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见轮回

　　到了月底，陆云初参加完活动，和林知照一起回酒店的时候，在地下车库碰到了朴云子。

　　“你怎么在这儿？”陆云初把墨镜往下一拉，跟他打了个招呼。

　　“来给林先生送点东西。”朴云子怀里抱着檀木盒子晃了晃，“原本虚尘也该一起，但他才受了伤，还走不了路，又怕误了林先生的事，只好由我自己先送来了。”

　　陆云初接收到林知照的眼神指示，伸手把盒子接了过来。

　　后者眨了下眼，看起来与平常无异，语气平淡如常：“血光之灾，我让他别去。”

　　朴云子笑出声：“向来是他坑人，这回着了别人的道，也算是个教训。”

　　陆云初一时没明白他们在打什么哑谜，索性也不浪费唇舌去探究：“大师远道而来，今晚住哪儿？”

　　“我随——”朴云子突然话音一顿，大致算到了今晚有事发生，“等等，我让人给你们换个房间吧。”
　　这家酒店刚好在顾家旗下，看来有必要加强一下安保了。

　　林知照摇头：“不用。”

　　“那行，让他们自求多福吧。”朴云子笑笑，忽然话锋一转，“不过接了这盒子，你们也小心些，有人在打这东西的主意，多少年都没断过。”

　　林知照：“有劳。”

　　朴云子摆摆手：“您客气了，我也不多打扰，先撤了。”

　　仙风道骨的人前脚刚走，陆云初就问：“他刚算出什么了？”

　　电梯一路上行，要出去时林知照才回答：“房间里有人。”

　　陆云初本来想接一句“不是鬼就行”，但突然想起有些人不一定比鬼好到哪儿去，就默默把这话咽了回去。

　　进门之前，林知照动作慢吞吞地把一张符纸贴到了门上，然后让陆云初敲门，虽然不明所以，他还是照做了。

　　五秒后，房间里传来一阵此起彼伏的鬼哭狼嚎。
　　过了一刻钟，警察赶到现场，在房间里搜查出十几个针孔摄像头后，把房间里的几个人全都带走了。

　　酒店经理忙不迭地给他们换了新的房间，显然是被敲打过了。

　　酒店套房里，陆云初把盒子放到他面前的桌子上：“里面是什么，我能看吗？”

　　林知照认真地看了他几秒，不知道是依据什么来决定答复的：“可以。”

　　陆云初同样专注地看着他，某些分不清是臆想还是梦境的画面再一次猝不及防地挤进了脑子里。
　　他喉结一滚，忍不住问：“什么都可以吗？”

　　林知照用目光描摹出他的面容轮廓，声音很轻：“你是他，都可以。”

　　陆云初的心蓦地往下一沉，苦笑着问：“他是谁啊？”

　　林知照垂眸盯着木盒皱了皱眉，然后忽然抓住他的手按在自己胸前，略微扬起头对他说：“他是你。”

　　陆云初被这三个字砸得有些晕，后知后觉掌心下的触感有些奇怪。

　　不等他发问，林知照就拽着他的手腕往后撤，紧接着一滴鲜血顺着他手掌移动的方向从林知照心口抽离。
　　林知照与他掌心相对，那滴心头血融合在两只手中间，陆云初清晰地感觉到那滴血在两掌之间散发出一点不容忽视的灼烧感。

　　陆云初从他的动作中领悟到了什么：“是要打开这个盒子？”

　　林知照面无表情地点点头：“有禁制。”

　　这盒子的年代……陆云初顺着他的动作，将掌心按在了木盒上，一道温和的光闪烁了几下。
　　随即陆云初听到咔哒一声响，知道盒子上的禁制被他们解开了。
　　但他没挪开手，依旧按着盖子不让林知照动：“知照，告诉我，林希是谁？”

　　“你……”林知照抬头看着他，目光清澈，但只有像陆云初这样近距离盯着仔细看，才能察觉到其中的一点无神，“傻了吗？”

