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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是她罩的
楼小禾的手一直握着温晏秋,她微微俯下身,盯住顺子的眼睛,问:“把话说清楚……谁是彭侯?”
顺子对上楼小禾的目光,失神片刻,才定定指向温晏秋,道:“诸位想来有所耳闻,在下犬奴出身,曾在一壶天亲眼见过彭侯本尊,绝不会认错。温晏秋就是彭侯野犬,如若不信,在场几位医修皆是前辈,大可以当场查验,凌霄大摄的元蛊,是否就在他的体内。”
顺子而今的身份是药王坞少主,在场诸人,要么是药王玄鉴的故交旧友,要么受过药王坞的恩,并不因顺子的身份而低看他,对他可以说是三分敬重七分维护,此话一出,全场的矛头自然立即指向了温晏秋。
“兹事体大,一验便知。”有人附和道。
几位医修自觉起身,靠近温晏秋时,柳含烟不由上前,正欲制止,就听得一个声音道:“我看谁敢验。”
楼小禾说话的语调不高,声音绵软,没什么威慑力,但那些靠近的脚步却像被钉在了原地,寸步不敢上前。
楼小禾直起身,一个眼神,聂霸当即过去把豆豆和顺子扶了起来,楼小禾招了招手,柳含烟立刻附耳过来,耳语几句后,她便转身疾步离去。
经过顺子身边时,柳含烟拍了拍他的肩,淡声道:“交给我。”
顺子眼眶瞬间就红了,方才还紧绷的身形骤然脱力,摇摇欲坠时被聂霸扶住。
豆豆见他这副模样,虽不知道出了什么事,但能把顺子逼到这份上,定是遇到了天大的难处,忍不住也跟着红了眼。
“今儿这会,虽由乔庄主牵头,授意之人却是我。”楼小禾语气如常,“目的呢,也并非为了主持什么大局,不过卖聚窟谷和一壶天个面子,顺手管管闲事罢了,最要紧的,是当面给诸位仙门骨干敲敲警钟。
“首先,你们拿我做文章,添油加醋写的那封陈请信,险些葬送整座聚窟谷……这笔账,归海谷主大度不计较,我也可以不算。但我奉劝诸位,往后这种信,能不写就别写,毕竟,那些个长老的行事作风你们也瞧见了,识大体顾大局什么的甭指望,一棍子打死最在行,我呢,同他们半斤八两,自认算不得深明大义,平时最擅和稀泥,偶尔犯起私心来,撒泼护短拉偏架之事也不少干,这样的信倘若再到我手里,届时要么各打五十大板,要么全凭我心情发落,总之,公允是没有的,服众更够不上,各位自行掂量。
“再一个,温晏秋救过我性命,是我敬重感戴的恩公,近来听到诸多无端中伤他的风言风语,本想着借此机会,替恩公,也替聚窟谷正一正名,不料还未来得及开口,恩公险遭这位药王坞少主暗算不说,诸位甚至未经他本人同意,上来就要验他的身……”
楼小禾目光斜斜扫过众人,“我出身草莽,竟不知原来你们高门大族的行事作风,便是可以不把人当人么?”
被楼小禾说起范就起范的大佬派头狠狠震慑的归海青敖铁心几人:“……”
她们算是听出来了,这位小姑奶奶俨然是披着小禾娘娘的皮,在放飞十月散人的魂。
在场哪一个出去了不是有头有脸的人物,此刻全都被训得抬不起头来,叶初服觑着,这些不久前还七个不服八个不忿的老江湖,一下子面相都显着年轻不少,眉宇间无不透露着清澈的驯顺和衷心的谦恭。
无需亮出獠牙和拳头,神明甚至也不必端坐高台,她于最朴素的席面前放下筷子,嘴角上还沾着一点菜汁,用平淡如常的口吻,抛出一句直截了当的质问,就足以令所有人敬畏。
叶初服手指绞着帕子,心潮澎湃如脱缰野马:小禾娘娘既然中意温狗那挂美得雌雄莫辨的俏郎君,说明性别这一块大有活泛之余地,甚至极可能天生就喜欢女孩子,只不过还没来得及发现就被温狗这厮蛊惑了去,只要她把自己修炼到金刚不坏之化境足以与温狗叫板,或者稳坐钓鱼台等着把温狗熬死,凭她赤袖夜叉的姿色,娘娘接受自己以身相许,还不是早晚的事……
叶初服正心猿意马地做着撬自家师弟墙角的白日美梦,这时听见楼小禾唤道:“吕少主。”
听到这个称呼,叶初服和众人俱是一愣,顺子更是浑身一僵,猛地抬头看向楼小禾,目光惊疑不定。
他反应这么大,倒是叫楼小禾一怔,她清了清嗓子,道:“今日之前,你可曾见过温晏秋?”
