悬刀池野

作者:为衣山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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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烧棺


      回到府中时,江潜望着沉沉睡着的言栀,轻拍两下他的肩头,试图将他唤醒。可后者依旧半嗔着打开他的手,在困倦与清醒中选择再次入睡。

      “坐在马背上也能睡着,恐怕只有你了。”江潜将人抱在怀中,厚重的披风遮挡他的眉眼。

      言栀却在披风下狡黠一笑,笑容使得他目光灼灼,倘若他清醒着,恐怕回府便要收拾东西往西边去。

      房间没有一道光能溜进来,火炉里炭烧得足,言栀被稳稳放在榻上时,以致于他的假寐快要成了真。

      “我去帮你收拾东西,你在此睡着。”江潜小声道。

      “也不差这一会儿了吧?”言栀半眯着眼道。

      “是,不急,”江潜的眼中充斥着不舍,“明日早晨走,没人会注意到你,我让孙澄音在城门口接应。”

      言栀睁开眼,定定地凝视他。

      江潜撇过脸,害怕他那炽热的视线将要坍圮他的意志,“何慎之事实在蹊跷,他也不是个好对付的,你在此我顾不过来,也惹人耳目,况且你既已同赵醒合作,事到如今还未赶去朔北,于情于理皆说不过去。”

      言栀仍旧出神般望着他,没有说话。

      “况且魏煦昭在夔州有看守我的探子,若是发现了你,恐怕要出乱子。”江潜有些心慌,却依旧补充。

      言栀伸出两指抵住江潜的唇,示意他不要再说。

      “我都明白了,明日走便是了。”言栀轻声道,说完再次闭上眼,贪恋般的将头埋进江潜的枕头。

      江潜脱去靴与外袍,紧紧抱着他,言栀的发丝混着药味簇在他鼻尖。“我们分开过七年,这些日子算不了什么,最多两个月我便来找你,你等等我?”

      言栀点了点头,道:“好,我等你。”

      “去邕州不能往留州走,那里太危险,先过虞州,再过刑州,沿着刑州与羌州的边界向上,找个经验老道的带你过歧砂关。”江潜忍不住叮咛。

      言栀笑道:“赵醒会派人带我过歧砂关。”

      江潜微微一愣,道:“也好......”

      言栀微微仰起头,看着他的双眼,“最多两个月,我最多等你两个月,要是等不到你......”

      “不会。”江潜斩钉截铁道。

      “要是等不到你,”言栀自顾说着,眼底藏着笑,“我便另寻他人托付终身。”

      “两个月,一天都不会让你多等。”江潜小心护着他的伤,却又将他抱得紧。

      第二天早晨,言栀坐在塌前的桌上,吃完了官府厨子端上来的早饭,他擦完了嘴,换好衣裳同江潜出去。

      “等一下。”

      言栀回首望他,却见江潜将一只簪子送入他的发间,又将他圈在怀中欣赏一番,方才肯推开门,送他上马。言栀在院中的水缸里自照,醒狮正在发间眨眼摇晃,他回握江潜的手,后者的笑容令他无比心安。

      孙澄音牵着汀芒在城外遥望,见二人出了城,便垫着脚招手。他已然高的瞩目了。

      “吁。”江潜拉紧缰绳,叮嘱道:“伤药在包袱里,记得用,朔北寒冷,莫要着凉。”

      言栀轻轻点头,道:“好,你回去吧。”

      “嗯。”江潜应道,他们对视良久,直到林随意轻声提醒,江潜这才回过神来,“快走吧。”

      言栀无奈上了马,孙澄音拉着他的缰绳往前走,言栀还在回顾,未曾拥吻便告别,这已然是第二回了。江潜也望着马上之人,想着此时骑着黑马去追,趁着孙澄音没发现,或许自己的嘴角还能擦过他的耳畔,直到林随意再次催促,他才意识到人已走远。