　　“……”陆云初失笑，他这是在干什么，趁人之危套话吗，要是林知照醒了，肯定会劈死他的。

　　林知照没有再看他，直接拨开他的手打开木盒，里面放着一本书，封面写着三个大字——《百妖图》。
　　过去了一百年，纸质的书籍依旧保存完好，显然不是什么寻常的物件。

　　“在查最近接连出现的那些妖怪？”陆云初下意识问了句，问完才想起林知照的意识已经封闭了大半，可能问也是白问。
　　不过也说不准，否则不可能有意识地从虚尘和朴云子那里拿到木盒。

　　林知照拿起《百妖图》，翻开了第一页，陆云初第一眼看到的不是上面的画，而是标注在旁边的小字，“民国二十年三月，诛杀于清城西郊”，这钢笔字迹太熟悉了。
　　他瞳孔微微一缩，终于可以将那个名字与自己划上等号。
　　裴曦，林希，全都是同一个人，尽管没有任何正史记载中出现过林希这个人，但他确定林希一定真实存在。

　　陆云初心不在焉地看着图册，已经开始思考《夜白春》和《戏诸侯》的作者究竟是什么身份了，为什么能隐晦地透露出这么多不为人知的“史实”，还有林知照肯接戏的原因，是不是也跟这个有关……

　　“障眼法。”林知照看着鹤妖这一页上的小字，指腹一抹，便将字迹抹去了。

　　陆云初莫名生出一点破坏文物的心虚，但也仅仅只是一瞬间，毕竟这本来就是人家的东西：“你的意思是，当年被诛杀的鹤妖是假的？”

　　林知照：“是。”

　　“能在你眼皮底下瞒天过海，有点儿本事。”陆云初直觉事情不妙，“可现在我们已经陆续见到五六个妖怪，如果当年他们都跑了，很难说百妖图上的标注有几个是真，几个是假。”

　　林知照握着不知从哪儿取出的钢笔，在鹤妖的小图旁重新加上标注：二零一八年一月，诛杀于障。
　　他的毛笔字比陆云初的更大气，钢笔字却反了过来，稍显秀气一些，却又不失筋骨。

　　陆云初看出纸笔都是特制的，这会儿却完全没了好奇的心思：“当年跟你一起诛杀妖怪的人……可信吗？”

　　林知照抬头看向他，说：“独我一人，没有其他。”

　　这听起来像是恐怖故事，但陆云初仍旧面不改色：“那这字谁写的？”

　　林知照顺着他指的看了看，沉默了几秒才回答：“代笔。”

　　陆云初不肯松口，继续追问：“谁代的？”

　　这次林知照沉默的时间更久了些：“不重要。”

　　陆云初差点被气笑了，好一个不重要。
　　他抽走钢笔，自己找到了图册里的狐妖，然后格外专注地做起了标注。
　　——二零一八年一月，诛杀于锦城。

　　跟所谓的代笔是一模一样的字迹，无可争辩。

　　陆云初分毫不肯退让，笔都没放下就死死地盯紧了面前的人：“有什么想说的？”

　　林知照垂眼看着他刚才写下的小字，分辨出笔迹后，眉头不自觉拧成了一团。

　　“你讨厌裴曦，却完全不记得林希，知照，你到底对自己做了什么？”真的把话问出口，陆云初又觉得自己太苛刻，像是在逼着对方回应什么。

　　林知照静静地看着图册上的字，不大清明的思绪渐渐有些杂乱，忽然间，他好像听到了一声讥笑，仿佛从很久远的时空抵达耳边。
　　——“五弟，你竟真将这小傻子带回来了？瞧着脏兮兮的，也不知有没有染病，你快别牵着了，仔细脏了手。”

