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逢魔
白雪纷飞的黑夜下突现一条炫目的弧线,流星般从天而降,在雪地中周转一圈,白雪和尘土随着这蛇舞般的旋转四下飞扬,瞬间将窗外的世界带入云山雾罩之中。
在漫天的白雪狂舞和飞沙走石里,我透过朦胧的醉眼早已无法看清,只听见尖锐的嘶喊和血肉飞溅,一秒钟后,一大股血砸在窗上又蜿蜒滑落,一切都静了下来。雪雾缓缓消散了,窗外仍是缤纷大雪和寂静浓夜,我模糊的视线中却出现了两个男人,他们机械般僵立在窗前几步处,背对着我,面朝某个方才夺走他们生命的方向。
我听见血液的迅速流失和命轮秒针的滴答声响,下一刻,他们的脑袋沿着脖子上一个笔直的切口脱离、滚落,手脚、腰腹和大腿亦如是。对面那个黑狼般的人影依旧站在原处,这两个男人却已经被肢解,鲜血哗哗喷洒,断肢残骸掉了一地。前后,不过一秒。
一声尖叫划破天际,纷杂的脚步声响起,又有几个人影从窗口飞快跑过,踩过四分五裂的肢体,其中还有一个女人。
咣当一声,破木门被推开了,一大波人涌进来,带着浓郁的血腥味。他们身后紧紧跟着一股黑色气流,像一波波澎湃的海浪,排山倒海悍然而至。速度快如闪电,从大门口迅速攀爬进来,翻滚着淹没了石头地面、桌子腿、坐垫。浓郁的黑气发出阵阵沙哑的嘶鸣,像一大群紧咬不放的黑蛇。
咔擦、咔擦声四处爆裂,黑气流淌处,一根根尖锐的冰锥状黑色尖刺破土而出,足有成年人半条腿那么长,成扁平状,边缘刀刃般锋利。顶尖又分裂成新的尖刺,一束束爆裂、生长、伸展、再分裂……像一棵棵刀刃组成的大树,张狂着尖利的枝叶,直刺入房顶,又向四周不断延伸。
跑在最后的一个男人被贯穿了,一根尖刺从他脚下的地面轰一声爆裂而出,他直接被劈成了两半。从头顶到双脚,像被一柄长剑直直切过,被截成两半的裂痕齐整平直,连躯体内两半的肝脏、胃和肠子也工工整整地放在里面。紧接着尖刺开始生长分裂,男人的脏器被戳得汁液飞溅、鲜血横流,很快身体成了细碎的肉块,挂在各个尖锐的小树枝上。
还有一个男人一只脚被黑气吞没,黑气顺着他的腿疯狂地攀爬,一路爬上大腿、腰背,再到肩膀、脖子,最后一层层覆盖住了脑袋和眼睛。他狂乱地大吼大叫着,顷刻间就被黑气完全吞噬。骤然间,叫声消失了,大堂陷入噩梦般的岑寂。
黑气涌动着离去,露出男人僵硬的尸体。像有人按了暂停键,男人雕像张着嘴,保持着吼叫的姿态,可双眼早已黯淡无光。然后,从他拿剑的手指开始,一路到他的手臂、躯干、双腿、脖颈、脸庞,所有的皮肤都开始剥落,一寸寸从骨头上抽离,脱离了神经和骨骼,几秒之后,一张完整的肉皮从男人的身上掉了下来,再依次剥落的是他的神经、血管、骨头,一阵冷风吹过,这些东西直接碎成了小块,最后变成粉末飘散在冰冷的空气里。
“叮”一声,是那柄剑落地的声音。
这么可怕的破坏力……这是魔族的黑暗光环吗?