顺子顿了顿,点头。
“那为何早不指认晚不指认,偏要在今天跳出来指认?”
顺子抿唇不语。
“你说你曾亲眼见过彭狗,也就是说彭狗和温晏秋长了副一模一样的脸,”楼小禾也不逼他,她从袖子里摸出一卷画轴,在他面前展开,“这是长安太君亲手所绘的彭狗本像,与我们玉树临风的温道君,除了同样长着两只眼睛一张嘴,哪里还有半点雷同……不知吕少主和长安太君,究竟是谁搞错了?”
顺子哑口无言。
楼小禾其实一直觉得奇怪,温晏秋这张脸如此惹眼,没道理这么些年都不暴露身份,找柳含烟一问才知,原来,当年亲眼见过彭狗的,除了一壶天族人,基本上都成了他手下亡魂,而且不知是长安太君的失误还是有意为之,大家深信不疑的那张出自拔犀馆之手的彭狗画像,其实货不对板……如此一来,彭狗的真面目,便彻底死无对证了。
楼小禾举着画像,忽然笑了一声:“其实大可不必搞这么复杂,这样如何,只要恩公亲口承认他就是彭狗,我这里,另有一笔账要与诸君算:在座都是百家中数得上号的名门,两百年前北荒边境那场旷世围剿,只怕每一位都有份吧?如此说来,诸位都是恩公的仇人,恩公的仇人自然也是我的仇人,今日凑巧,大家伙相聚一堂,也省了我一笔一笔登门对质,索性趁此机会,算算总账?”
那场围剿里的参与者固然少不了这些名门大宗,可在座的却没有一个是亲历者,当年那场大战,血流三千里,死的何止一个彭侯野犬?多少大宗师老前辈,死不旋踵,命染黄沙。此后,仙门凋零,百家不振,灵墟独大百年,又在一夕覆灭……
北荒围剿,是整个仙门之殇。
楼小禾如此轻飘飘地提起,可谓不留情面直戳痛处,在场之人却没一个敢发作翻脸的,毕竟,在她拿出那张画像,而顺子被一再质问得哑口无言时,众人就已经开始心里没底,此番话一出,足见这位娘娘是真动了怒,借题发挥反唇相讥,摆明了拐着弯地要拿他们开刀,开刀之前还做了充分的铺垫,每一个字都在告诉他们:本娘娘任性霸道不讲理,你们自个儿长点心。
众人齐齐变了脸色,一时间噤若寒蝉。
楼小禾朝温晏秋伸手,口吻随意:“温晏秋,给我颗骰子。”
说话时眼风往旁边一瞥。
被余光扫到的乔烨后背心倏然一凉:“……”
温晏秋心情似乎好得很,唇角噙着笑,好整以暇地将珠子递到楼小禾手里,松手时,手指有意无意地轻划过楼小禾掌根。
楼小禾手抖了抖,掌心的珠子跟着一颤,乔烨屏息看着这幕,只觉得自己当场折了十年寿。
楼小禾没忍住白了温晏秋一眼:别说,不顾旁人死活一味发骚的这股子信念感,当真像极了小红附体。
“可有人认得,这是什么?”楼小禾捧着珠子问,掌心圆润的珍珠衬得她愈发圆头圆脑人畜无害。
乔烨深吸一口气,故作惊讶,扬声道:“这莫非是……太初骰?”
