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年露华新

作者:底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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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百一十一章胥元八十八


      “俞衡,俞衡。”
      “啊……是。”。
      被唤的人显然走了神,戊宁眉头不展,担忧地看着他。
      俞衡的目光再次落去一旁,仍旧是副恍惚的模样,看来方才应答一声并未能将他拉回来。
      他的手攥放在膝上,戊宁覆上去握了握,他回望过来,扯出一个勉为其难的笑。
      “进宫了,打起些精神。”
      俞衡颔首应下,脸上却不减心事重重。
      戊宁暗自叹息,收回目光,眉宇间渐渐笼上冷峻之色。
      循礼,他今日需进宫谢恩,可清早宫中倒先传来了话,请昱王进宫面圣,未提所谓何事,却特意告知同请的还有相国。昨日一道恩旨下,大王想必是猜到他有话要借此谢恩说道说道,当着相国那老狐狸的面,许多话便不好说了。
      真不知大王这葫芦里卖的又是什么药。
      戊宁敛去眼底神色,复又望向俞衡。这车舆晃晃悠悠,帘子明明未掀开,俞衡却盯着窗子出神,脸色很难看。
      他当然知道俞衡在想什么。
      外头通传声入耳,他们已过长颂门。
      他握紧俞衡的手,合上眼养神,欲出又止的心绪只能暂且抛诸脑后。
      戊宁不知道的是,这一回,他确实想错了。
      凝重之下,俞衡回想的是嬷嬷屋子里曾发生过的一幕幕。
      昨日他在那屋里待了彻夜,门槛上的痕迹正好落于门轴之下,天一亮,门板凭借天光围出一片阴影,让那些痕迹在白日里极难被留意到。细看后,他虽万般不愿承认,可那痕迹实在是最像抓痕,木头里发黑的斑驳也最像血迹,只是他没有凭据。
      嬷嬷的指甲里定然留有木屑,不,甚至不必是指甲,她的指头抓得鲜血淋漓,一看便可知,可嬷嬷已然下葬,难道要挖坟开棺么?就算开了棺,今已开春,尸首恐怕已面目全非了。
      事发那一日的场景,他愈是拼命回想,愈是模糊不清。
      勒痕与吊痕应当不难分辨,嬷嬷死时的面容如何,指头是蜷着还是展着,屋子里有无自缢踢倒的凳子,地上有无其余的血迹,上吊的绳子具体长什么样,是如何被绑在横梁上的,他竟一点也想不起来了。
      照他的推断,嬷嬷死前,应当是在门槛处做过一番挣扎,且她是先被勒死,才被拖吊至横梁上伪作自缢的,只是他没有凭据。
      那日他失了理智,不觉此事有异,明明嬷嬷还说戊宁终于应了她出家的请求,再过几月她便要落发为尼了,这话才说完不到几个时辰,好端端的一个人便悬梁自缢了,有道理么?再者,那日他前脚离开,嬷嬷后脚亡命,若是为了灭口,那么他便是紧接着的才对,可他周遭却一直未有动静,这又是为何?
      嬷嬷是该死,却不该枉死,那门槛上的痕迹得用多大的力气才能徒手抓得出来,可嬷嬷这条线无论如何已经断了,他没有凭据,要怎么揪出藏身在暗处的那个人?
      王府里如今只剩他了,王府里如今明明只剩他了……
      俞衡管不住自己的思绪,心烦意乱。

      今日未设朝会,清早的寒气尚存,宫中煮茶赏雪的庭楼生上炉火,胥元帝已在此坐了有一会,昱王与相国同席。
      既是闲逸赏景的地儿,说话便不必那么拘着,二臣子寒暄客气一番,饮下几口热茶,很快就惬意下来。
      这庭楼位于一对母子湖之间,母湖已化雪一半,子湖则仍是一面冰镜,庭楼四面不落帐,全然通达,湖景尽收眼底,只时而风穿堂一灌,寒意扑面,叫人清凉透心。
      “风大起来了,连老可还坐得住?”胥元帝问道。
      “呵呵,大王关怀,臣坐得住。”
      “若觉寒凉,便再叫人上几个火盆,若冻坏了身子,孤王可过意不去。”
      “大王放心,臣身上暖和着,也坐得安生。”
      “那便好。”胥元帝笑笑。
      戊宁不动声色地听着,以手中茶盏遮去了大半面容。
      此处坐得久了,自然是冷的,相国到底文人身子骨,能耐得住多久,大王关怀是关怀了,却也不提要落帘帐挡挡风。
      “人逢喜事,孤王瞧二位今日的气色,皆是红光满面哪。”
      戊宁瞟了一眼对面的相国,先行应道:“臣弟今日本是想好好谢恩的,谁知王兄在这楼阁里设茶会,臣弟生怕扫了您的雅兴,这想谢恩也不知该如何谢了。”
      胥元帝朗声笑道:“哈哈哈,谢恩不成,反倒成埋怨了?”
