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在下

作者:南渔安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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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桂花酒,少年游(十七)


      霜家是青山城的大户人家,身价地段数一数二的好,客人却请得少。霜家夫妇为了不显得冷清,雇了一大堆敲锣打鼓的,烟火跟不要钱似乎的往天上放,外面不明所以的人,都铆足了劲凑上去看,却被家丁拦住。

      他们不禁期艾,尤其是怀春少女,都期望自己能够风光出嫁。

      霜家作为优伶出身,整个戏班子都在霜府。经业寺妙清法师亲自祝贺,霜家大家小姐更是亲自上台,表演了一段《贺新婚》。两方宾客端坐,言笑宴宴,各种推杯换盏,女方宾客是又惊又喜,纷说陈姑娘嫁了个好郎君。

      而此时的新郎官面色青黑,昔日温润的脸勾出几分凌厉,看起来瘦了一大圈,这桩婚事非他所愿,如同提线木偶只是在外面套了层红衣。

      喜婆急得没办法,新娘子已经到了,新郎却还这么不配合穿衣束礼,待会误了吉时,她可不担这个黑锅,赶忙叫人去喊霜夫人。

      喜婆苦口婆心,做了这么多年媒还没见过临了成亲的时候,还不肯穿喜服的新郎官呢,道:“霜公子,您说您这是干嘛呢?那新娘子都到门口了,虽没有西子之貌,但也是十里八乡的好姑娘!我也听说您有一副菩萨心肠,您这么做今后还怎么让她做人啊?!”

      沉默半晌。喜婆偷偷打眼看,青年雪肤檀发,凤眼似黑夜里浓重的墨,一张讨女人欢心的脸,虽然是残躯,但却不能降低对他好感,反而升起一股怜惜。此时他坐在轮椅上,不知道想些什么,显而易见,这个青年残躯下破碎感。

      山河怜碎,零露结霜。

      “喜婆,去帮我叫陈姑娘吧,我有话对她说。”霜温淡淡的开口,语气已经没有平日里的温软,如同一滩死水。

      喜婆眉梢一喜,愿意见人就好,只是,她眉头微皱,“这怕是,于理不合。”

      “你只管去叫,母亲那我自会交代。”

      喜婆这才没问题,退了出去。霜温看着翻转过去的铜镜,果然,听到了熟悉的落锁声,心里不知怎么升起一股烦躁之气,他翻过铜镜过来容貌皮骨一等一的好,不过因为是铜镜也是发昏的自己。门外热闹声冲天,仿佛窗外之事和他没有半分关系,低下头默默地揉起了腿。

      喜事,喜事,也得有喜可论。门外的丫鬟领着发下来的干果喜糖,议论纷纷,“哎,我都在这里守了三天了,怎么不见大少爷出来过?”

      一人赶快捂住她的嘴巴,手指抵在唇间,“小点声,这么大声你是想让人扇嘴巴,少说话,多做事。”

      一名小厮却不以为然,主要是他喜欢那名被捂住的丫鬟,讨好式开口,“大少爷不喜欢陈家姑娘,不愿成亲,而夫人非逼着少爷于是就成这样了。”

      丫鬟若有所思的点头,看向了眼里面,“那个哑巴呢,我怎么也没见他?”

      小厮赶忙用手指点在了唇间,神情紧张,连“嘘”了好几声,不复刚才的从容,“小点声,这事我知道的也不多,只知道那个人犯了大错。我前两天还看见他了,满身的血都能看见骨头了,被人拖进柴房,没人送菜送饭到现在,估计这会还关着呢。”

      丫鬟捂住自己的嘴巴,“这哪能行,人不疼死也得饿死啊!你们说这得犯多大的错啊,杀人放火也不过如此。”

      小厮冲里面的房间挑了挑眉,低声道:“听说,和里面那位有关。”

      沉默了几秒,远处传来一阵脚步声,三人慌乱地对视一眼,踮起脚尖回到了自己所在的位置。

      听声音有两个人,一个是刚才的喜婆,另一个是比较熟悉,三人小腿后面不禁感到发凉,是霜夫人的陪嫁丫鬟越山。

      小厮仗着离门近,耷着眼帘,目光顺着眼尾瞥出去,想要看来了什么人。

      刚一抬眼就看到,一抹鲜艳的红色裙摆,踽步间可以瞧见裙摆下的红色绣鞋,小厮心下一惊,大婚之日除了新娘子,哪有人穿一身红的。他缓缓抬了脖子,果然,那姑娘头上盖着一方喜帕。

      心道:真稀奇,还没拜堂就直接入洞房了。

      喜婆搀扶着新娘,推开门,笑眼吟吟道:“陈姑娘莫要紧张,霜少爷只是想和你说说话。”

      喜帕下的姑娘,身子颤了颤。喜婆话音刚落,头上的喜帕也随之晃动,她明白意思,索性退出去,不打扰到两人。

      正当喜婆关门的时候,越山看见伸直了脖子的小厮,拦在身前关上门,冷声道:“好看吗?”