众人面如土色,震惊地看向温晏秋。
直到这一刻,他们似乎才猛然想起,这位常年被嘲的铁笔判官,就在前不久,一夜之间从拔犀菁华榜的榜末暴蹿至榜首,其中内幕猜测纷纭,几乎人人都在唱衰:区区一个抡锤打铁的器修,他凭什么?
现在答案就摆在面前:这可是太初骰,非至纯至清的天神之力绝无可能复刻的,仅次于青云梯的洪荒灵宝!
“不错,乔庄主识货。”似乎对乔烨这波配合颇为满意,楼小禾收拢掌心,把珠子仔细地揣回乾坤袋中,云淡风轻地将话头一转:“怎么着,这身……还验么?”
威胁,赤、裸、裸的威胁。
几位医修连连摇头,纷纷摆手。
楼小禾点头:“都站着干什么,坐。”
不知什么时候,所有人都不自觉站了起来,唯独楼小禾和温晏秋始终坐着,楼小禾说话时总忍不住抬头,不太得劲,这会儿脖子有点酸。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各自老老实实落了座,看脸色,方才吃下去的那点东西好像都哽在了喉咙口,一个个隐隐面露菜色。
还没等坐踏实,就听见楼小禾在嗑瓜子,一边嗑一边唠家常似的开口道:“说起来,既然不愿与虎谋皮,那这么多年了,难道就没人想出点别的法子,把青云石搞到手?”
她语气轻巧,“搞到手”三个字随意得仿佛那青云石是什么长在土里的萝卜。
吐瓜子皮时有一片黏在了嘴皮子上,楼小禾试了好几下没成功,这时一只手伸过来,两根指头轻轻拈走瓜子皮,弹进了楼小禾跟前那只用来盛瓜皮的浅盘里,然后又凑到她嘴角处,指腹略略用了点力,三两下擦掉了那里沾着的一点菜汁。
楼小禾滞了一下,桌子底下悄悄抓着温晏秋的手,用自己的衣服给他那两根手指头擦擦干净:堂堂器修鬼才矜贵无双的绝世巧手,就该干干净净清清爽爽的。
经过方才那一出,众人战战兢兢,生怕不小心说错话,好半天没个应声的,场子冷得要死,还是方才那位打圆场的碧衣女子主动开口道:“娘娘久不理尘世,有所不知,这青云石独魔窟有,要得此石,风伯乃不二人选,是以,除非借蚩尤旗之主十月散人之手,否则再无他法。”
“是么。”楼小禾放下手里的瓜子,边听边点头,问道:“在座可有器修?”
“回娘娘,不才正是。”
楼小禾看向说话的人,有些诧异:是方才那位嚷嚷着三大宗和一壶天穿同条裤子的大嗓门仁兄。
楼小禾试探道:“青云石说白了无非是块石头,既然魔窟无门,那你和你的同修们,难道就一次也没想过,试着自己炼出来?”
大嗓门露出匪夷所思的表情,连连摇头:“这怎么可能,青云石和太初骰可不一样,虽然同为洪荒级别的灵宝,但太初骰是由神力打造,而青云石乃由天地灵气孕育而成,前者理论上是可以复刻的,后者却断无可能,就好比盘古巨斧,要重铸,前提是把散落的所有碎片收集齐全,否则,那就是无本之木无米之炊,没影儿的事。这么说吧,若青云石能赤手炼出来,那再造青云梯不也就随随便便的事儿,用脚趾头想,这像话么?分明异想天开不自量力痴人说梦啊!”
因为温晏秋,楼小禾有些刻板印象,觉得器修就该像他那样,不管骨子里多疯多狂,外在的气质都该是深邃而沉静的。
这位显然打破了楼小禾的印象,比起手艺人,反倒更像保真阁出来的说书人,无论说什么,都有种让人想要继续听下去,而且莫名就想相信他的魔力。
楼小禾点头如捣蒜:“确实,你说得字字在理。”
说着,偏头看向温晏秋,问道:“出门前让带的东西呢?都拿出来吧。”
温晏秋点头,然后楼小禾感觉眼前一黑。
“……”
她猛地伸出手,胡乱去摸一旁的人,语气听上去是真的很惊恐:“……温晏秋,我瞎了么?”