      “臣弟话无此意。”
      “老臣斗胆一句,此回王爷说得是,臣今日来了此处,谢恩的话含在嘴里,一直未寻着时机开口。”
      “孤王知晓你二人心意,今日皆是自家人,谢恩的话便免了罢。”
      “如此,谢过王兄。”
      胥元帝闻言看向戊宁,眼眸一转,吊眉道:“孤王才说不必谢恩。”
      “臣弟谢的并非是王兄赐的恩,是谢王兄免去臣弟谢恩的礼数。”
      胥元帝又睨他一眼,点着戊宁,转头朝相国数落:“听听这咬文嚼字的功力。”
      相国但笑不语。
      “行,知道你昱王最重礼数,该规矩不该规矩的时候皆是最守规矩。”胥元帝笑着摇摇头,提过茶铫,壶嘴冒出的热气飘散在二人之间,一席之隔变得柔和,也变得模糊。
      相国留心面前二人的眼色,适时插了话:“臣也要向王爷道贺,恭喜您得封大将军。说来惭愧,老臣一身文人弱骨,若称能体会您此番平定南境的凶险与艰辛,听来也一定荒谬,千言万语,便只说一句,有您这般骁勇无畏之将,实乃大凛之幸啊。”
      戊宁哑然片刻,失笑,瞧着有些刻意,“您这……唉,那这话左右是绕不开谢恩了,大王怪罪下来,您可要为本王说理啊。”
      戊宁说罢瞧一眼胥元帝,后者正举杯闻香,目光悠远,似乎并不关心他们在谈论什么。
      席上笑语暂罢,戊宁静心在等。
      “可惜,贵妃身子抱恙,如今卧床不起,无法前来与连老相见了。”
      任相国心中再稳,听见这话,面上笑意也免不了一滞。
      丛贵妃自小产失宠以来,对外虽称抱恙,可人人心知肚明,她是被禁足宫中,再难复宠了。
      “你这做父亲的,也不为女儿求求情?”
      戊宁来回看看二人,默不作声。
      “贵妃身怀王嗣自应珍重,却自己断送了福分,老臣深知这有些情求得,有些情求不得,大王顾念与贵妃的情分,从宽责罚,臣已不胜感恩。”
      “前几日祈福时孤王还说,连二大婚将至,不妨在宫中多留一段时日,陪陪贵妃,让这姐妹俩彼此再说说闺中话,只是贵妃似乎对这安排有所推辞,孤王想,贵妃若愿独自静养,许也不是坏事。”
      相国含糊称是,神情略显不自然。
      胥元帝挑挑眉,似有似无地一笑,蔼然又道:“说起这二人,孤王仍是有些担忧,戊宁性子拗,若是害了你家连二,岂不罪过。”
      “大王此话折煞老臣了,王爷之卓绝世间少有,小女得以嫁入王府,是莫大的福气,臣心中欢喜藏不住,让大王见笑。”
      戊宁听得明白胥元帝言下之意,他面不改色,淡淡应道:“有大王做媒,臣自是会好好待连小姐。”
      胥元帝含笑道:“等连二入了王府,连家与王族便是亲上加亲,日后,还望二位爱卿尽心辅佐朝政,共兴小家与天下大家。”
      “是,臣等定当不负王恩。”
      此时有宫奴碎步行至一旁,低声传道:“大王,景太妃到。”
      戊宁闻言一皱眉,回首向湖岸望去,果然是景太妃的身影。
      景太妃来此做什么?
