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运

　　江汜出生于一个相当普通的家庭，父母皆是修士，有一个比自己小十二岁的妹妹。

　　父母虽然都是修士，但修为不高，到死之前只到金丹中期的境界，因父母都是修士江汜从小就对修真界有着一定的了解，也被教习过简单的阵法符术，后来被云游到此的无蕴宗宗主看中，收做了二弟子。

　　按照寻常人的年龄来看，江汜出生时父母的年龄已经不小，算得上是老来得子，而怀上了江棂是个意外，彼时父母已经带着江汜外出云游，而江棂的出世将他们的计划全部打乱。

　　“远纾出世后不久，原本定下的云游计划也就不了了之，爹娘在家中带了她一年，随后把她交给了我。”

　　江汜双手摩挲着滚烫的杯壁，十二三岁的事情对当时已经不小的他来说不是太过久远以至于回忆不起来的事情，但和江棂分开后他很少会主动想起那些事，一时间涌上的记忆繁多，还需要他一点点梳理才能很好地把旧事说出。

　　“远纾”是江汜为江棂取的表字，她出生时一家人还在路上，急忙找了户人家生产，出生后被手忙脚乱地放到了窗户旁边，才有了江棂这个名字。

　　不过江棂本人不太喜欢，于是在能够取表字的年纪缠着江汜帮她取了一个，自此江汜再也没有叫过江棂的名字。

　　江棂一岁的时候，父母的寿命距离金丹期的极限将近，因而他们把仍是婴儿的江棂交给了江汜，两人一同闭关尝试让修为更进一步。

　　“爹娘并不闭长关，直到我二十岁之前，时常关出来几个月后再再次闭关修炼。”

　　江棂可以说是从小到大都几乎由江汜照顾，父母短暂闭关后出现会照顾他们几个月，毕竟江汜当年还小也怕江棂认不得他们，因此没有选择闭长关，只能分阶段地进行短暂的闭关。

　　“许是从小到大都和我在一起的缘故，远纾同我的感情很好，才会在我杀死爹娘后离开无蕴宗。”

　　江汜说道这里顿了顿，似乎是在回想当时的细节，眉头渐渐皱了起来，“师尊收我为徒后，因远纾还小我没有立刻前往无蕴宗，等远纾八岁、爹娘已经出关并不再闭关后才前往无蕴宗。”

　　“入宗后能够回去的次数不多，等远纾十五岁时，也同我一样进入了宗门，拜在了倚其先生门下。”

　　倚其先生是悟释峰中教导文史课的仙尊，有着白色的发和一双罕见的紫色眼睛，外表是个女孩的模样，实际上宗门内没有多少人知道她的年岁和修为。

　　顾鸻还记得曾和她一起站在孑遗下被送了一片银杏叶，江棂当年是她许久不收徒后的最后一个徒弟，在江棂离开无蕴宗后，不再收徒，也不再管理宗门内的事务，只寻了个教习仙尊的差事。

　　江汜回忆起这段往事的跳跃性很大，许多地方直接三言两语地略过，江棂拜入无蕴宗之后和他一样很少回家，父母因为他们的离家得以潜心修炼，和兄妹二人的联系也不多。

　　原本江棂就是由江汜从小带到大，相较于小时候没怎么见过面的父母来说和江汜感情更好也更亲密，八岁那年江汜前往无蕴宗后才渐渐和父母熟悉起来。

　　“六年后他们忽然让远纾回家，我担心出事得知后即刻赶了回去。”江汜慢慢回想当时父母的行为举止，其实那时候他已经发现了些许问题，因为是父母的老来子且当时也没有生第二个的打算，江汜的整个童年都在父母的陪伴下学习修真界的知识，对父母比江棂更加了解，加上他自小对他人的情绪较为敏感，在江棂出生后不久就感觉得到他们和以往有些许不同了。

　　更准确来说是在生下江棂后的一次外出回来之后，柏从澜当时以为是因为两人的大限将至而焦虑，后来每一次从宗门回家都能感受得到他们的变化，正是因为这点才让江汜在得知父母忽然让江棂回家后匆匆赶回。

　　平心而论父母虽然也爱江棂，但他们相处的时间甚至没有兄妹两人相处的时间多，江汜去了无蕴宗后两人虽没有再次一同闭关，但会分开留着一人照顾江棂一人闭关，在其中一方时常有一段时间消失的情况下，即便再爱江棂，双方的感情也不够深厚。

　　长时间没有回家再次见到更能感受得到父母身上的变化，仅是从宗门回家两次后江汜开始有意无意地关注着父母的行动，有需要外出离开宗门时会让岑长笑帮忙照顾江棂也，那次便是收到岑长笑的传讯才知道父母让江棂回了家。