她听到重物翻倒的声音,雪地上结着冰,倒地的重物纷纷滑出去颇远才停下,与此同时,光亮重新照射进来,楼小禾低头一看,温晏秋正紧紧握住她的手,而她屁股底下的座椅已经莫名其妙变成了男人的大腿。
“……”楼小禾方才惊慌失措,温晏秋握住她的同时,顺手就托着她的膝窝,跟端盘菜似的端进怀里,铃铛轻响了一阵,温晏秋抚着后背抱了她一下,然后很快被楼小禾下意识推开。
大大小小的木箱将凉亭团团围住,堆成四堵水泄不通的高墙,方才滑落箱子的空隙处透进来些光线,算不上明亮,但足够看清坐在温晏秋大腿上的楼小禾。
空气很安静,众人在默默等待一个解释,或者说借口。
毕竟,就算是小禾娘娘,也不能大庭广众之下随随便便坐男人大腿,总要说点什么走个形式,大家才好顺竿爬。
这点门道楼小禾能不懂么,于是她头也没抬地说:“椅子太硬硌屁股,借恩公的大腿一坐,不介意吧?”
其实她的座位上温晏秋早给铺上了软垫和靠枕,一点也不硌。
生怕温晏秋骚话张嘴就来,这些日子深受其害的几人,包括楼小禾在内,这时都暗暗提着一口气,好在归海青适时开口道:“晏秋是晚辈,腿借长辈坐坐,没什么的,娘娘自便就是。”
“就是就是。”众人迭声附和。
一声声附和毫无灵魂,全是人情世故。
温晏秋没开口,手里兀自盘着他那条手串,很是专注的样子。
“长辈”楼小禾绷着脸直着腰杆子,愣是在温晏秋大腿上坐出了一身正气的架势,温晏秋垂眸看着她,很轻地笑了一声,楼小禾听见,不轻不重地给了他一记肘击。
她从成堆的箱子中随手抽出本书,摊开展示在众人眼前,觉得光有些暗,于是祭出颗夜明珠打着光,好让大家看得更清楚。
许多颗脑袋围了过来,等看清书页上的字,表情纷纷变得古怪。
叶初服和敖铁心瞪大双眼看过来。
楼小禾顿时察觉不对劲,伸长脖子去瞅:“……”
书页上赫然写着:「一日不见卿卿,回肠百转;卿卿弃吾如敝屣,五内交萦;卿卿明眸他睐,芳音他语,如鲠在喉,如芒在背……」
楼小禾猛地伸手阖上书页,这才看清书名:《红鸾蛊研究集录》
“……”
她就说,温晏秋虽然时常说些肉麻之语,但那天脱口而出一大篇话听上去总感觉哪里怪怪的,遣词用语酸得掉牙,原来他背地里默默在做功课,看这书的厚度,只怕早已把红鸾蛊钻研得透辟入里了。
都说一个谎言需无数谎言维系,但在偏执狂那里显然不是这么个论法,你只管对他撒谎,他自个儿就能给圆得天衣无缝,连一丝坦白的余地都不给你留。
这本书温晏秋估计时时翻阅,所以收拾时不小心混了进来,好巧不巧楼小禾随手一拿,偏就给拿中了。
她干咳两声,将书胡乱收起来:“……搞错了,这本不是。”
楼小禾重新抽了好几本,这回先扫了眼书名确定没问题,才清了清嗓子,道:“这盈箱累箧的,是温道君多年来研究青云石所披览过的古籍佚文,还有他亲手写下的诸多考释札记,诸位看到的只是其中部分,毕竟……也不好把整座书房都搬来。”
之前和叶初服聊天时,楼小禾偶然得知,温晏秋有自己的私人书房,她忽然很是怀念,曾为她留出专属书格,窗台上洒满午后的阳光,推开门便能闻见扑鼻纸墨香的,那间早已随一壶天泯灭消逝的书房。
楼小禾还没来得及开口,温晏秋就像有第三只眼能看穿她的心思般,主动抱着她去书房里逛了大半天,于是楼小禾发现,里面的藏书几乎大半都是关于青云石的,甚至还单独辟出一间别室,陈列着形形色色的石头和千锤百炼的鼎炉,室内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血腥之气。
她几乎笃定地想到一种可能,开门见山问温晏秋:“你这些年到处采石头,其实是为了青云石吧,顺手还打了那些玉镯子,对不对?”