      “啊,太妃来早了些。”胥元帝一边远眺一边说道:“这不眼瞅着十一弟将要加冠,孤王念其体弱,若加封到了远处,难免叫人忧心挂念,桢儿是孤王幺弟,能多疼惜便多疼惜些,也想听听景太妃的意思。”
      戊宁注视了岸边一会,心中仍觉古怪,却又说不上是何处有异。
      倒是胥元帝随口一问:“如何,昱王可有见解?若有主意,不妨留下来与孤王还有太妃一同商议。”
      “少子加封为家事亦为国事,桢少子得您珍视,臣自然也替少子高兴,您如何定夺,少子当如何蒙恩才是。”
      胥元帝勾勾嘴角,“好罢,既然如此,饮完这盏茶,孤王便不多留二位了。”
      话虽是如此说的,可话音刚落,煮水的宫婢便来为三人的茶铫续上了水,戊宁与相国相视一眼,心中皆生了疑问。
      再看胥元帝,他正慢条斯理地品着茗,对宫婢的举动并不觉有异,对二人的面露疑惑也不置一言。
      戊宁只得安身坐正,他仔细留心着胥元帝的神情,心中猜想却并无头绪。
      三人对坐,席上的沉默随着时间的流逝变得胶着而诡异。
      胥元帝面朝正南开阔景致,长久地凝望向湖面,戊宁不禁随他的目光望去,湖岸边零星数人,彼此间相隔着些距离。
      他的眉头蹙得更深了。
      为何他觉得,大王像是在等着看什么。
      他回过头来,那张平静的面孔上,君王的心思被藏得很深。对面的相国垂着眼,至少看起来是泰然端坐。若眼下是比谁更沉得住气,戊宁知道,自己恐怕是三人当中最局促的一个。
      一盏茶的工夫不长,终究无事发生。
      相国与戊宁先后离席告退,戊宁有意走慢几步,于正南湖景前站定,回头看胥元帝。
      他一字一句慢慢道:“臣,谢大王圣恩。”
      天光大好,相视的眼却双双深不见底。
      胥元帝把玩着手中茶盏,沉静注视他。
      “戊宁,今年清明祭祖,你随孤王,一起入太庙祭拜父王罢。”
      他佯装出的沉着镇定,终究僵在了脸上。

      湖岸边,俞衡与相国的侍从均在此等候。
      俞衡本就心不在焉,胡思乱想间,丝毫未察觉景太妃的到来,直至一阵风过,衣摆扬起,他朝风来的方向望,才无意瞧见景太妃带立于不远处。俞衡顿觉自己失礼,不知景太妃已至此多久,他理理衣衫,朝太妃的方位躬身行礼。
      景太妃大抵是未瞧见他的举动,淡漠而立,倒是她身边的婢女朝他回了一礼。
      太妃身份尊贵,眼里看不见他不奇怪,俞衡只是诧异于太妃此刻的到来,且显然,她亦是来面圣的。
      他心中疑虑重重,愈发无心在此耗费。过了一二刻,终于是见相国步出湖间庭楼,而又过了好一会,才等到戊宁的身影,同时宫侍出来通传,请景太妃进楼相谈。
      俞衡退开一步给景太妃让路,这一次,太妃经过他时倒是瞥了他一眼,虽说是瞥,可那眼神深沉晦涩,俞衡只看短短一瞬便怔住了。
      方才他一直觉得浑身不太得劲,本以为是自己心神不宁,身上才跟着不舒服,此刻他想他明白了,那股不得劲,是有人一直在看着他。
      是那向他回礼的婢女?还是景太妃?
      容不得他多思索,戊宁已来到跟前,俞衡迎上去,正欲开口的话顿时哽在喉间。
      戊宁的神色混乱异常,他心中一紧,忙问:“王爷,怎么了?”
      戊宁像是未听见他的话,眼神闪烁,自顾自地又迈开步子。
      “王爷。”俞衡又唤了一声。
      戊宁这才听见似的,偏过头来,含混说道:“回府,先回府。”
      俞衡怔怔地望着他,压下心头焦躁,沉默跟了上去,待远离湖岸后,他忍不住追问:“王爷,大王同您说了什么?”