      “大人,我们回去?”林随意问道。

      江潜头疼似的阖眸,道:“回去吧。”

      林随意与他并驾齐驱,缓缓道:“还有件事,方才探子来报,说何府今日办丧。”

      “办丧?”江潜疑惑问。

      “是,”林随意道:“棺材是从云水运来的,出人意料,您让探子去查的何启章,便是他曾在云水与侍女诞下的私生子,只不过何启章被留在云水,而他却在夔州。”

      “此二人有仇有怨?”江潜问道。

      林随意浅笑道:“无仇无怨,相反,据说他们父子情深,何启章不怨其父,何慎也并未亏待过他,但也有传言道他俩之间,唯有敬意,未有情谊。”

      “缘何?”江潜漫不经心道,马蹄也踏得缓慢。

      “出生不久后,何启章便被家主收为义子了。”林随意道。

      “不过此番,那何启章却死得蹊跷,一把匕首直挺挺立在脖颈处,却倒在自己幼时的床前。据说是府里来了刺客,云水流传的说法是,何启章秉性卑劣,那刺客之妻便是被他强占了经商女子,是来何府寻仇的。”林随意恭敬禀告道。

      江潜胸口发紧,随着笑音逐渐轻松,“青笮杀人还算是利落,就是不会善后,此番倒也要多谢陆、谢二人,编了个还算可信的谎。”

      林随意小声提醒道:“据说何慎如今在府中号啕,演了场父子情深呢,大人可要去看看?”

      马蹄停在了石板街上,倏然又清脆响起,“好啊,但光是我一人,倒是略显无聊了些,将府中兄弟都带去瞧瞧,一起瞧瞧何府到底在演一出什么好戏。”江潜冷哼道。

      “是。”林随意得了令,便见他如飞矢而去,消匿在人群之中。

      未时,何府。

      何府挂满了白绸子,纸钱洒了一地,天上飘飘扬扬如雪落,官兵瞧见了不由惊叹道:“嚯,不愧是富商巨贾,连死也死的如此体面。”

      纸钱堆积如山,侍女还在火盆旁哭着叠元宝,厅内一口棺,上好的木料彰显生前尊贵,何慎瘫坐在一旁默默饮酒,泪痕尚在脸颊逗留,眼眶中蓄满了泪水,喉咙哭得将近失声。

      “大人,喝口茶吧。”侍女跪在何慎面前,端着一碗热茶,请他喝下。

      何慎的目光迟迟不肯从那口棺木挪移开来,只愣愣摇头。

      “大人......”

      “滚!”何慎打开茶碗,碎了一地,不等他发话,侍女便被拖拽着离开厅堂,惨叫声和着鲜血洒了一地。

      一旁的小厮颤抖着蹲下拾起碎片,却还是被何慎突如其来的注视吓得划破了手,鲜血滴落堂上,他忙用手臂擦拭抹净,连滚带爬下去。

      “大人,今日公子下葬,不好再生罪业。”说话的是何慎近侍,这些年来最得力的助手。

      何慎忧心忡忡道:“这该如何是好,一切因果报应,皆我一人,莫伤我儿啊......”

      “启章公子品行端正,博览群书,素日来是最讨族中长辈欢心的,害公子之人,死后定是要入炼狱,到了阴司也是要千刀万剐!”

      何慎这才舒展些眉头,叹道:“你说得对,你说得对。”

      “大人......”小厮跑向前俯身跪下,“刺史、刺史大人来了。”

      “江潜?”何慎皱起眉头,“他来干什么?”