“不对,”温晏秋道,“镯子不是顺手。”
——青云石才是。
“……”
是不是顺手抛开不论,百年来,温晏秋这座卷帙浩繁的书房里,那些用鲜血供养着的鼎炉中,无疑藏着惊天的野心:既然魔窟里的石头采不出来,那就自己亲手炼出来。
这件事归海青当然不可能不知情,她很可能是最初的授意者。
楼小禾随手抄起一本名叫《炼石头种木头天梯再造不是梦》的书,看向归海青道:“归海谷主,这种异想天开不自量力痴人说梦之事……”她笑了一声,“不知贵派做了多久?”
玩笑口吻说出来的话,听在众人耳中,却无异于一记劈头盖脸的耳光。
敖铁心看着那一箱又一箱的书,目光复杂——
各派掌门近来频频施压,要求将岳芷和沈涣按照例律打入地牢,眼见着乔烨就要扛不住压力,敖铁心昨夜只好慌慌张张跑去找小禾娘娘,请求她出手阻拦,毕竟,她的面子,没人敢不买。谁知他说完此事,娘娘一口就应下了,还对他道:“正巧,明儿我想组个局,人越齐越好,有些事,得提前说明白。”
那时候敖铁心其实没太懂,现在才终于回过味来:娘娘要说明白的那些事里,其中一桩,就是昭告所有人——温晏秋,还有聚窟谷,都是她罩的。
归海青微笑道:“确实,都是些无用功,娘娘见笑。”
大嗓门仁兄窝在椅背上,脑袋垂得恨不能埋进肚子里:有些事情,没人当回事的时候,大可以当作笑话讲,可一旦有人认真把它当成个事去做了,且做得尽心竭力时,讲笑话的人便很有可能成为笑话。
“是啊,说来好笑,这样的无用功,温道君竟然做了将近百年,他用心头血去供那炼石的炉鼎,肺疾犯了治,治了犯,长年累月反反复复,有回甚至意外炸瞎了一只眼睛……”楼小禾说着说着,哽咽起来,“他遭了这么多罪,却从不放弃,结果呢,换来了什么?聚窟谷一直身负明哲保身的脓包骂名就算了,外头的人背着说道他没出息,当他面还要嘲笑他不自量力……我看啊,你和你这徒弟,你们聚窟谷的人,有一个算一个,全都缺心眼儿。”
去过书房后,楼小禾想问温晏秋,这些年炼石头,是不是没少吃苦头,又害怕遭到这厮的骚话迫害,硬是憋到隔天再问的叶初服。
原来,正因为供了多年的心头血,重逢后她才总觉得温晏秋日常体温比从前明显低了很多,最近才又恢复了回来;至于那常年复发的肺疾,换做旁人,指定要落下终身的后遗症,偏他身子骨铁打的般,如今竟好全乎了;还有那炸瞎的左眼,当年先是去药王坞找了顺子,没想到连他也治不了,玄鉴又云游在外寻不见人,好在天无绝人之路,顺子指路他们去找柳含烟,柳护法符医双绝,敢用险招,这才终于把温晏秋的眼睛保住了,从此她便和聚窟谷结了缘,同归海青和叶初服也是交情渐笃……
那些苦难没有在温晏秋身上留下丝毫的痕迹,他也从来不提及,大家聚在一起,好像人生大事,无非吃喝二字。
真好哇,楼小禾想。
归海青看着一边说话一边止不住掉眼泪的楼小禾,哭笑不得:“娘娘您……还好么?”
