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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一十三箭仇
第二支暗箭堪堪刺在颜訚腰线偏上的位置。这个位置,在一瞬之前,是颜珪的心脏所在。
不是颜訚谦虚,他带来的人真的只是做个样子,在事情发生之前几乎毫无察觉。第一箭被颜訚飞起的茶盏击落,颜訚提了防备,谁想第二箭竟然是直奔颜珪而去的,众人根本来不及反应。
颜訚把手伸到背后,捻到一大片潮湿温热。
随即他的双腿不受控制地瘫软下去。
“王叔!王叔!!”
颜珪从楼梯暗格里钻出半个脑袋,被颜訚使力按了回去:
“没事。”颜訚一面跪在地上,一面从自己袖中翻出一个小白瓶子,“扎得不深,死不了。箭头上混了迷药,这会儿身子有些不听使唤罢了。”
颜珪看他倒药粒的手不住地颤抖,连忙接过小瓶,喂了一粒给他。
“王叔……我、我去找大夫来……”颜珪让开一个位置,好让颜訚的手下把他抬下楼。
“不忙,”颜訚还有几分清醒,“你先留在这儿,一会儿他们把我送回府里,你再找个机会,去晏河殿……路上小心些。”
颜珪转身就要走。
“干什么去——”颜訚抬声喝住他。
“去找陛下!”
“你是不是傻!露个头给人当活靶子么!”颜訚怒了,伤口扯得他愈发地疼。
“他们……他们不会伤我。”颜珪小声嘀咕了一句。
颜訚疼得不行,还要在这边管孩子:“……什么?”
“我来就是要提醒王叔当心的——他们自始至终想杀的都只是王叔,王叔不必担心我。”
颜珪丢下这句话,翻身跳下了楼梯。
颜訚差点没气得背过去。
颜訚一被抬回府里就发了高烧。胡太医花了两个时辰把箭头取出来,幸而未伤及要害,只是创口一时难治;还有——
“这箭头上本来只有微毒,可不巧燕王殿下白日饮了许多酒,这就不太好办了……”
颜阆紧盯着一旁存放箭矢的铜盆,盆里血污混杂难辨。
“劳烦太医尽心。”
“微臣自当尽心。燕王殿下从小试过不少奇毒,身体较之常人要更耐受些,这毒还不足以威胁殿下的性命;微臣说的担心,是不知殿下何时能够清醒。”胡太医坦言,
“酒性惯与药力相克。燕王殿下中箭后服了一颗归元丹,虽说暂且吊着了性命,却也将酒力尽数挥发出来。此刻除了些外用的药材,微臣也不敢再开什么猛药,一切都只能等殿下|体内酒气散尽之后,再作安排。”
颜阆眉间川字刻得深。
“陛下也不必过于忧虑,等殿下退了热,将体内余毒排净了,便无大碍了。”
颜阆重重地点了头,向胡太医长揖一礼,胡太医连道不敢。
“辛苦太医。”
他似乎还想说些什么,嘴唇动了两下,却不见有声音传出。
胡太医一面顾着颜訚,一面对颜阆说:“陛下且宽心:有微臣在,大墉不会少一个燕王。”
颜阆再拜,胡太医这回没有拦他。
颜阆移驾燕王府的时候,毛依檐留在晏河殿里,照看刚刚受了惊吓的颜珪。
颜珪静静地坐着,时不时轻叹一声,眉宇间皆是自责。
“刚出了事,你就一个人跑来——胆子也太大了。”毛依檐挪来一个竹编墩子,坐在他旁边。
“……我害怕。”颜珪说。
“害怕还跑来。”毛依檐敛了笑意,颇为严肃地斥他,“燕王说的是对的,他一离开,跟着他的人也会离开,那时你再走,才更安全些。”
“可……”颜珪蹦出一个字眼,然后便不说了。
毛依檐当然察觉出了他有所隐瞒,但也不问,只是说:“一路未遇人追截袭击,你很幸运。”
“太师可知,是谁要对王叔不利?”颜珪先发制人,抢在他前面问出了口。
“……”毛依檐愣了片刻,重新露出些微笑意,“我本想问你,今日见到燕王,可有察觉什么异状?”
