阵：我想变成琴酒

　　会议结束，与会警员陆续离开。

　　目暮十三刚走到会议室门口，忽然又被叫住了。
　　“目暮。”
　　目暮扭头：“是，警视。”

　　“上次码头爆炸案的枪支都入库了吧？”
　　“是，都在证物科封存，可用枪械的弹道测试报告也已经归档了。”
　　“刚才提到的枪击案收缴的枪支，和那些枪械的弹道特征库有做交叉比对吗？”

　　“您是怀疑……爆炸案之前，有部分枪械流入市场了？”目暮一顿，脑门立即有些冒汗，“对不起，我工作疏漏。我现在马上去做。”

　　乌丸志间抬眸瞥一眼目暮一本正经的表情：“算我多嘴，这个案子我不应该管。部长要是问起来，别说是我。”
　　“我知道。我工作经验不足，还需要……”

　　“打住。”乌丸志间抬了一下手，“场面话就算了吧。还有，下夜警察署刚才提交上来的那个自杀案的资料，给我看看。”

　　“哦……”目暮十三在手中一叠资料里翻了翻，最后从中抽出一张薄薄的纸递给乌丸志间。

　　乌丸志间捏着那页纸。
　　——死亡时间6月24日3时。死因高空坠落。
　　附件：监控录像。

　　案情很清晰，因为有死者生前几分钟的录像资料为证，自杀无疑，寥寥几句便可定案。

　　可是，乌丸志间将那几列字反反复复读了几遍，心头冒出好几个“为什么”。
　　会这么巧吗？
　　在他见过流火和泉十几天后，其中一个就死了。

　　这个事情会不会和林沐有什么关联？

　　不知怎的，乌丸志间脑海里忽然回响起那句过于轻描淡写的话语——“我身边的人好像运气都不太好……”。
　　林沐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带着笑，双眼微微眯起，月牙一样，仿佛她真是个天真的小孩。

　　现实往往越天真越残忍。

　　乌丸志间每次回忆起两人的最后一次长谈都会心头一紧。
　　那是林沐为数不多的真情流露，冰冷的话语击打在那一层玩世不恭的面具上，他隐约看到一条拦截在理想与现实之间的、丑陋而血淋淋的裂缝。

　　见乌丸志间的视线久久落在纸面上，目暮十三不觉有些惴惴不安，以为自己工作又有什么疏漏，连忙请教了句：“警视，这个案子……有什么疑点吗？”
　　这次，乌丸志间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说：“先去忙吧。我看完会自己归档的，你不用管了。”

　　这是一个艳阳高照的日子，黏腻的空气也变得干燥起来，墓园外的微风习习，竟意外得舒爽。
　　乌丸志间远远地站在一丛丛樱花树后，看着那对沉默的父母将骨灰盒放入墓坑。

　　“前辈。”

　　一个柔和的声音从身侧传来。
　　乌丸志间偏头看向从树丛中走来的安藤莉子。

　　她的金色卷发盘在脑后，一身黑色正装，手里还拿了一把黑色长柄伞。

　　见此，乌丸志间不觉抬头看了一眼远处蓝空上点缀的几朵蘑菇云。
　　在这个地方见到安藤莉子，他确实意外，但又觉得情理之中——安藤肯定能从黑泽阵那里知道流火和泉。

　　安藤莉子回头看了一眼低头站在泉父母身后，穿着黑色制服裙的流火，说：“不好意思，前辈。他们现在不太想被警察或是什么无良记者打扰，如果您有什么问题，问我吧。”

　　乌丸志间点了下头，他不是来给死者家属添堵的，只是来看看，既然遇到安藤了，问几句案情相关的事情倒也行。

　　林荫道上，长椅的木板都被晒得有些翘起。
　　安藤莉子从不远处的自动贩卖机回来，将一听冰镇咖啡放在乌丸志间身侧，然后将食指搭在自己拿一听咖啡罐的拉环上，指尖一勾，罐子便打开了。
　　她喝了几口，才侧头看向坐在长椅另一边的乌丸志间：“刚才忘记问了，所以按照我自己的喜好给您买了一听。”

　　乌丸志间抬眸。
　　两人坐下之后，乌丸志间的视觉中心才集中在安藤的面部。
　　微微上挑的眼线、带着明显眉峰的眉形、饱和度极高的口红……她的长相很大气，精致的妆面更将她轮廓鲜明的优势发挥得淋漓尽致，即使一身黑色正装也丝毫压不住她明艳的容貌。

　　乌丸志间拿过那听咖啡，没有开，只是捏着那一片冰凉：“客气。看起来，你和她们很熟？”

　　“嗯。”
　　“那你知道泉自杀的原因吗？”
　　“……”安藤莉子端起咖啡罐喝了一口，“恋爱问题吧。”
　　“恋爱问题？”
　　“这么说可能有点单薄。或许更多的是，她发现生活和自己想象中不一样吧，没那么多美好，没那么多希望……”安藤莉子顿了一会，又扬起下巴喝了一口咖啡，然后面向乌丸志间，“大概这样。具体……也只有她本人知道了。”

　　“流火呢？她生病了吗？”
　　“她……心理上一时接受不了，反映到生理上就是这样了。看起来有些苍白，不过没检查出什么问题，医生推荐找个心理咨询。去了两次，效果不是很明显，我最近一直在陪她。”