楼小禾一番话本来是刻意说给人听的,没成想说着说着愣是把自己说难受了,眼泪憋不住一点,这会儿哭得脸都花了,温晏秋一手盘着串,一手替她擦着脸上的泪,她还不忘要总结陈词升华主题,吸着鼻子开口道:“没什么,我就是一时感性,仙门苦凌霄大摄久矣,返魂香虽无法绝其本根,但这种杯水车薪,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傻事,还有人愿意十年如一日地去做,足以证明,仙门气数远没有尽……”
她又吸了下鼻子,这时温晏秋从身后举着帕子过来,对她说:“擤一下。”
楼小禾低头,用力擤干净鼻子,继续道:“我说这些,不是想让你们抬不起头来,也无意于打谁的脸,只是真心希望,往后的日子里,能有更多心甘情愿做无用功的人,而这样的人,能少挨一点骂,少受一些白眼……如此,今日这个会,便不算白开,诸位能明白我的意思么?若是能明白,就都把头抬起来,回个话。”
各门各派说一不二的掌门们纷纷抬起头,看见神通广大的尊贵娘娘腰杆直溜溜地坐在那位天才器修的怀里,头上梳着的两个朝天小髻此刻有些松散,蓬松的碎发毛茸茸炸开,眼角和鼻头红通通,垂着眼皮斜着眸子,在等他们回话。
也不知道是谁先带的头,噌的一下大家伙全站了起来,然后像被风吹倒的一圈草似的,齐刷刷弯腰深鞠躬,整齐划一地喊:“明白!”
这动静整得太突然了,楼小禾毫无防备吓一激灵,腰间那只手跟着搂紧,后背贴上温热的胸膛,才又瞬间安定下来。
她听得出来,这掷地有声的两个字里,没有人情世故,全是被感化后的真心实意。
“诸位若是信得过我,给我一点时间,”楼小禾感觉自己也跟着莫名其妙燃了起来,用一种深沉又不失霸气且充满鼻音的口吻道:“不出七日,我要这世间,再无凌霄大摄。”
话罢,拉了拉温晏秋的衣袖,小声朝他道:“你那个法器,能不能把这些人哪里薅来的送回哪里去啊?我——”
她话犹未完,眼前哪里还有什么人,直接就是一个原地散会。
楼小禾回身看温晏秋,皱着鼻子笑了笑:“怎么样,我这会,开得是不是比老乔有水平?”
温晏秋不说话,低下头亲她的眼角和鼻尖,低声道:“手札第五页,五十七条。”
——不许在别人面前哭。
楼小禾:“……”
“怎么不说话?”温晏秋咬她的下巴。
楼小禾木着脸,叹气道:“我错了,你罚我吧。”
温晏秋笑起来。
“刚才不是还一套一套的,这嘴……”他又去咬楼小禾的唇,“怎么突然就变笨了。”
楼小禾嘶了一声,推开他,一本正经道:“我一套一套的是为了谁?你又不懂了吧,那些个名门正派可不是什么善茬,先让他们怕你,再让他们敬你,这样一来,才没人能欺负得了你。”
她捧住温晏秋的脸:“温晏秋,你答应我一件事,好不好?”
温晏秋眯起眼睛:“重新说。”
楼小禾顿住,清了清嗓子,道:“给我记住了,彭侯不是你的名字,从来都不是,你只是温晏秋,也只需要做温晏秋,懂?”
“懂。”温晏秋说,尾音带着点喘。
“……”好端端的怎么还喘上了?
楼小禾头皮一麻,飞快摁住他抵在胸前的那只胳膊。
能不能好好聊天,手往哪儿摸呢你个骚狗???
“小禾这样对我说话,我很喜欢。”温晏秋说着话,手指一边滑进她的领口,不仅摸,他还揉了两把,揉完了拽着楼小禾的手搭在自己的胸口,意思是让她揉回来。
“……”好像……也不吃亏?
楼小禾的手其实是有点蠢动的,但温晏秋眼角蔓延出的那几根血丝,还有灵府里此刻熊熊燃烧着的那把野火,无一不在警告着她:敢动一下,保准完蛋。
楼小禾像被烫到了般缩回手,在温晏秋脸色还没来得及沉到底时飞快搂紧他的脖子,十万火急又结结巴巴地开口道:“快,抱我,抱我去……去堆雪人!”
温晏秋盯着她的脸,眸底的猩红愈盛,楼小禾顿感大事不妙,没想到他什么也没做,只是勾起唇角,应了声:“好,去堆雪人。”
楼小禾身子一轻,随着温晏秋抱起她的动作,踝间的铃铛发出清脆的声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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