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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14 章
众人从长廊的栏间上探头,只见暗沉的月色下,数以百计的人似傀儡般被轻飘飘悬在天上,无声无息。
舜华往身后看去,意料之中的,远远有一座高山正屹立于不远处的黑云之间,长廊的另一端竟链接着直通山顶,她按捺不住内心的狂喜:“找到了!”
几道似兽似人的怪影和数不清的人影在云间忽然,然后凝结成了一条黑色的巨龙,在空中盘旋。
张淞被眼前群魔乱舞的景象给吓呆了,腿有些发软:“我们在海上!所以这是瀛洲吗?怎么会有一座山?”
许棠洲猜测道:“或许这座岛其实是蓬莱,那是佘神山。”
在应长生编撰的故事里,佘神一直存在于蓬莱,混淆了视听,所以在多年以来的传颂中,就算有人知道那其实是瀛洲,说出去也没人信,几乎天下间修真者都在找蓬莱。
这些人也未必能活着出去,纠正应长生编的故事,舜华并不打算告诉他们这个故事的真相,蓬莱也好,瀛洲也罢,此地和她在酆都所见的瀛洲大不相同,也不知是不是一场虚境,她只盼这里那座山是真的佘神。
后辈们不知道,但庄冥却见多识广,他微微眯起眼,认出了高台上的窈娘:“我去鬼门关走过一遭,见过那个女人,名唤余窈,乃酆都的判官,她怎么会在这里?”
庄冥从腰间的布袋中取出一条绳镖,他吃了许多丹药,已经年过百十,修行毫无进益,不足以让他脱离生死,在八十三岁那年差点也寿终正寝了,但他从酆都逃走了,又多活了些年岁,至此入了阎王殿的追杀名单,所以见过窈娘。
他们之中,庄冥是最迫切地想找到仙岛之人,他看起来凶恶,无非是因为他本就该是个死人了,身上终年带着一股死人味,天上碧落几方,无论找到那一处都好,只要他能留在其间,便可躲避酆都的追捕,遁离轮回,何愁来日?
等到雾完全散尽,舜华手中的人傀彻底燃成了灰烬,她料定,此物定是跨过浓雾来此的路引子。
风停,水面归于了平静,天上的鬼鹞开始一只只不断俯冲而下,用身上锋利的羽翼狠狠刮擦着窈娘的皮肤,又添了几道新的裂痕。
窈娘本就是魂体,皮肤破碎,便是为魂碎。
顾非颜眼睛一亮,几不可闻地在傅舟桓耳边问:“那就是你们口中的判官吗?要是我和她关系好了,她能不能给我增寿?”
傅舟桓想也没想,道:“不能。”
纵使阎王和判官各自握着酆都的权者,但也只是负责三界轮回秩序而已,酆都负责管理秩序的权者,人寿既由天定,他们无法干涉。
天上被挂着的人中,他们有的尚且面色红润,身上却无半点魂光,已经是具尸体了。
几只鬼鹞飞过,各自有目的地抓起了几具变得苍白的死尸,破出云霄,朝远方飞去。
队伍中有人本来如临大敌,可当他们在天上的死尸中认出自己的同伴后,明知道天上所挂之人都已无生机,却还是急不可耐地想要确定他们的生死,纷纷摘下了缚身于上的捆仙绳,御剑飞入了上空。
舜华目光沉沉地望着天空,原来那些尸体和人是这么被送出去的,怪不得那些人背上有那么大的抓痕。
傅舟桓站在她身边,沉吟了片刻,侧目问:“阿槿,要就此登山吗?”
说实在的,都走到了这里,按理说该松口气了,可仙盛皇陵的人傀竟然和瀛洲的人傀对应上了,傅舟桓突然有点迷茫了,不知前面是祸还是福了。
沉蝓和江乏也什么都没说清楚,李闵天说解蛊之法在此,可这一路来看,剑倒是找到了,那所谓的解蛊之法连屁都没崩一个。
傅舟桓虽没说什么,舜华看出了他的摇摆不定,也知他是因什么而踌躇着,问题是他们现在还能怎么办呢?都到这儿了,也只能向前。
窈娘被绑在台上,还遭逢了这样的凌迟,此地必有异类。舜华并不急着沿长廊登那条‘仙阶’,做了决定:“走,我们去台上看看。”
一方面,舜华想问问窈娘情况,另一方面,窈娘好歹是在酆都一起历经生死的故人,她并不打算坐视不管,让她受尽凌迟而魂散于此。
说到底,舜华从小虽在恶劣的环境生长,但她这个人私心里还是重义的,她纵身一跃,落在了青石之路上,傅舟桓和顾非颜应声紧随其后。
“那些鸟妖一直在俯冲,那边很危险,你们别去!”张淞出声制止,但舜华三人根本不会听他的,各自飞速踏石而去。
仙山近在眼前,也不知道这里究竟有什么,大家都不敢妄动,有人主动前往探底再好不过,许棠洲沉声道:“张道友,别管他们了,先在这里顾好自己吧。”
石路稳稳托在海面上,可当舜华跃过最后一方碎石,踏入了高台后,不过刹那间,那本来回归风平浪静的水面开始翻涌,越来越烈,海水气势汹汹地台上袭来。
无形中,像是有什么在刻意阻止舜华,掀了一屋高的浪潮,似要拦下了她的去路。
身后传来傅舟桓急促地呼喊声:“快退后!”
