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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章流风回雪
才刚从重度昏迷中苏醒,流风自若的踏上主厅,开始他一直以来的工作。
沉宅内的人已经知晓流风大管事的身份,尽管前夕有和姜唯调换身份的状况,此刻百事待办,停摆已久的西北商会正式又开始运作。
约莫未时后,姜唯和云未雪返回沈宅。
当姜唯踏进门槛内的第一瞬间,他感受到无比的熟悉感,就和总是忙碌奔波、进出繁复的京城江府内一样。原本幽静无动的沉宅,顿然活意盎然、群员动起,没有一个人落得清闲无事,各个里里外外忙进忙出。
在主廊下,姜唯碰上了搬着多卷书轴的秦子回。
秦子回一见到姜唯后,急忙要行礼,却发现自己手里满是东西,根本连弯腰一寸都办不到,故而露出尴尬的神情,干站直着。
姜唯摆摆手:“先生免礼,可是发生了什么?瞧你忙成这样。”
云未雪冷冰冰站在身后,眼明发现秦子回手上抱的都是帐册,随后脸上表情凝重,显然是猜到了原因。
秦子回为难的低下头,紧抱书卷道:“回老爷,流管事午初时醒了,这些是方才他交予我,托我让人送给银楼、商栈。”
“流风醒了! ?”
姜唯表情一亮。
云未雪利眼捕捉到这一亮的眼光,不禁微微蹙眉,一脸不是滋味。
姜唯没注意云未雪,热切的又朝秦子回问道:“他现在在哪?在房里休息吗?”
秦子回懊恼的瞥上一旁:“不......流管事醒后就马上下床,不管旁人相劝,执意要处理商会搁置的事务。”
姜唯听后,忍不住挑了一边眉头:“为何?他明明伤成那样,况且商会的事不是有沈晖在处理?”
秦子回叹了一口气:“老爷,流管事醒后,原本沈管事处理的庶务全被流管事一时辰内处理完毕,沈管事因此受不少的责骂,现被派去苦清点商会歪帐,听说好几个时辰都没出来......”
“有这种事?”
听到沈晖倒大霉,姜唯不知为何有些幸灾乐祸,甚至嘴角漏笑。
但眼下最重要的是去见流风。姜唯朝秦子回寒暄了几句后,便任由他继续赶路,自个往流风目前所在的中堂而去。
云未雪紧跟在身后。
层层楼檐廊道,穿越无数躬身让道的仆役奴婢,姜唯步伐飞快。还记得在乌敕勒地牢内,看着满身血痕的流风奄奄一息的被抬出来,那惨状令人不忍睹视。
根本不敢想像从废屋一别后,流风这些日子受尽了多少苦头。
姜唯咬紧下唇,最终在靠近中堂转角时,望见站在檐廊中央木亭的流风。
此时流风正垂眸细读帐卷,身上的伤势被白帛纱巾盖住,隐隐白中烙红,看得出伤口才刚止血结痂,可这个重伤状态下,望眼看去流风依然微笑和气,井然有序的接受四方仆役请示,并八方玲珑一一回答,一丝凌乱的节奏都不曾谈错,简直回归了过往江府大管事的风范。
这一幕连云未雪都吃惊。
姜唯大步走上前,笔直朝流风去。
流风抬起眸子,发现老爷靠近,不急不慢的放下帐卷,并屏退了其余等待着请示的仆役。
“老爷万福。”
远远的距离,流风躬身揖手,将头压了低,看不见面容。
姜唯在二人间二尺之处停下,盯着流风就是老半天,最后才微微作怒,道:“你不躺在床上休息,是想废掉自己身子?”
一出口就是粗鲁话。
姜唯没打算客气。
流风轻轻眨了眨眼,慢徐徐解释来。
“商会的事务繁重,不容拖怠,况且若要近期返京,必须要趁早与西北豪族争取辎重马匹,现在西北道里均通,想必会有万千移人,若不赶紧集资返京路途所需,恐怕得等来年才能返京,还有,我觉得身子好多了。”
一长串条理清晰,字字句道,几乎没有可以反驳的空间。
姜唯一时哑口无言,但也没想要退步,他靠近了流风,居高临下的瞪着他。
“道理我都懂,但你若先倒了,我就不只要等来年才能回去,恐怕就得住在这。别做了,去休息。”
姜唯说完,抢走了流风手上的帐卷,扔到了一旁去。
流风瞥眼看着帐卷落地,面无表情回道:“流风心领老爷关心,但事务仍旧事务,牵关江府商会的存续......”