　　这声音让人听了很不舒服，林知照低头按住刺痛的额角，随即一道和自己很相像的说话声在脑海中响起。
　　——“你为旁支子弟，虽借住林公馆，却不该与我以兄弟相称，更不该置喙我的私事。”

　　“……知照，林安！”陆云初急切地按住林知照的肩膀，“我不问了，知照，不要再想了，知照……”

　　“呃……”林知照呼吸不稳地伏到他肩上，突然张口咬在他侧颈上，以图缓解刺骨的痛意。

　　陆云初吃痛地闷哼一声，双臂收紧把人按在怀里。

　　套房里的灯亮了半夜，陆云初把终于沉睡过去的人抱到床上，正想起身去处理脖子上的伤，结果手被扯了一下，低头一看是那根红线，这会儿正发着亮光，像是在警告他不能离开。

　　陆云初用手虚拢着伤口，直接坐到了床边，也不知道林知照是有意还是无意。
　　他有些无奈地笑了下，上次刷到新闻说咬脖子也可能致死，他可还没活够。

　　第二天早上，陆云初一睁眼，就对上了林知照近在咫尺的脸。
　　他下意识憋气，视线往下一扫，幸好，只是躺了一张床而已，除了肩膀，其他部位都是分开的，很守规矩。

　　不过，一想到今天又是很忙的一天，陆云初心里就沉甸甸的，也不排除是因为昨晚的插曲。
　　私生的事他刻意没让自己多想，但事实上还是给他带来了困扰。

　　“知照，”他伸出手，隔着空气点着林知照的脸颊，“我有时候觉得，人真可怕。”

　　那天在朱良的障里，祂说得没错，什么都会变，只有人性不会。
　　自私，肮脏，冷漠，贪婪，从前是，现在也是。
　　祂嘲讽林安不死心，话虽难听，却不无道理。

　　林知照还没醒，也不会有任何反应。

　　陆云初扯了下唇，自嘲地说：“我猜，裴曦肯定不会说这种丧气话。”

　　“未必。”

　　陆云初一惊，看着面对面的人慢慢睁开眼。
　　他抿了抿唇，下意识问了句：“你醒了？”

　　林知照静静看着他，没说话。

　　陆云初后知后觉有点丢脸，没忍住多问：“怎么一提到裴曦，你就醒了？”

　　“……”

　　“又装聋作哑，”陆云初掐了掐手心，笑说，“算了，等下有工作，你要再睡会儿吗？”

　　林知照：“不了。”

　　陆云初动作麻利地下床：“我先去洗澡。”

　　房间里供了暖，林知照从床上坐起来，才发现身上只剩下一件内搭的衬衣。
　　他抬眼看向仓皇逃离的人，眼中闪过一丝茫然。

　　裴曦……这个人，包括这个名字，都让他十分厌恶。

　　因为厌恶，所以不会容许这个名字在脑海中停留过久。
　　林知照靠坐在床头看着手机，过了一会儿又看向旁边的百妖图，如果想找出潜藏中的大妖名录，似乎还差了一样东西，但他并不能确定这样东西现在是谁保管。

　　“想什么呢？”陆云初这澡洗的也挺快，他擦着头发走出来，就看到林知照对着手机发愣的模样。

　　许是思考的太入迷，一直等他走到跟前，林知照才出声说：“有个东西，找不到了。”

　　这个问题，陆云初帮不了什么：“什么东西，你还记得是交给谁保管的吗？”

　　林知照看着他，然后摇了摇头。

　　床头手机亮起，陆云初过去关了闹钟，在他旁边坐下来，说：“兴许是故意忘记的，等你出关，就知道在哪儿了。”

　　林知照眼皮子一抬：“什么意思？”

　　陆云初觉察出他的目光不太友善，嘴唇动了动，回答说：“记忆最能干扰人，你很会利用这一点。”

　　据朴云子所说，一直有人觊觎《百妖图》，但也没听他提到还有另外的什么东西，也许那样东西的下落才是鲜为人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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