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找回忆

　　“算了，现在和你说这些没意思，我还有别的事情，先走了，下次再来看你。”
　　季节和卫道对视一阵之后，突然败下阵来，气势一下颓废许多，似乎连后背也驼了几分。他按住轮椅的把手，有些身形佝偻地低着头，垂着发，慢吞吞走了出去。
　　开门的时候，外面的院子看起来也很眼熟，他似乎直接把卫道放在了自己之前的卧房内。
　　关了门，有一丝风从外面挤进来，悠悠的，绕着石头转了转，卫道感觉，天气要转凉了。
　　在季节出去之后，卫道没有别的事情可做，只能继续闭上眼睛，只是刚才季节突然提起季礼，有关季礼的事情，那些过去就纷纷扰扰从记忆里飞出来，绕着他打转儿，像那些风，推推攘攘的，周围都带着点吵闹的意味，好像一下就热闹起来，又在不知道哪一条新街路上。
　　还是季家的产业。
　　那个时候，季家的产品都是季礼打理，他不像季节，对待卫道，态度总是十分温和。
　　有些异常的地步。
　　倒好像是从前在哪里见过，不好说出来，只能这么，小心翼翼，微不足道地体贴一点。
　　一点微不足道的暗示，不会给卫道带来任何负担和影响，而卫道也有极大的可能，完全想不起来。他现在就没想起来别的东西。在更早之前，他不记得自己见过季礼。
　　不管怎么想，都不大可能。
　　他渐渐睡过去。
　　季节再来的时候，时间似乎没过去多久，外面的叶子一片一片往地上落，可是，看季节的样子，不像是过了一两天，而是一两年。
　　卫道想起来贾复的事情，不知道他死了没有，想问季节能不能把人放出来，又说不出话，这个时候要是人还在关着，大概率是已经死了。
　　又忽然没有继续说下去的必要，不说也罢。
　　卫道闭上眼睛，不想看季节。
　　季节却要说话，他还是在说话的时候紧盯着卫道：“你不会连我也不记得吧？”
　　卫道没有睁眼。
　　他过了一会又说：“你在这里，什么都不知道，真可怜。”
　　卫道没有反应。
　　季节努力尖酸刻薄：“大公主听说你死了，在自己宫殿里发了好大一通火气。
　　她把整间屋子能砸碎的都打碎了，没有一个留下来，气得不行，还差点病了。
　　破口大骂，那叫一个精彩。
　　二皇子听说你的死讯，只是装模作样叹了一口气，说自己痛失一个忠臣良将。
　　当晚就玩去了。
　　三公主哭了一场，一个苹果就让给她破涕为笑。
　　老皇帝气他们不争气，正在考虑要不要收回对你的死后追奖，用不了多久，你就得青史留名，遗臭万年，人人唾骂，到时候，你就是个通敌叛国的乱臣贼子了。人人得而诛之。好笑不好笑？”
　　卫道没理会他。
　　季节沉默了一段时间，笑了一声。
　　卫道睁开眼看他，不知道他是不是突然抽风了。
　　季节冷冷地盯着卫道，蹙着眉，似乎二人之间有不共戴天的仇恨一般，骂了一通。
　　然后他对着卫道用一句对比前段堪称温和的话做了收尾：“你个讨厌鬼！”
　　如果这句话是出自某个小女儿之口，听起来可以像娇嗔，像含羞带怯，像欲迎还拒，像依依不舍，什么都可以，总不能像即将开战的挑衅。如果季节真是个小女儿，或许二人之间的气氛不至于搞得剑拔弩张，可惜他不是。
　　小小一间屋子里，也就两个人，居然也颇有些风云涌动的意思。
　　一个病恹恹的，一个动弹不得，难为他们面对面，只有一个人说话，事情都能发展成这样。
　　卫道再次闭眼，不是很想看他。
　　季节的语气却骤然温和下去，像极了季礼。
　　他问卫道：“你应该还记得季礼吧？”
　　卫道没睁眼，似乎不为所动。
　　季节笑着问：“那你认识纪律吗？”
　　不会是季节的另一个名字吧？
　　卫道有些怀疑，并没多想。
　　季节又问：“你想想季礼，再想想纪律，这两个名字，有没有哪里相像？”
　　他的言语有些迫切，又藏着十分小心翼翼，紧紧望着卫道，不肯错过一点态度变化。
　　他希望卫道的肯定回答，但是没有得到。
　　卫道现在有点怀疑他是不是还不知道自己不能说话，不过依旧没有睁开眼睛。
　　季节气得立刻拂袖而去。
　　卫道渐渐睡着了。
　　他是被敲醒的，有点懵，头上就感觉到一股大力乒乒乓乓砸了下来。
　　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往下掉。