“去他的商会。”
姜唯忽然道,接着朝旁招来仆役,对着上前人连长串命令道:“给我准备好房间,还有枚大锁,立刻把流管事关在里面休息,除了大夫和送膳食药汤的,谁都不准去放流管事出来,若谁敢反,我就把他扔到关外吃沙去。”
那名仆役惶恐恐的应诺。
姜唯转正向流风,面色无比严肃,道:“你听到了,从此刻开始,休息是我的命令,我会去让沉晖接替你手上的工作。”
流风依旧无任何表情无动,沉道:“老爷,沈管事经验尚浅,许多事过于拖慢。”
姜唯睁大双眼,正声道:“我就要他做,你可有意见,流管事?”
诡异的剑拔弩张感弥漫。
正当天下首富老爷与其大管事僵持不下,周遭恭守的仆役无不惊恐万分,连口气都不敢喘时,只有一人平静无事的观望着这场争斗。
云未雪挑眉,看来对于这股微妙气氛的争斗,显然不想参与入内。
姜唯寸步不让,直瞪着保持低头躬身的流风。过了好一会后,两人历经你不讲我不说的窘境后,流风似是小声地叹了一口气,最终打破沉默,颔首道:“谢老爷关心。”
很显然,这局流风退让了。
姜唯表情仍旧没放软,接着从旁再度招来几个发呆的仆役,让着他们准备送流风下去休息。谁知道就在这时,身后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径直的往他们奔来,接着映入眼帘的是一名气喘吁吁的门卫。
门卫模样急得,根本无暇管顧老爷汗流管事此刻的紧绷气氛,对着姜唯就是一记单膝跪,又双掌抱拳,高声急呼道:“老爷!皇...皇上的圣旨到!”
姜唯大惊:“你说什么!?”
仆役们一听,也纷纷跟着惊诧。
瞬间,方才冰如冷窟的僵持针对气氛,因为皇上的圣旨而打散。
流风同样听到了这个大事,不免微眯了眼。
“老爷,请赶紧去接旨,流风这就回房休息。”
姜唯一阵混乱中,猛然转过头面看流风,但此时此刻与流风的争锋相对,比起圣旨来说根本不足为重。故此,姜唯朝着仆役一顿再加命令后,赶忙随门卫往大门奔去。
姜唯着急的背影,看着流风眼底,竟是有些好笑,因此不自觉得嘴角漟笑。
“流管事真是好福气,有房间和大锁伺候,佩服佩服。”
忽然,视线所及之处被一抹净白挡住。
云未雪嘴角含笑,莞尔雅致的飘向流风面前一尺之距,朝着他笑盈盈说道。
流风从远望姜唯的思绪里抽回。
眼前,云未雪用着皮动肉不动的浅笑,直挺着身子,挡在前方。
流风眸中微暗,但跟着微笑,一脸和熙道:“夫人谬赞,您陪着老爷度过这些时日,虽未仔细听其叙述,但当真羡煞流风。”
云未雪目光微眯起,道:“你这话中有话的技巧,看来没随着严刑拷打消失呢。”
流风笑容更深:“夫人又谬赞了。”
云未雪冷冷一哼,转身欸离时,斜眼瞪了一记。
“很高兴你能回来,流管事,既然礼尚往来结束了,接下来恐怕就是兵戎相见。”
“满心期待。”
流风笑回,随后被身旁的仆役带下,并始终保持着那一抹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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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
流风被送回房内闭关后,一整日下来相当守本分,大夫把脉与送汤药一一配合,并且几乎都躺在床上,仆役进房送食时,皆表示流管事模样惬意,堪比钟南山上的竹林仙人。
只是到了近晚,月落乌啼夜满盈。原本大门深锁的木门,传来一声铁锁被撬开的细微声响,紧接着木门夜风缓缓吹开,感受到冷意的流风睁开眼,看见了大门敞开,却似乎不吃惊。
他慢腾腾的下床,从旁披起一件厚实的大衣,就这样径直的望门外走去。
一路上没有任何人经过,只有满空的星点与微弱的石灯照亮前方。流风面无表情的往前走着,就这样一直走到了大门处,此时整个沉宅内所有人几乎入睡,大门前的门卫不知为何的,竟然没有人守夜。
漆红的大门前,一辆马车安静的等待。
流风在马车前静立一会,才拉衣上车。
见主人上车,戴着高斗笠的马伕特有技巧的驱使马匹,用几乎宁静无声的姿态,向前方慢驶去。这时街坊上四下无人,因都卫府新官未到,封王府又被废,都城内原本实施的宵禁,也变得失了管制,因此有许许多多黑影窜流在街道上,但仅此于鬼祟,并无人公然的上前挡驾流风所在的马车。