      小厮顿时吓得如同鹌鹑,赶忙缩回了脖子。越山冷眼地看着三人,想起霜夫人的嘱咐,道:“今日之事,你们最好能当作没看见,也没听见,否则,”她冷笑一声,“你们也不希望自己身上有当摆件玩意。”

      三人面面相觑,脚底发寒。

      越山看着关闭的门,心底却是微微一沉,对着喜婆道:“劳烦您在这看着,我有事去一趟。”

      喜婆连连点头,“有我在这您就放心吧。”

      ……

      斟酌了好久,娇娘子头上盖着盖头,只能看见前方停着的轮椅,手中罗帕搅了又搅,最终开口道:“郎君……有何话对妾身说?”

      霜温推着轮椅,许久不犯的咳疾卷土重来,竟比几年前还来得凶猛。过了许久才停下,他摇了摇头,接下来的话却让姑娘凉到了心底,“陈姑娘,对不起,我接下来的话我很抱歉,恕我无法担任姑娘郎君一称。”

      陈姑娘一颗心沉到了湖底,身体僵硬在原地,一颗热枕的心仿佛被人浇上一盆冷水,“为什么啊?我父母亲和霜夫人说我是这青山城不多见的贤惠姑娘,”她越说越激动,带着颤抖的哭腔,“我、我是不是哪里做得不好?我可以去学,我会改的,求您别不要我……”

      霜温接触的女性不多,他大半的时光嘴里都是苦涩的药味,后来大多时候是洛霖伴在身边,他多半也是笑,有委屈却也少哭。

      他不知道,一开口让姑娘落泪,即使非他所愿,可他也自身难保,“娶亲并非我所愿。姑娘今日在我这误了名声,我日后定当奉养。日后若再结姻缘,我也不会拦住,还会为你备上嫁妆……”

      话还没说完,就被陈姑娘打断了,“两家已经合过庚帖,纳过大礼了,我也进了霜家的族谱,如果你不想成亲,为什么不早说!还有……”

      “你把我当什么?!”陈姑娘一把掀起头上的盖头,一双眼睛已经红肿得不成样子,字字啖血,颤抖的出声,“是儿戏?还是笑话?”

      “你怎么就不知道,是我不愿意嫁过来?!”

      盖头掀开,是很小家碧玉的长相。一双含情眼梨花带雨。霜温觉得有点眼熟,他摇了摇头道,“没有。不过是各花入各眼,姑娘很好我非良人,心悦之人不敢辜负。”

      “她是哪家的姑娘?!”陈姑娘颤抖的发问。

      “他啊?”霜温思考了两秒,“非花,也非姑娘,是意中人也止是心悦之人。”

      “我非良配,又不良于行,你嫁予我定然会受不少委屈,世人都想奔个好郎君,我啊……”霜温停顿下来,尾音拉的有点长,却是无话了。

      陈姑娘难以自已,她看向霜温,眼睛肿得像兔子,一面的凄苦,忘了,就是忘了。”

      “霜小公子,我曾救过你的……”

      ……

      等薛省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身处一片热闹之地。此处张灯结彩,宾客尽欢,远处搭着一处戏台,一张脸被油彩涂抹却依旧鲜明,不是霜庭晴又是谁。她蹬着青衣步,动作重而轻柔,双膝靠拢,足迹拢成一条直线,正往前方抛下水袖,露出一张美人面,那是独属于女儿家的娇媚,引得宾客们拍手叫绝,人人称赞。

      此时,薛省却感到无比的愤恨,凭什么?!凭什么她能高处风光,满堂喝彩,他就要在关在小小的柴房被人屈折侮辱,凭什么,明明师傅……,为什么要步步相逼!

      他正要站起来,却发现自己的手脚都被捆住绑在了椅子上。这绑得极为巧妙,宽大的衣袖戳洞,手按在椅扶上,绑着粗绳,再盖上一层衣服,同理脚就不用这么麻烦了,长衫盖着根本让人看不出异常,仿佛他就是普通赴宴的宾客,掩盖其中。

      薛省感觉到了一股寒气,从内而外的,这样不亚于杀人诛心,如同拿钝刀子刮他的骨头皮肉,皮骨肉殆尽之后,往里再捅上一刀,他们这是要让他眼睁睁看着师傅和别人成亲!