　　卫道试着活动自己的手指，没有办法动，和之前是一样的，他想揉一揉眼睛，感觉毫无阻碍，实际上一看，两只手都在身边，没有哪一只手在揉眼睛。
　　卫道努力睁开眼睛，只能看见一片冰蓝色的液体，挡在眼前，别的什么也看不出来。
　　好像除了这些冰蓝色，别的什么都没有。
　　卫道一时不能睡着，清醒着又感到焦躁不安，艰难地熬过了这一段时间。
　　他发现眼前能看见的时候，第一眼看见的还是季节。
　　季节就在卫道面前，完全看清楚了卫道的神态变化，冷笑道：“看见是我，失望了？没有别人会来找你的，以后也不会有。”
　　卫道是有点失望，不过他也没指望别人来，垂下眼，整个人都笼罩在失落的气氛里。
　　季节冷哼一声，还是对卫道说：“你想见贾复？他要死了，顾不上你。今天想见也见不着。”
　　卫道抬眼看着他。
　　季节撇开眼去不肯正视他：“你就宁愿在里面待一辈子，你就好好待着吧！以后也别想出来。”
　　他说了这句话才看卫道，卫道闭上眼睛，感觉他是在吹耳旁风，来来回回几次见面，几句话是一定要说的，耳朵都能听出茧子。真不明白为什么。有什么必要次次都说？
　　摆明了负隅顽抗。
　　季节被他气笑了，不知想了什么，又温和下去。
　　他温和的时候，总是很像季礼的。
　　“说起来，最近有一处白玫瑰花圃的花都开得很好，最近拿出来买，可以赚个钵体满盆。你喜欢吗？我找点白玫瑰给你装点装点屋子怎么样？”
　　季节望着卫道问。
　　他说着这些似乎平常的话，卫道怔怔透过冰蓝色看着他，像在发呆。
　　季礼没有对他说过这些话。但是看见季节这么说话，倒好像季礼没死。
　　石头突然裂开一条缝，咔嚓一声响，细微的缝隙就出现了。
　　季节一惊，看过去，笑道：“原来在这里。”
　　他将卫道看了看说：“原来卫大人真这么在乎季礼？”
　　说这话的时候，季节的神情莫名有点悲哀的庆幸，微妙的欣喜。
　　卫道闭上眼睛，不知道他的意思。
　　季节这次似乎打定主意不准备早点离开了。
　　他开始对卫道絮絮叨叨说起别的：“妖魔要打进来了，京都肯定是守不住的。
　　这里表面上依旧歌舞升平，人人欢欣鼓舞，好像明天就要打胜仗一样。
　　真期待他们以后看见妖魔的表情。
　　你记得强欢吗？她都收拾包袱准备跑路了。
　　还有麻胡，一家子骨肉亲戚，关门闭户，比不得跑过来的，家就在这里，一时还舍不得。
　　到时候就知道了，到时候，卫大人跟我一起，好好看看他们怎么样。
　　不会有好结果的。有仇报仇，有怨报怨，杀人偿命，天经地义。
　　只要别害怕，也别只顾着休息，再过几天，再过几天我让人把贾复放出来……”
　　他说得天马行空，一会谈天气，一会讲食物，一会说事务，好像很忙，又好像不急着走。
　　卫道渐渐睡过去。
　　石头的裂缝一日比一日开得大了，卫道却在里面无知无觉。
　　季节拍了拍石头，卫道突然就醒了看向他，两个人大眼瞪小眼，季节颇有些恼羞成怒地拍了石头一巴掌，卫道不明所以。
　　石头咔嚓咔嚓裂开了。
　　季节猛地看了过来。
　　卫道没有更明确的感受，直到整块石头都碎在地上。
　　他站在季节面前，季节有些不可置信地狂喜，从轮椅上站起来，又立刻跪在卫道面前。
　　卫道往后退了一步，季节从地上站起来，望着卫道问：“能听见我说话吗？”
　　卫道点了点头。
　　季节又问：“能说话吗？”
　　卫道垂了垂眼，蹙着眉回答：“能。”
　　他的嗓子是很久没有说话的生涩状态。说出来的声音，连自己都不适应地蹙了蹙眉。
　　季节问：“是想起来什么吗？”
　　卫道摇了摇头。
　　季节喜不自胜的眼神一点点黯淡下去。
　　他意识到情况了。
　　卫道想了想问：“贾复？”
　　季节坐在轮椅上，看了卫道一眼说：“不能让他在外面乱跑，会出事，还关着，如果你想看他，就得自己去找他，我可以带你去，但是，你也得听话，不能乱跑，而且，要跟着我，去更安全的地方待着。
　　如果你想回来，我也可以想别的办法。这里不安全，你已经出来了，不能继续待在这里。”
　　卫道点头。
　　季节扯了扯嘴角，看了看卫道，灰心丧气垂下眼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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