　　明明以往让江棂回家的话一定会提前告知并找兄妹两都有时间的时候，这次单独把江棂叫走让江汜本能地感到不对，果不其然等他赶回家中，不妙的预感已经应验。

　　“远纾当时只是个筑基修士，完全无法独自面对已经是金丹期多年的爹娘，等我赶回家时，他们竟封锁了远纾的灵力，将她置于阵法中妄图把她炼化。”

　　能够提升修为的歪门邪道不少，炼化修士吸收他人的灵力进阶是其中一种，江汜听师尊说过那些旁门邪道，独独没有想到这些东西会被父母用在妹妹身上。

　　“我尝试阻止他们，那时候爹娘已经疯魔，为了保住远纾的性命，最后把他们杀死了。”江汜不愿多说当时的情况，那时他也是金丹期，可一人独自面对两名金丹期甚至还是亲生父母，还要护住昏迷不醒的江棂谈何容易，在激战中不止是江棂，连他自己的命也都差点没有了。

　　江汜拼尽全力在重伤之下把完全疯魔的父母杀死，江棂恰巧在那时候醒来看见兄长杀死爹娘的一幕，不知是谁的血飞溅在她身上，亲眼看到亲人自相残杀的震惊让她无法正常地思考。

　　回过神来的江棂自然向江汜询问原因，但江汜不愿让她知道父母把她叫回家居然是为了把她炼化，也想不出其他借口欺骗，只能闭口不答。

　　江汜杀父弑母这件事很快被修真界所知，因不愿让江棂知道这件事的真相，江汜只将详细情况告知了前来的师尊和岑长笑，以及后来的玄阳宗宗主仇雨瞳。

　　师尊想了办法把这件事压了下去，过后不久江汜离开无蕴宗转而拜入玄阳宗，之后兄妹二人再也没有相见。

　　“如今再次回想起来，爹娘怕是在我第一次察觉不对时，便已经被邪灵寄生了。”重新把当年的事情详细回想了一次，江汜能够看出的疑点越来越多，特别是在那之后的几年爆发了一次邪灵作乱，更让江汜肯定。

　　“邪灵会慢慢吞食寄生之人的神魂直到完全控制躯体，若是那时候已经被邪灵寄生，几年下来完全把神魂吞食掌控躯体不是问题。”

　　父母的越来越不对劲是因为本身正在被吞食，掌控身体的是邪灵，后来的疯魔只因江汜破坏了他们的计划，就算不杀死他们父母再也回不来了。

　　这件事没有随着时间慢慢消散让江汜释然，不论是亲手将父母杀死亦或和江棂分开那么多年，全都被江汜埋藏在连自己都深不可见的地底之中，从未和他人诉说，就连卫朗也只是知道玄阳宗的江棂和他是兄妹，内里的详情一概不知。

　　若不是今天顾鸻问起，关注点还相当出乎意料，江汜也不会重头回想发现这些疑点，让自己知道父母已经不是父母，他杀死的极大可能是邪灵。

　　他从头到尾都没有做错，在妹妹面前亲手杀死了父母的事一度成为他的心结，师尊和师兄劝不了他，他也劝不了自己，无法跨越，修为停滞四十余年，长期服用丹药稳定心神让他无法修炼也无法闭关，甚至隐隐有倒退的现象，直到师尊收下卫朗后才慢慢有所好转。

　　百多年后，在和徒弟一起的回忆之中恍然得知当时的作法是最正确的选择，杀死了害死父母的仇人也保住了江棂的性命，自己所经历的痛苦和煎熬从来都不是没有意义的。

　　江汜长长呼出一口气，虽然已经不可考证当时杀死的是否真的是邪灵，百年来也一直通过仇雨瞳得知江棂在玄阳宗的状况，知道她的大小事、爱好的转变，如今真正见到妹妹，看到她长大后的模样，也没什么不值得的。

　　江棂在离开他之后也能独自生活得很好，让她把父母的死归咎在自己身上，总比得知自己专门被“爹娘”骗回家炼化得要好。

　　整个修真界中加上顾鸻和仙去的师尊知道这件事的也只有四人，江棂不会有机会知道当年的真相。

　　顾鸻能够感受得到江汜情绪中的复杂，可他完全无法理解这种复杂情绪的含义，也无法理解江汜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情绪。

　　他也不是只能理解非黑即白的东西，现在所感受到的实在是已经超出了他的理解，对顾鸻而言更适合简单直白直接说出口的处理方式。

　　顾鸻没有经历过这类事情，甚至自我代入了江汜的身份，仍旧无法理解，蓦然间生出一股深觉麻烦的情绪。

　　江汜看他像是那些上课时没听懂仙尊的话又努力地尝试理解还是无果时相差无几的表情，倒是笑着张开双臂把他抱在怀里，安慰似的说道：“不用为难自己，只希望你能一直无法理解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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