      话音方落,江潜一身红袍冷不防从院门出现,身后带着一众官兵涌入何府。“何大人不愿本官来?”江潜气定神闲站在棺椁前,灵堂上,拿起三支香点燃。

      “今日我儿下葬,你......你竟敢身着红衣!”何慎的手指发抖,颤着指向江潜。

      “大人误会,”江潜弯腰向排位拜去,将香火立在炉中,“这身衣服大有来头,此为我最初入朝之时,受封中书侍郎,当今陛下亲赐的官袍,往后便一路青云,直至尚书令。本官思来想去,唯有此身方才合乎规矩。”

      微风徐来,满堂盈满香灰味,纸钱如落英。

      “来人,”江潜道,“将罪人绑起来。”

      “什、什么?”心在何慎泛酸发紧的喉咙里怦怦直跳,未等他有所反应,官兵先将他制服。

      “江潜!你岂敢动我!”何慎大声嚷道,头上暴起狰狞的青筋。

      江潜抖开一张长卷,“罪人何氏,欺占良田,奴役百姓,私通官府,罪不容诛,条条罪状白纸黑字皆列于此,尚有证人百余人,你可看清楚了?”

      何慎直勾勾盯着那张罪状,上头按着不胜数的指印,冷冷笑道:“这些刁民......”

      “念在何氏一族对朝廷贡献匪浅,本官特上奏陛下请旨,将你暂且收监,在此之前......”江潜抽出鸣涧,蹋上贡台,何启章的牌位倒落一边。

      “你要做什么!”何慎嘶吼道,却亲眼见证江潜挥舞长刀,将上好的棺椁劈开。

      他厌恶似的踹开碎木片,俯身盯着那琳琅满目的珠宝陪葬之间的男子,“你就是何启章?”

      “江潜!你岂敢动他!你岂敢!咳咳咳...咳咳咳!来人......来人啊!”

      旁人只顾吵闹,尸体却不说话,何府小厮静静匍匐在地上,默不作声,就连同何慎多年亲信也同样一言不发。

      “你们......你们......”何慎在慌忙中听见了江潜愉悦的笑,顿时毛骨悚然。

      江潜欣然望着何启章脖颈间那一道伤痕,挑眉笑道:“将这些陪葬给兄弟们分了去,死人大抵是用不着这些的,权当做何大人给咱们的保命费。”

      官兵们面面相觑,难掩笑容,林随意答应着走向前搜罗陪葬。

      “还有,”江潜抓出那些珠串,继续吩咐道:“将那烛台给我拿来。”

      “是。”林随意不明所以,却还是照做。

      “你想干什么......你想干什么!”何慎嚷嚷着,突然咯出血来,吐了一汪殷红。

      江潜接过烛台,举到唇边望那悦动火苗,随即倾手,蜡油封在何启章的口上。

      “我所爱之人最恨刺骨严寒,你以刺骨寒凉玩弄于他,便莫怪我手段残酷,”江潜旋转着烛台,似乎在等那火焰烧得更旺些,“封了你的嘴,便老实安分投胎去,少说闲话。”

      “当啷啷”烛台落入棺中转了半圈,火苗顿时蚕食着陀罗尼经被,吞噬着珍馐的火苗在江潜稳稳走下贡台时升腾成了火焰,燃烧着棺木,燃烧着何启章。

      何慎在一片殷红中昏了又醒,醒了又昏,悲痛,愤怒,来自四面八方的絮语指责,如今他只汗津津黏在官兵的铁甲之上,锈味混着血腥味分辨不清。

      何府上下惊慌失措,却也不敢擅自行动,抬眸颤颤巍巍看看目光森冷的官兵,瞥一眼热烈燃烧着的棺椁,又慌张低下头去颤抖。

      林随意来到江潜身旁,问道:“大人,就这么走了?”

      江潜回眸望了一眼冲天的火光,烟灰飘在雾蒙蒙的天,“倒也有几分过年的意思了。”

      “吩咐几个人在此守着,等那棺材烧完了便将火扑灭,莫要祸及他人,”江潜温笑道,“将罪人押上囚车,我们走。”

      林随意不敢回眸,只顾着眼前路。

      烈火熊熊燃烧,何府上下一片缟素,火光闪烁着白丧,不合时宜的温暖却又十足灵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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