己，他已经好久没有见到他了，不知想到什么叶谦心里有些慌。

　　林辉张了张嘴，不知如何回答，难道告诉他，其实他也不太清楚周昼的事情吗？

　　见他欲言又止，叶谦便知晓了答案，他低下头，双手紧握。

　　“谢……”叶谦话还没说完，就听到门口传来汽车的引擎声。

　　林辉眉头拧了拧，不用想也知道是谁来了，他不舍地看了叶谦一眼，飞快地跑了出去，他得尽早离开才行。

　　叶谦看着他消失的背影皱了皱眉，他不能一直待在这里，他站起身，将桌上的水杯拿起来猛喝两口，冰冷刺骨的液体顺着喉咙流入胃里，叶谦忍不住咳嗽了起来。

　　剧烈的刺激引得它喉咙发痛，叶谦拉下眼皮敛着眸子，他真是恨死此刻的自己了，无力又无助...

　　不，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不能在这里坐以待毙。

　　片刻后他将水杯放下，缓了缓神，才往房外走去。

　　走出院子没多久，远处就传来了汽车引擎的轰鸣声，叶谦抬头望去，只见才远去的男人慌慌张张地跑了过来。

　　“走，快！”

　　林辉看见叶谦站在院子门口，也没多想，只是从窗口探出头招呼他上车。

　　叶谦不明所以地跟着林辉上车。

　　“砰——”车门关上，他看见他熟练地启动了引擎，汽车发动起来，林辉踩油门一溜烟就窜了出去。

　　窗外的风景快速倒退，他扭头看向驾驶位置上正专注开车的男人，心底升起丝丝怪异。

　　汽车一路疾驰，林辉的表情却渐渐凝重起来，他看了眼副驾驶座上的叶谦，“我们得马上离开。”

　　“去哪儿？”他问。

　　林辉扭头瞥了他一眼，“哪儿都行！”

　　“只要不继续待在这里。”

　　闻言，叶谦抿唇不语，心底却掀起波涛骇浪，他想，一定是出什么事了。

　　如果他就这样走了，那些孩子怎么办，市局怎么办。

　　一旦成为逃兵，他的信仰就成了一个笑话。

　　叶谦睁开眼睛，他的瞳孔微缩，像是一潭深渊，幽邃而危险，让人看不懂他究竟在想些什么，突然伸手拉住林辉的手。

　　“我不能走，你送我回去！”

　　“砰——”

　　汽车忽然停了下来，轮胎与地面摩擦产生刺耳尖锐的声响，叶谦被甩得差点撞上挡风玻璃，他惊魂未定地盯着前方，心跳陡然加速，似乎有什么东西压在他的胸口喘不过气来。

　　“你说什么！”林辉转过头，脸色变得严肃，怒瞪着他，“叶谦，你疯了吗？”

　　叶谦闭着眼睛靠在椅背上，声音很轻，“我不能离开。”

　　他的声音很平静，仿佛只是说一件再寻常不过的小事，林辉却不淡定了，他突然伸出手揪住叶谦的衣襟，咬牙切齿地骂道：“叶谦，你他妈脑袋进水了吧？你以为我们陪你玩儿呢？”

　　他以为他们一个两个不要命的偷偷把他送出去，是在开玩笑？

　　叶谦睁开眼，黑白分明的眼睛中充斥着认真的执拗，他推开林辉的手，一字一顿地说道：“我没疯。”

　　他没理会叶谦的无理取闹，刚准备重新启动，就眼睁睁地看着叶谦拉开窗户和门准备跳车。

　　林辉简直不敢相信叶谦居然会这么固执，他大吼一声，抓着叶谦的衣襟把他拉了回来，“叶谦，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干嘛？”

　　“我要回去。”叶谦毫不畏惧地迎上林辉的目光，坚决地说道。

　　“不准！”林辉暴怒地吼道，他松开拳头，狠狠砸向方向盘。

　　车内的氛围剑拔弩张。

　　两人都僵持着不说话，车内陷入沉默，可是不管怎样的僵持总有人会先败下阵来，林辉愣怔了半晌，颓丧地垂下手臂，他沉默了很久，才开口：“我明白了，我送你回去……”他知道他想回去干嘛。

　　林辉苦涩一笑，他觉得自己很傻，难怪，周昼会对他另眼相待，难怪……冒险也要让他送走他。

　　这样的人真的与他们不同，固执得令人发指。

　　boss回来了，他完全可以把他捉回去，将事情完全推到周昼和叶谦身上把自己摘出去，明哲保身。

　　天边晚霞翻涌，染红了半边天，夕阳的余晖透过窗户映在叶谦的脸上，那一刻，他知道自己的心动摇了。

　　或许，或许真的会有人既置身黑暗又身处光明。

　　“艹。”林辉暗骂一声，没有说话，他只是打量了叶谦几秒钟，就驱使车辆驶向祈安社区的方向。

　　车开得极慢，他透过后视镜看了眼坐在副驾驶座上的叶谦，眉宇间划过一抹复杂。

　　祈安社区这边也并不平静，乔思伯站在窗前，抽着香烟，他穿着黑色衬衫，长裤包裹着修长挺拔的腿，他的视线不知落在什么地方。

　　良久，乔思伯才吐出一口烟圈，转头看着身边的手下，低沉着声音问：“人呢？”

　　听不出他的语气，手下弯腰恭敬地回答：“林辉去追了。”

　　乔思伯眯了眯眼睛，他的脸庞不知是因为吸烟过多，还是太忙碌没有休息好而显得有些浮肿。

　　他扔掉烟头，走到沙发上坐下，拿出手机打电话给林辉。

　　“把他带到仙台山！”

　　挂断电话，乔思伯揉了揉额角，他已经很久没有亲自出手了，没想到这次却栽了。

　　“把那几个小的也带上！”乔思伯对手下吩咐，“记住，别弄死了！”

　　“是！”

　　手下领命匆匆走出房间。

　　乔思伯倚靠在沙发上，嘴角扯出一抹邪恶的笑容，他摸了摸右手食指上戴着的玉扳指，他不喜欢留下任何隐患，尤其是这种棘手的事。

　　林辉正在往祈安社区赶，接到乔思伯的电话时，他被迫转了个弯开往仙台山。

　　到达山顶，叶谦见到了许久未见面的周昼，他只身站在那里，身子单薄了许多。

　　两人四目相对，空气凝结成冰，寒冷的风从耳边呼啸而过，周昼瞳孔骤然一缩，显得极其惊讶。

　　他明明，明明已经安排人把他送走了，为什么还会出现在这里？

　　周昼不知道他究竟懂不懂回来意味着什么？

　　那一刻，他突然明白了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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