流风静静的坐于车内,望着外头景色,神情深远。
当再次停下,马伕轻敲门缘时,他们已经到了目的地。
流风自顾走下车,映在眼帘前的正是当时,那幢困住自己的废屋,同时也是童年被囚禁的所在之处。
四周依旧无人。
流风站在屋门处良久,望着里头一片狼籍,全是当时姜唯和燕易与黑衣人缠斗时所致,再加上那道隐藏的暗门被破坏,基本上这幢废屋曾经的秘密已然开诚布公,在着这片漆黑冰冷的夜里,受尽清风涌灌。
那时,那个多年以前的此地,当从充满死亡的地洞中逃出,流风奔跑在街道上,享受着人生第一次尝的自由时,最终却又选择返回。
想起那时的心情,小小的心灵充斥着怨恨与不甘,他痛恨这群践踏自己童年的奴隶贩子,同时也痛恨那个虚假的女孩。
女孩的笑脸与愧疚,令他作呕。
因此,利用自己熟悉周遭物品摆放的经验,他一把火烧死的这床屋子里,正因醉酒呼呼大睡的奴隶贩子。
西北干燥多风。
大火很快吞噬了屋子,几乎没有可以逃生的机会。
流风记得那时的自己,像是个从地狱里爬出的恶鬼,对于火场里遭受的痛苦与尖叫,只感到无比的舒畅与愉悦。
但直到焰红刺眼的火光中,那个女孩的身影出现。
似乎因为休息之处靠近门口,故而没有因火被困死在屋子内。
流风记得自己暗骂着最恨的人,竟然就这样逃过一劫。
可接下来发生的事,却让人费解不已。
明明逃出了火场,那个女孩却又只身冲了回去。
本来想趁女孩因呛咳虚弱时,一刀了解她的命,谁知道没等流风亲自动手,那女孩突然转身喊着情郎的名字,那个还被困在地洞,奄奄一息的情郎,接着拖起烧伤的瘦弱身子,用尽全力奔回火海,奔向那个无出口的炼狱。
那会,愤怒与憎恨煞然震遥。
女孩的背影消失在火光中。
恶火吞噬。
流风愣站在屋前,许久,他不理解女孩的行为,原本因怨恨馋食殆尽的良心,在这时恍然苏醒。为什么,这是唯一的一句话。
他不明白。
直到这场大火惊动了都卫府的巡兵后,流风才匆匆忙忙逃离。
这一逃。
就再也不曾,也不敢再回头。
他逃离西北,逃离记忆,逃到京城,最终循着记忆进入江府。
回忆嘎然而止。
流风睁开眼,望着眼前早已废弃的屋子。
当年大火燃烧过的痕迹被长年的风沙吹抚,覆盖上一层厚尘土。
那曾经生活过的一切,也都不似记忆中的画面。
恍然间,流风忽然低低笑起,笑容惨澹。
没有家,没有名字,从小流落街头,但若回想起家,第一个想起的竟然会是这个折磨他多年的地狱。
多么讽刺。
他甚至被困在暗墙里时也不敢面对里面,那个漆黑无比的地洞。其实若仔细盘想,那样的大火下没有出口,里面的人要逃要躲,也只有这个地洞了。
奴隶贩子、剩余的昆仑奴、女孩的情郎还有...那个女孩。
他们全在那五尺深之下?
流风止步不前,回忆像道道恶影,在着耳边呢喃,仿佛死去的怨灵盘绕。
最终,流风还是没有再走进去。
---后悔了吗?
他不知道。
流风转身朝低头的马伕,道:“回去吧。”
马伕一直无声等待,当听流风一令,也只是点点头,随即拉起缰绳入手。
流风颤抖着脚步,想赶快离开此处。
但这时,一阵拍翅的破空声,惊动了这场宁静的气氛,流风被这个声音吸引,顺其源头望去,随即见到了一抹黑影,从阴暗无比的废屋内飞出。
那身影快而小,也迅速,不过在月光的俯照下无所遁形。
是燕子。
流风微微一惊。
历经了惨痛过往的废屋,屋檐的一角静悄悄筑着一团燕子窝。
流风望着那燕子窝,和盘旋环绕的黑燕,神色惊异。
马伕不理解流风的驻足,故而小声提醒了一番,然而高耸的斗笠下,看不见的是流风望燕时,原本沉重憔悴的容色,在那一瞥间释然明朗。
---燕归巢,盘旋鸣蹄,春不忍离冬自来。
---生命再次立足于曾经的地狱之所,带来希望。
---流风之回雪。
流风阖上双眼。
当年江惟越豪迈的吟唱声,此刻仿佛犹然于耳。
此名,此身,正是因那个人而诞生。当年在酒馆一聆,江惟越的声音,使他死却的心再度流漟鲜血。
---是啊。
---其实最后结果是什么,都已不重要了。
---现在的他,家,就在那个人身边。
“我不会背叛的......”
流风喃喃道。
声音化作夜晚抚风,远地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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