还是被毛依檐问了回来。
“……那条街,”颜珪说,“那条街太静了。从我刚到那里,就觉得很静。只是后来待了一会儿,并没什么其他疑点,我才以为是自己多心了。”
“那燕王可有与你谈些什么?”毛依檐问完,觉得自己话里审问的意思过重了些,就补了一句,“平时也不见燕王殿下会往那里去。我以为他去安平路去得更勤些。”
毛依檐的话引起了颜珪的注意。他似乎也忽略了这一点。
颜訚当时独自坐在酒楼上,却备好了一套酒盏和一套茶具;后来是他来了,颜訚才把茶具给他用。
似乎是……本来在等什么人,但后来,这人又没来赴约。
“今日是北氐使团进城,”毛依檐见他久久不答,便继续说下去,“恐怕是他们想给燕王一个下马威。”
“北氐?他们用这样卑劣的手段当街伤人么?”颜珪睁大了眼睛。
“在这里,你可以管这样的事叫‘卑劣’;但在北氐,那里没有规则。”毛依檐缓缓道,“只要是仇家,你大可用尽一切方式置其死地。”
“……即便如此,他们在大墉国都这么做,也未免太过分了吧!”颜珪气道。
毛依檐微不可察地挑起了眉。颜珪没有问为何颜訚是北氐的仇家,要么是他太不细心、听不懂话;要么是他早已从旁人那里知道,无需再问。
“的确,”毛依檐说,“若真是他们所为,只怕今年大墉与北氐,不能友善相交了。”
正说着,颜阆从殿门进来。颜珪激动了一瞬,又将到了嘴边的问题咽了回去。
“如何?”毛依檐看了他一眼,将视线转向颜阆,“燕王如何?”
“无大碍。”颜阆简短地答了一句,让颜珪把心放进肚子里。
“除了晏河殿与燕王府,其他地方的消息都锁住了。”毛依檐问完,就开始向颜阆汇报情况,“现在谁先跳出来,谁就是凶手。”
“不用找了,”颜阆的脸色很不好看,“就是北氐做的。”
毛依檐惊讶了一瞬,就递了个眼神给颜珪。颜珪会意,行礼退下了。
“回来前我已见过北氐使团的人,”颜阆说,“他们不仅承认是他们所为,还将所用弓|弩呈给我看。”
“什么?!”
颜阆击了两下掌,殿外卫兵提了两个身形高大的北氐人进来。
“谁先说?”
两个北氐使者也约莫二三十岁的样子,身量却要比寻常大墉人宽阔许多。
“皇帝陛下想让我们说什么?”
看起来年轻一些的使者用并不标准的中原话问颜阆。
颜阆强忍怒火,开口问他:“片刻前你承认在城北用弩|箭伤了一人,可有此事?”
使者点头:“有。”
“为何出手伤人?”颜阆再问。
“大汗本是让我们向皇帝陛下借些冬天的粮食,无奈皇帝陛下不肯给,我们只好另寻他法了。”那使者没皮没脸地答道。
毛依檐深深看了颜阆一眼,颜阆压住了火气:
“今年大家都不好过。春天升温太晚,夏天各州又遭逢旱灾。不过朕还未说不给,今日诸位初来乍到,朕以为路途奔波劳累,理应过几日再商讨这些事宜;诸位就这么着急?”
“当然着急,”另一个使者接道,“皇帝陛下应该知道我们与中原的关系,我们大汗的本意是想借此事缓和与中原皇帝的关系,从此可以互通有无,不必常年树敌;谁想中原皇帝如此不识抬举。”
“原来贵国缓和关系的方法,就是在他国地界随意伤人?”毛依檐出言道。
“我们也不是随意伤人,”使者转向这个突然出声的不知道是什么人的官员,“中原燕王四年前曾断我们大汗一臂,时隔数年,即便大汗忘记了,我们也不会忘记——皇帝陛下若是不愿借粮,便将燕王交出作个交换。仅仅中了一箭而已,怎能抵大汗断臂之耻!”
使者越说越激动,卫兵已将手握在剑柄上。颜阆攥着拳,指甲嵌进了肉里。
“等等,”毛依檐谈吐从容,“两位的话我不太明白:依照两位所言,两位所伤之人,乃是四年前断你们如今大汗一臂的燕王?”
他这话把那两名使者问糊涂了:“不然呢?”
毛依檐笑声里的讥刺意味完全不加掩饰:“是谁告诉你们,中箭的是燕王?”
颜阆的眼眶猛地跳了一下。
那两名使者只当毛依檐是在诈他们,年轻一些的那人便说:“不用谁告诉我们。燕王与大汗不共戴天,他是我们整个大氐的敌人。”
“不不不,你们误会了,”毛依檐接着上面的话说,“我不是问,谁告诉你们的;我的意思是——中箭的并非燕王,而是另一人:若你们以为射中了燕王,那可就大错特错了。”
颜阆抬起眼睛看着他,墨黑双瞳里写尽了惊讶与不安。
毛依檐没有对他说什么,只是看了回去,在目光交融里试图安抚着他:
“我并不是诈你们;我就问一句:你们当中,有谁亲眼见过燕王的真容么?”
两名使者都不说话了。
毛依檐嘴角微咧:“既然没见过,那又是怎么肯定,你们得到情报赶去射伤的那人,就是燕王?”
鎏金扶手都要被颜阆握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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