　　安藤莉子偏头和乌丸志间对视了几秒，身体微微前倾，压低声音问了句：“难道您觉得不是自杀吗？”

　　微风拂过安藤莉子的发梢，乌丸志间嗅到一股带着松木香和皮革气息的烟草甜味，他顿了下，不答却问：“你抽烟吗？”

　　安藤莉子微微一愣，然后抬起自己的手臂闻了闻了袖口：“前辈是戒烟了吗，抽烟的人对烟味没这么敏感吧？”

　　乌丸志间发现安藤莉子没回答他的问题，于是他也没回答，而且话题一百八十度大转弯：“林沐和白鸠制药的合作项目还在继续，这事是你在跟进，还是黑泽阵？”

　　安藤莉子虽然不太明白乌丸志间为什么问起这个，但还是应了句：“黑泽阵。”

　　“那你最近在干什么？”
　　“我最近……”安藤莉子拿出手机翻了几下，然后毫不在意地将自己的日程展示给乌丸志间，“读书的空隙都在想办法帮林沐续命啊。警官。”
　　乌丸志间扫过密密麻麻的行程安排，问：“有结果吗？找到替代药物了吗？”

　　安藤莉子端着咖啡罐顿了几秒，看着乌丸志间，忽然笑了一声：“前辈。你好像一点都不着急。你已经完全被排除在林沐的生死之外了，还能这么冷静，真是难得。我能问一个不太礼貌的问题吗？”
　　“嗯。”
　　“您……是不是根本没那么喜欢林沐啊？”

　　乌丸志间脑海里闪过几个画面。
　　其实，他没对林沐说过“喜欢啊”“爱啊”什么的，也没正经表白过，林沐很聪明，他不需要点透，林沐就什么都明白了。

　　这么多年，两人之间的距离一直是林沐在控制，她想近一点就近一点，她想远一点，他靠得再近也是白搭。
　　他不是一个多愁善感的人，情感不寡淡但也没太炽热。
　　如果没这么多事，他应该会和林沐继续揣着明白装糊涂地当朋友，但是事情一件件发生，一个个人纠缠进来，如今，他心底反倒生出几分执念了。
　　甚至有时候他自己都有些分不清这些执念到底是来自对林沐的喜欢，还是仅仅因为想要探寻一个真相了。

　　火热的空气打在冰冷的罐子上，没一会，手心就湿漉漉一片。

　　应该是兼而有之吧。
　　乌丸志间自觉自己的感情没那么纯粹。

　　但他不觉得需要在一个后辈面前剖析自己，于是他只沉默了几秒，就反问道：“你和林沐是有什么不愉快吗？”
　　“不愉快？为什么这么问？林沐和您讲过什么吗？”

　　乌丸志间抬眸看向安藤莉子，两人对视了片刻，他忽然说：“如果我没记错，去年最后一天的那顿晚餐，你是在场的吧？”
　　安藤莉子有些疑惑乌丸志间怎么忽然提起这个：“是。”
　　“那之后呢？你和我哥一直有来往吗？”

　　安藤莉子唇边礼貌的笑忽然僵在了脸上。

　　“你和他这么熟，是林沐在中间搭了线吗？如果不是，你会因为什么和他频繁来往呢？”

　　“……什么……”

　　乌丸志间站起身：“虽然我很难把泉的死和他联系起来，但是你对流火这么关注，我不得不多想。”

　　“前辈，您什么意思？”安藤莉子蹙着眉，“这些是您的推测？还是听说？还是您有什么证据？”

　　“安藤，我哥是个非常自律的人，他很小就会抽烟了，但是我父母至今还不知道，我也是工作之后他在我面前没有掩饰，我才知道的。一般的客人面前，他就更不会抽烟了。”乌丸志间把手里那瓶已经温了咖啡重新放回安藤莉子身侧，“你身上能留有这种昂贵的雪茄气味，我很怀疑是他故意为之。”

　　见乌丸志间转身要走，安藤莉子才不紧不慢道：“我是为了林沐的事情去见过他。其实对待这件事，与其说您是在关心林沐，还不如说您是在处理一个棘手的案子，您很理智，所以权衡利弊之后，您应该也明白僵持在这里，对谁都没好处吧？”

　　理智。
　　乌丸志间觉得这个词有些讽刺。难道除了调查下去，他还有什么别的选择吗？他既没有能力救林沐，也没有办法从乌丸莲耶嘴里扣到一星半点的线索。
　　面对一个即将倾颓的世界，他也只能捡拾起他引以为傲的理智和逻辑来拼合碎片，不过谁都知道这个世界就算被粘合起来，也不会是原本的样子了。
　　他只希望他这个粘合剂能坚持得久一点。

　　乌丸志间脚步顿住：“当说客就不必了，你很会揣摩人心，但口才还是比他次了点。你只告诉我，林沐会死吗？”

　　“死？”安藤莉子忽然笑了笑，“没有人希望她死。也没有人知道为什么会这样。更没有人要害她。您这话不应该问我，应该去问神明。”

　　乌丸志间扭头，意味深长地看了安藤一眼：“既然如此，那……麻烦你替我向他问好喽。我最近，就住在宿舍，还有什么话，让他亲自告诉我吧，别传话了。”

　　安藤莉子看着乌丸志间的身影完全消失在林荫道的尽头，仰起头喝掉最后一口咖啡，她挑了下眉，拿出手机，编辑了一条信息发送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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