狂风呼啸着吹动着舜华的发丝,她想往后退几步,待到浪潮落下后再登台,可等她回头,整个人迟疑了一瞬。
现在她的身后哪还有那傅舟桓和顾非颜的影子?只有一间清简的屋宅。
银白的发丝拂过眼帘,他们二人连同那长廊都无声无息地消失了,舜华张望着四周,发现此地变成了一处宽阔的第舍。
刹那间,风势便缓了了下来,和酆都花树下的幻境如出一辙的手法。
瀛洲与佘神相连,相互依存,谢淮又是余神弟子,此法在瀛洲出现,也不足为奇,一回生二回熟,舜华这次表现得并未有多惊讶,毕竟惊讶也没用,她深吸了一口气,眉稍压低,站在第舍的石路上,整个人赫然变得凌厉了起来。
此处幻境剥开了她的伪装,亮银的剑身上倒映出了她的本来面目。
叶落有声,桂树上挂稀稀落落地吊着铜铃,铜铃下坠着细碎的流苏,在微风中泠泠作响。
前面的桂树间蓦地亮起了一道昏暗的明光,远远传来了一道愤怒的争执声。
“为什么一定还要去呢?你已经做的够多了,几百年来,救了天灾,止了人祸,已经救了够多的人了,你的功德已经足够了。”
“妖魔横行,乱世不止,天下生灵涂炭,这是你我靠苍生之灵修成正果,都要履行天道的责任。”
舜华将目光投去了桂树下,只见一白一青两个还算熟悉的身影在吵架,稽月和离夜,想来留下这段记忆正是他们二人之一,但她仍不敢有半分懈怠,在手中捏起了一道诀。
海风轻轻吹过,桂树下不知何时多出了一张石桌,她们各自手中执着黑白之子,正在桂树下的下棋。
稽月还是旧日模样,她横眉怒目,像是气极了般,手在颤动着,狠狠将一枚黑子摔在棋盘之中,声音中带着被逼急了般的咆哮:“什么狗屁责任,此行没有任何生机,应长生他就是个怂包,他为什么不去?”
对面的白衣少女只是轻轻一笑,一双眼睛微垂,带着坚定的利芒,声音中却透着说不出的沙哑和倦怠:“他去做什么?白费一条性命罢了,没有意义的。”
幻境还是结界都有破解之法,舜华谨慎地朝桂树下挪动着脚步,走至桂树下白衣少女身旁,微微朝二人的棋盘瞅去。
看着她的笑容,稽月却又生出了一股无名火,这次她的手没伸入棋篓,而是拂袖而起:“难道你去了就有意义吗?世人是喂不饱的饕餮,他们迟早也会有自取灭亡的那天。”
离夜深思熟虑了半晌,执着一枚白子,回落一子,轻叹道:“你还记得,你化形后的第一天差点饿死街头,是谁施舍了你的一个馒头吗?世间有许多无辜之人,这场灾祸以后还会延伸至瀛洲佘神,或是其他碧落,一旦彻底失控了,又该怎么应对?你我,又该如何独善其身?”
“至少,你是可以独善其身。”说到最后,稽月的眉目稍缓,目露哀切,冷静了几分,她不再多言反驳,而是转过了身去:“你这般固执,这局棋还有什么好下的,横竖都是死路,你也该走了,你长大了,有了自己的主意,想死便死吧,我也管不了你了。”
稽月说完,离夜延伸复杂地看着她的背影,然后站起身,恭恭敬敬地跪在了地上,郑重地磕了三个响头,她张了张嘴说了什么,却没传来任何声音,两道影子开始渐渐变得透明。
少顷,此间只剩下了桂树下那盘未下完的残棋,舜华伸出手,想看看此地门道是否在此。
可当她的手触及棋盘边缘之际,恰在此时,清风带桂,似是一双柔夷卷起一方棋篓中的黑子,落在了棋盘上。
“哈~”
棋盘上传出来一阵低沉而愉悦的女声,猛地窜出了一股滔天的怨气,直朝舜华席卷而来,
舜华瞳孔一缩,反应迅速地,往后一退,稳稳站在地上。
只见眼前是一团宛如吞云般的怨气,一个头发遮住了大半张脸的女子从其中大步走出。
身后是桂树,舜华退无可退,手中长剑却一动不动地指向女子。
剑指之下,女子犹豫了一下,却情不自禁地往前走了一步,带着歉意道:“我吓到你了吗?”
该说不说,舜华是真的被那刚才渗人的怨气给骇到了,她忌惮地看着女子:“谁?”
眼前女子尚有实体,似人又似鬼,也不知在这幻境中,若是动起手,她能有几成胜算。
女子的声音空灵又哀怨,说出了四个字:“瀛洲,稽月。”
这四个字让舜华的眼神微微一变,和酆都幻境里那个指着谢淮破口大骂的女子大不相同,眼前的稽月一身素白,长发乱飘,全然没有昔日泼辣的模样,宛如阴间厉鬼,可说起话来声音里却带着笑意。
舜华拿不定她说的是真是假,经久未言,手上的剑依然没有退步,女子最终伸出了一只惨白的手,指着盛着白子的棋篓:“下一步棋,你觉得该走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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