      “……”
      见戊宁不言语,俞衡心中又沉一分,只好先问旁的:“王爷可知太妃前去所谓何事?”
      “……桢儿封王之事,大王须与太妃一同商议。”
      俞衡一时哑然,这事由并无不妥,可他心中疑惑倒是有增无减,他又问:“那么是太妃同王爷说了什么么?”
      方才一进一出的二人打了照面,除去寻常的关怀,景太妃也向他道了喜,戊宁摇摇头,搪塞道:“匆匆几句招呼,太妃并未多言语。”
      俞衡听出了戊宁话语里的敷衍,他犹豫片刻,审慎道:“太妃方才自小的面前走过时,看了小的一眼,小的觉得,太妃似是有话要说。”
      “对你?”戊宁反问一句,实则全无心思去细想俞衡的话,这时候对着俞衡,景太妃要说的其实不难猜,“无妨,若有要紧的,太妃自会传信告知本王。”
      “可是……”
      “先回府。”
      俞衡还想说什么,让戊宁径直打断了。
      太不对劲了。
      方才在那庭楼里发生了什么?景太妃的出现,又当真是恰巧么?
      杂乱的心绪像一团交缠的线,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他眼见线头被愈埋愈深,却不知从何处破开眼前的局。
      只觉风雨欲来。

      彼时,王府西院,俞姓侍卫住处,俞彦正在屋中擦拭自己的刀。
      桌上飞镖十二枚、短刀一对、弯钩一双,一一排开。他手中握的是一把□□,上回使这把刀,还是胥元十三年在西北,一眨眼,竟已过了快三年。
      这是他在沙场上惯用的刀,而桌上这些,不见得是他惯用,却也是使得过去的兵器。无论面对的是大漠人还是朔凛人,于他而言其实都无分别,俞彦吐出一口气吹向刀背,望着锋利的刃若有所思。
      不一会,他出屋带上门,循小径往药房方向去了。
      俞彦自后门进入药房,来到药柜跟前。记得在西北时,大漠人会在刀具上涂抹驼油,一为养刀,二为传递讯息,驼油以不同的火候炙烤后会散发不同的气味,粘于皮毛或皮革之上,可留存数月之久。这个法子在大凛应当没有多少人知晓,圜州与南境毕竟相隔千里,此番事关重大,若仍以军令密信的方式传讯,难保不会出差池,驼油说不定能派上用场,他记得当年自西北带回了几块,就是不知被归置在了何处……
      “阿芝,又在给王爷煎药啊。”
      “是啊。”
      药房门前传来交谈声,俞彦听出那是东院的小婢女,负责厨房与药房的活计,他专心寻找着驼油,并未多加理会。
      “你成天守在这煎药,都快给熏成药人了罢。”
      “不碍事的。”
      “咱们王爷也真是遭罪,这一天要喝多少副药啊。”
      “总管说御医昨日又写了新的方子,加在一块,今日是七副了。”
      “我听西院的说,王爷的外伤这么多日了也未见好,如今里外都是靠汤药吊着,唉,造孽哟。”
      “阿姐,我听说,王爷医治时用了人血,当真么?”
      俞彦手下一顿,循声抬了头。
      “哎哟,那我哪能知道呀,你这丫头莫要乱说话。”
      “可是下人们之间都是这么传的。”
      “底下的人嘴碎,怎么说的都有,听听就得了。我也只知道每日王爷屋里头门窗大开,得熏好久的香散味,谁知是用了什么东西,总之挺邪乎的。”
      “你们说什么?”
      俞彦自门背后忽然出现,将二人吓了一跳。
      “彦侍卫,您怎么在这儿,可吓死人了。”
      “你们方才说什么人血?”
      “没,什么血?没说呀,没说。”
      “这说法如何传出来的?”
      “……我俩方才也是瞎说,怎么传的也不清楚,东一句西一句的,就、就这么传出来了。”
      俞彦脸色阴沉,未再问什么,空着手匆匆离去了。
      药房前的二人面面相觑,后怕是祸从口出,各自抿紧了嘴,心有惶惶地做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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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11章 第一百一十一章胥元八十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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