我记得,魔族的种族刻印“黑暗光环”和圣族的“神圣之光”一样,是一种操纵光的能力。黑暗光环是神圣之光的死敌,是刀剑与护盾的结合,是一种强大的攻击和防卫之力。通过黑暗光环,他们能与远古的黑暗之力交流、探索抵抗神族、圣族、光明和正义的绝顶力量。并且,黑暗光环,还代表着魔族特有的冷酷、残忍、邪恶和热爱战斗的天性。不同的魔族黑暗光环有所不同,越强大的魔族黑暗光环也就越强大。
可是,这来路不明的恐怖黑气,看上去并非纯正的邪恶,也不是光环,应该是那人自己的特殊能力吧……难道就是那厉鬼化成的鬼手么……
方才聊天的三个男人大骂几句,赶紧躲到角落里。狼驿的伙计想必是早已见惯不怪,在门开前就灵活地钻进了柜台底下。
我原本就在角落,方才差点沦陷的理智硬是被吓了回来,忙用力握了一下剑刃,用疼痛逼迫自己更清醒。收紧斗篷,更往角落缩了缩。
躲好了抽空看了看,驿站大堂,几个男人护着一个女人,为首的男人肩披黑袍,其他的都穿短铠甲。除了女人,都是灰发灰眼,散发出浓浓不祥的邪恶气息,是魔族。那女人虽裹着袍子,还是看得出身段婀娜、眼尾生媚,气味妩媚带香,身穿七彩羽衣,是妖族。
几个恶魔护着一个鸟妖……这阵势,我可真没见过。
正想着,那个黑狼般的男人踏着黑气一步一步走进来了。
他身穿黑衣黑袍,兽皮长靴,身形极其高大英挺。强健的背脊,背着一把看上去十分坚固的宽刀,但只是普通的凡器。他脚步苍劲、沉稳有力,每跨出一步,令人窒息的恐怖气息就加重一分。一面走,一面将一只黑色兽皮手套戴上右手,原本逸散大堂的黑气滚滚回返,收入他右手之中,随着手套的戴回偃旗息鼓了。
随着他脚步渐近,灯光泼洒而下,照亮了这裹挟着黑暗而来的赏金猎人。
黑发黑眼,是纯血统的魔族。五官深刻如刀凿斧刻,躯干坚毅如巍峨高山,仿佛深海般浩瀚的黑暗凝聚而成的,这强硬如钢铁、毫不动摇的恶魔,连呼吸也张弛着血色。那黑眸深处,氤氲着深不见底的、真正的邪恶。
真正的邪恶是什么样的?很快我就看到了,那种毫无人性、毫无正义和道德的邪恶。
他摘下风帽,我的目光被他没戴手套的左手吸引,我从未见过那样的手,明明是骨节分明、修长有力的,指端却布满薄茧和伤疤,坚硬如磐石,仿佛每一个骨节都蕴含着能切碎人骨头的巨大力量。
他是经过了多少次热血和伤痛的洗礼,才变成了如今这强大得堪能顶天立地的样子啊?
他望着几步处吓得瑟瑟发抖的猎物们,冷漠入骨地笑了一笑,毫无感情色彩的。
“好久不见了,特雷尔。”
好低沉的声音,就像深渊深处魔鬼的呢语,又带着玩味而冷漠的笑意……
“你的手还健在啊,真是遗憾。”
“……鬼手,看在我们还有点交情的份上,算我求你,放她一马。等我回了魔界,我给你大祭司给的十倍价钱!”为首的那叫特雷尔的男人似乎很慌张,语气近乎恳求。我看到,他宽大的袖口中露出的手不是完整的,少了很多肉,坑坑洼洼的,能看得见几根手指已经露出了白森森的骨头和缠绕在上面的血管,像是被什么撕咬过了,骨节有些扭曲错位,而且瘦得连肉也只有薄薄的一层,血液已经风干凝结。
是鬼手的杰作。
鬼手沉声笑起来,勾着薄唇,眼尾上扬,反而加深了眼孔深处磅礴的冷血。
“游走在这颗星球上的,不是贪婪的饿鬼就是浑噩度日的行尸走肉,无聊至极。我不缺钱,特雷尔,只是少点乐趣。”
“你——你想要什么?到底怎样才肯放过我们?”
