烂柯鸣春

作者:斑斓薄荷柠檬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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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骄娥眉(四)



      随她话音,黎风烨背后有人出声。

      “青澜!”连长洲立马上前。

      他正打算挡在黎风烨与尤怜天身前,拂面的青绸一紧一收,给他脖子捆了个结实。

      连长洲脸色一变,“呃——”

      来人霎那松手,跳到连长洲面前,“傻书生!”

      绸带如同灵蛇缩进这姑娘袖中,见她与连长洲相识,尤怜天颇为疑惑地看向她。

      黎风烨也看着她,眼前的小丫头一身泥巴,这便是嘉王郡主楚青澜?

      眼瞧两人神情,楚青澜双眉扬起,推开连长洲,“本姑娘吓坏你们了?”说罢,她目光飘向一旁半躺的谢明青,与其对视,“兄——表兄——谢明青,你怎么了?”

      楚青澜身手极快,语速极快。不等众人说话,她伸脚一踹连长洲小腿,“傻书生,若非本姑娘及时出手,你又要上西天去了!”

      连长洲被她蹬了个结实,前脚趔趄着跌入洞穴,楚青澜后脚便跟了进来。

      她毫不客气地坐在火堆旁,丢下湿淋淋的包裹,脱去溅满泥点的外袖,露出一把挂在脖前的长命锁。

      那外袖下的群裳有些脏了,却看得出是一身花衣,栗红、月白、玄蓝、草青,五颜六色地搭在一起,鲜艳无比,用料不凡。然而与此不大合衬的是她不着任何珠玉配饰,腰间只有两把长短小刀,编得俏皮的双髻上更无簪钗,难说到底是富是贫。

      她不佩金玉,不着宫装,一路风尘仆仆,想来常常这般跋涉各地。

      莫说楚青澜未曾驻足汉南,即便她停留半日,依照彼时谢明青与连长洲交代的模样打扮,再看看她满脸脏灰,半身泥巴,遑论丹仪不记得此号人物路过,神仙来了,都不晓得眼前人正是当朝郡主。

      “表兄?”黎风烨回到谢明青身边,看向谢明青。

      谢明青顶着一双明眸无辜地看了回去。

      尤怜天来到火堆旁,坐在楚青澜对面,也问:“表兄?”

      连长洲依在楚青澜身旁,拿着帕子帮她擦脸,小声道:“我才不去西天,我只去找你。”

      楚青澜利落抽出几根干柴丢进火堆,正借火取暖,一听连长洲说话,道:“好恶心!”

      曾听连长洲屡屡提起楚青澜,黎风烨猜测她性子娇蛮,哪知一分情面都不给连长洲留,立马笑出了声。

      又有两道笑声跟着他一起,近在身侧的谢明青轻笑,尤怜天同样笑着说:“原来这位姑娘就是连公子常常说起的心上人。”

      “不是心上人。”楚青澜挑眉,“我是他娘子!”

      话音落地,连长洲整张脸红透了。楚青澜瞧他模样,乐不可支地拉开连长洲捏着帕子发抖的手,握起他手腕便抵掌聚在火前,“傻书生别擦了。下雨冷得很,本姑娘先烤会儿。”

      虽不是什么纤手玉手,楚青澜的指茧蹭在连长洲掌心,连长洲支支吾吾半天没说出一个字,发着愣,呆呆地借火取暖,又被她奚落了两句。

      尤怜天乐呵呵地笑,拱手行礼,“在下尤怜天,敢问姑娘名姓?”

      黎风烨跟着说:“黎风烨。”

      “哦,本姑娘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楚青澜是也!”楚青澜捡了根树枝,一面挑着火柴,一面抬头又低头回应两人。

      尤怜天讶道:“楚?这可是国姓。姑娘竟是……”

      连长洲握紧楚青澜的手,小声提醒:“青澜!”

      谢明青无奈摇头。

      眼看郡主自亮身份,黎风烨心里嘀咕,敢情我们白给她藏了一路?岂不是也没必要藏着谢明青身份?

      却听楚青澜大大方方地应声:“就是小怜你想的那样!”她扭过头打量黎风烨,“黎风烨?你是黎风烨?”