      他想奋力挣扎,却又无能为力,彷佛整个人都化为一滩软肉。身旁的壮汉察觉薛省的动静,他是按霜夫人的命令不能让薛省出一点差错,动一下也不行。

      薛省感觉到一只宽大的手按上了他的胳膊,只听见“咔嚓“一声,壮汉一把捏断了薛省的胳膊。薛省感觉烈火焚身,胳膊的断裂像是打开了痛苦的开关,连通着后背,手指腿骨唇齿无一不在叫嚣着疼痛。

      薛省咬着唇舌,顷刻间脸色煞白,汗珠覆雨如下,连抬眼皮子都是累的,可他不敢闭眼。

      身旁的大汉见他没了动静,道:“你最好是老实点,我不让你难受,你也别让我难受。”随即那只按住薛省身上的手,再次一用力,骨头和骨肉的摩擦力,让人牙酸。

      断裂的骨头竟是接好了。

      ……

      “对不起……”霜温叹了一口气,“往者不谏,来者可追。姑娘与我不过往事,来者定当光明灿烂。”

      陈姑娘咬烂了唇舌,背过身去,眼睛里全是泪水,“不娶就不娶,我又不是嫁不出去,我、我肯定……”

      门骤然被打开,霜夫人穿着吉服,一脸的怒色,“这个家还轮不到你做主!”她瞪了一眼霜温,随即替陈姑娘拭去泪水,温声软语道:“放心,有我在你不会受任何委屈。我当初进霜家门的时候根本就没见过他爹,日子也不照样过来。你们还年轻,感情都是可以慢慢培养的。”

      陈姑娘欲言又止,她要脸又不是青楼的舞女,上赶着贴人家。可另一方面,她又有一点期待,万一呢?万一白头偕老,琴瑟和鸣呢……

      “母亲,”霜温底下按住轮椅的手已经青白,一字一句道:“您就非要逼我嘛?!”

      霜夫人的眼睛已经红了,眼底爬满了红血丝,她看着身形削瘦的霜温既痛心又愤怒,“是你非要逼我!霜温!作为一个母亲,我对你自问问心无愧,可你是又如何报答我的,我视作珍宝眼珠的孩子竟干出……!”

      接下来的话霜夫人没有继续说下去。

      霜温底下压着的手放开,青白得不成样子,他像是放弃了,“我知道,我会去成亲的。”

      霜夫人这才缓和了颜色,拉着陈姑娘说了几句体己话,替她盖好盖头,全程没看一眼霜温,拉着人往外走了。

      待人走后,霜温看着桌子上的那套喜服,静默不语,好像过了好久又好像只有一瞬。喜婆迎着笑脸进来,笑道:“公子,想清楚了?”

      霜温没有说话,他隔着窗抬头,道:“今晚的月亮好嘛?”

      喜婆不明所以,想着捡好话说,道:“月明风清,挺好的,是个吉日。”

      “是嘛,确实是个吉日。”他看向喜婆露出一点笑,“我想请您到庭院的桂花树折一支桂花,可以吗?”

      喜婆没有理由拒绝,等她带着娇嫩的桂花回来的时候,小公子已经将喜服穿好了,一头青丝倾泻而下,就等着她束冠了。

      束冠这一道可是有门槛的,也不是谁都能做,需要一个有福气的人,儿女双全,父母俱全,夫妻和睦的人才行。就比如新娘那边的梳头女,都需要福气之人,在这梳头和束冠之中,古人相信能把自身的福气传递给新婚夫妇。

      喜婆一边梳头一边道:“小公子头发软,是我束过的公子中最软的一位了。听我那带的老人说,头发软的人,心肠也软。”

      “是吗?”霜温看着镜子自己,却是有点不信的。

      她看着镜中的小公子,微微一笑,道:“新婚快乐。”

      “高兴点,往日来路还多。许多事其实都不能强求。”

      霜公子忽然转头,喜婆没有预料到,原本拿在手中的玉冠瞬间掉在了地上,碎成了两半,他目光如炬地看着喜婆,甚至可以说是无礼,“若是强求又当如何?!”

      喜婆心思都在碎掉的玉冠上,心思都慌了,她道:“犹如此冠!”

      霜温转头,从妆匣里拿出一个一模一样的玉冠,喜婆这才微微放下了心,赶忙替霜温束发生怕再出一点错误。

      最后她将霜温吩咐话,将桂花别在鬓间。

      越山推着穿着喜服的霜温走了,临走了他对旁边的小厮道:“我不小心把玉冠打碎了,你们若是喜欢可以拿去。”

      房间里的喜婆愣在原地,还以为要赔偿的,她突然有点后悔,后悔对小公子说那么重的话,她甚至没有束冠之后说上那么两句吉利话,甚至是霜夫人进来喝止的时候没有帮上忙,只是在门外静静听着。青山城的最好的儿郎,他应该有骄傲,不应该因喜欢一个人,就被人斥责。

      喜婆殊不知,一个月夜,少年骨已经寸寸破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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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12章 桂花酒,少年游(十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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