      黎风烨迎上楚青澜的目光,“正是。”

      说罢,他不着痕迹地瞟了眼谢明青,难道阿珂没向郡主提起过我么?

      想及自己当年对谁都要说一嘴师弟,黎风烨心中小小泛酸,楚青澜又说:“《天下帖》写黎风烨十八岁花神会上刀震八方,剑惊四座。及冠之年,一骑扫平龙虎寨,后来北地、西北、冀豫两地、滇南,都有他的大名。”

      “刀剑双绝怎么会伤成你这样?”楚青澜满脸怀疑地指了指她自己的脸颊,再指向后背。

      黎风烨明白她意思,反问:“这哪算得上伤?”

      楚青澜仍然不大相信,谢明青及时咳了一声,“《天下帖》之言不能尽信。”

      黎风烨张嘴反驳:“偏偏这几句字字属实!”

      谢明青立马瞥了他一眼。

      黎风烨瞬间收声:“……罢了,你好生歇息。”

      待他回头去望楚青澜,那姑娘早已转身,盯着连长洲哼道:“饿了一路,傻书生还不快快过来为本姑娘洗手作羹汤?”

      “……”众人哭笑不得。

      连长洲唯唯诺诺,“青澜,吃什么啊?蛇肉?我可不会做……”

      楚青澜捂着额头叹息,一骨碌爬起身,掀开她带来的大包袱,“笨死你得了。”

      此时洞外风雨平静许多,谢明青气息平复,面上血色重现,黎风烨扶着他直起身。

      谢明青盘腿坐正,看向顶着半张脏脸的楚青澜,唤道:“青澜,先洗把脸。”

      楚青澜咕哝:“不行,我快饿晕了。”

      她与连长洲在一旁吵着闹着挑挑拣拣,尤怜天好奇走近,与他们闲聊。

      见状,谢明青叹了口气便收回目光,反倒指去黎风烨后背,“黎大侠,伤。”

      黎风烨自然晓得疗伤。他抓起破烂的中衣脱掉,拿来连长洲先前掏出的伤药与酒囊,放下伤药,掂了掂酒囊,这酒连长洲适才温过一回,正巧还热着。

      他果断拔了木塞,矮着身,正欲往背上血淋淋的伤口浇去,竟被眼前人捉住手腕逼停。

      谢明青握着他手腕向上,趁他分神,夺去酒袋,“我帮你。”

      黎风烨摇头,“不行,你自己都——”

      谢明青靠近一步,打断道:“近来按时服药,雨小了些,附近暖和,我早已好转许多。”

      黎风烨借势抓过谢明青右手,再探脉搏,真气不比之前,还是仍显杂乱。

      奈何注视自己的这双眼睛坚定无比,他盯着谢明青的脸庞,将信将疑地妥协了,背过身低下头,“那你小心些。”

      “当然。”谢明青说罢,黎风烨察觉那道视线正在自己后背游走。

      他会看到什么?被山壁刮得皮开肉绽的伤口?黎风烨胡思乱想,温热的酒液徐徐浇下,自肩头滑到患处,不仅烫得灼人,更有好似千针扎下的刺痛蛰在血肉,袭向全身。

      黎风烨一声不吭,背后的谢明青反倒“嘶”地吸着气,继续朝他伤口淋酒。

      黎风烨疑惑,“我都没觉得疼呢,你嘶什么?”

      谢明青小声回答:“伤在夫君身,痛在娘子心。”

      “……”知他调侃,黎风烨本有些恼,转念却应了这句夫君,唤了他一声娘子。

      谢明青轻笑不已,浇酒的动作又慢了三分。

      热液一滴接一滴滑过,每一回皆是成倍的火辣辣刺痛与既麻又痒的不适加剧涌来。

      真是没经验。黎风烨腹诽着,叹道:“阿珂,慢才折磨,不如一股脑倒干净了。你快些。”

      依他话语,谢明青乖巧照做,温酒“哗”地冲下,每道伤口沾满酒液的瞬间都叫嚣着鞭打起黎风烨的身躯。

      反反复复之下,难以言喻的疼痛钻进心底,黎风烨闷哼一声,不由自主地弓起背,全身肌肉紧绷,青筋暴起,看得谢明青喃喃出声:“黎大侠……”

      眨眼的功夫,黎风烨恢复如常,神色如初,平静道:“小伤而已。骨头都没断,这算什么?”

      话罢,他又让谢明青寻把匕首小刀,将他伤口里的渣滓挑出来。

      谢明青从善如流,自楚青澜那儿借来小刀,烫过刀后,小心翼翼地以刀尖挖出残余的石子木屑。

      他一面动作,一面问:“黎大侠从前受过重伤?”

      “伤筋动骨常有,真到彻彻底底断了那一步却不至于。”黎风烨拍了拍大腿,“我这双腿过去都伤过。”

      谢明青迟疑道:“雨雪天露气重,若伤筋动骨,亦会——”

      黎风烨抢先回答:“习惯便好。比不了你真气煎熬,阿珂,你可别担心我。”

      熟悉的呼吸与笑声同时传来,谢明青似乎笑得无奈。

      冰凉的刀背渐渐远离,听见谢明青拈布、拾瓶、取药的动静,发觉他擦去血污之后,指腹抹着药粉蹭在伤口边缘,柔软温暖,黎风烨几乎本能地反手捉住谢明青手腕。

      谢明青一愣,“嗯?”

      黎风烨握着他的手,慢慢碰到自己琵琶骨间蜿蜒向下的狰狞伤疤。

      那片伤疤纵横交错,足足有十来道挤在一起,有的深有的浅,形状不一。

      谢明青指尖触摸陈年旧疤的顷刻,难捱的酥麻蔓延,仿佛回到多年前重伤初愈的时刻,痛痒共存,夜夜惊醒。

      黎风烨徐徐开口:“郡主方才提起龙虎寨,正如《天下帖》所写,那时我从西北回到中原,书生赴京,我往冀南,独独我一个人、一把刀、一柄剑、一匹半途巧遇的瞎马,扫平寨子。足足几十号人呢,我背后这伤就是如此来的。还有这儿……”

      他说得慢,动作也慢,讲罢背后零零总总姑且记得的伤疤,另一头的楚青澜、连长洲、尤怜天三人已经找到楚青澜捂得严严实实的包子烙饼,半点雨露未沾。

      连长洲站起身烤饼,楚青澜开口:“小怜,你名字取得真好听。”

      “是么?”尤怜天问。

      连长洲附和:“尤姑娘名字的确取得好,好在——”

      楚青澜打断:“傻书生,你别说,让我来说!”

      她捧着脸看向尤怜天,有模有样地学起说书人的语气,“有道是人人苦求苍天垂怜,尤姑娘名中怜天二字,却是人怜天,大气果敢,乃是凡命镇不住之名!”

      尤怜天失笑:“俗名一个,哪有青澜说的意思?”

      楚青澜倒不介意,问:“是姨姨叔叔为小怜取的名么?”

      尤怜天摇头,“村中何来这些讲究?我们并不以此取名。”

      楚青澜沉吟一声,恍然大悟,“我明白了,小时候乳名相称,长大了顶着大名出门,与我们差不多嘛!”

      “那你过去叫什么?”楚青澜又问。

      尤怜天思索半晌,道:“十四岁之前,乡亲们——大家都唤我阿蔓,后来我去了米府做账房。管家说,既然我是汉人,又成了米府的人,总归得有个汉人名字。恰巧那日小姐自私塾回宅,便为我取了‘尤怜天’这道名字。”

      楚青澜点点头,“锦城米家的粮仓与米行百里闻名,小怜你在米府做账房,定是算学奇才。有此一遭巧遇,有缘,有缘。”

      闻言,连长洲也说:“尤姑娘那把扇子上写‘身事各如萍’五字,蔓为藤蔓,萍乃浮萍,这‘怜天’二字,怜的莫非是草木有情?”

      楚青澜“咦”了声,“说不定怜的是天地无情?”

      “怎会如此高深?我猜是小姐兴起,读至哪一篇诗词,随口为我取了名。”尤怜天笑容不改,一言两语带过,与楚青澜提起锦城闹得纷纷扬扬的花盗之事。

      黎风烨双耳听着,嘴上话未说尽,谢明青蓦地碰了碰如同刻在他胸口的长长伤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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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14章 骄娥眉(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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