他的黑眸骤然涌入一波危险的绯色:“曾有一段时间,我憎恨过所有的人类,到头来还是如此。特雷尔,”笑意加深,“对你而言最宝贵的东西是什么?让我夺来快乐一下吧。”
我一怔……
“你会遭报应的,鬼手!终有一天,你所在意的东西也会被夺去!我诅咒你!”特雷尔倏然拔出长剑!他的手因激烈的动作又丢了些许肉块,几乎只剩下手指骨,那骨头也不是完整的,有的碎成几片,有的裂了几条缝,不稳定地吱吱作响着,骨粉一粒粒滑落。
他飞身砍向鬼手,鬼手不动如山,右臂格挡,锵一声,剑击在他汇聚在右臂无坚不摧的法术护盾上,飞出几星火花。
我看到悬浮在他右臂上若有若无闪烁着黑暗光芒的光环,知道那就是魔族的黑暗光环了。
先前那黑刺其实是黑色光芒凝聚成的锋利刀刃,魔族的黑暗光环本是一普通圆环,不知要怎样才能精炼到如此地步,普通魔族最多是将光环整个召出做成护盾或圆刃。光环的形态越多、形状越细致,越能体现一个魔族的能力。不同魔族做出的形态也不同,黑暗光环的形态往往能反映出一个魔族的心性。
特雷尔双手焕发出黑色光芒,光芒如溪水流入长剑之中,形成一股越来越强劲的气压,长剑在灵力的加持下变得异常艳丽。鬼手的长长黑发被气流吹得大幅度飞扬,露出英武不凡却涤荡着不善的面容,可这对他本人没有造成任何影响,他仍勾着戏谑的冷漠笑意,黑眸波澜不起,犹如无边无际的黑暗死海。
“那可就要让你失望了,一无所有的人,无法再失去。”
鬼手说着,双臂猛然用力,前所未有的黑暗光芒如滔天巨浪翻涌而来!
特雷尔痛吟一声,唇角溢出一大股鲜血。
气流激荡着,尖锐得几乎要将这破旧驿站给撕烂,桌子柜台嗡嗡作响,酒瓶早已碎裂成了千万片。我耳膜一阵蜂鸣,一注湿热从耳孔流淌下,伸手一摸,鲜红鲜红的。那边三个男人看来都有了经验,不知何时早就召出法术护盾护着自己,可不多时,结合三人之力造出的护盾像脆弱的鸡蛋壳一样,先裂开一条缝隙,而后咔一声粉碎了。一大股血透过他们的耳朵和眼睛喷涌如泉,地面湿了一大片。
“啊——”法力最弱的男人,就像从万丈高空坠落而下,被鬼手的强大法力挤爆了,软塌塌的皮肉飘起一层血红色,骨头断裂的声音听得人牙酸,脑浆溅在他旁边两人衣服上。
“不……不要!求你了,别杀他——”
随着那鸟妖的尖叫,另两个男人一同攻上前去,鬼手臂膀一震,拔刀应对前来支援的两人,锵锵的击打声响成一片。特雷尔被震开,撞上一张桌子,女人赶快去扶他,慌乱间,扯掉了他的袍子。
我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那根本不能再算是人,而是一具血肉模糊、白骨森森的骨架。
如同他那只手一样,他浑身上下每块皮肉都不再是完整的,残损、破烂,被野兽撕咬过般丢失了大块的肉,有的地方露出骨头,有的地方只是凹下去一块,更恐怖的是被獠牙撕扯过后留下的一丝丝肉条,正挂在他身上随着动作左右飘舞。他的左腿已经没有筋肉了,只有一根留着牙印的骨头,几块碎片吱吱扭扭滚落下来。他的脸上,左脸只剩一个洞,眼睛到嘴唇都有被兽爪刮擦后留下的血印,嘴唇是烂的,简直是几块裂开的肉堆在那里。他背上是密密麻麻的窟窿,皮肤像一张大破布盖着被染黑的肋骨,几条断裂的血管挂在破布外,扭动飘扬如红色丝带。当他站起身时,背后的恐怖景象就被染满血污的长发盖住了。
他轻咳出声,声音像咕噜噜翻滚的污水。
“我帮你……我帮你治疗……”女人哭着,手按在他左大腿腿骨上,掌心流出一股股红色光芒。剧烈的疼痛使特雷尔浑身打颤,红光妖艳如血,将所有萎缩扭曲掉的皮肉撕扯开,重新编织,移位的骨节也咯咯作响地走向原位。似乎断开的一切都在抽长复原,可不出半秒,一切都断了,伤口变得比先前还要严重,流血的地方血液流得更快,开裂的皮肉开始腐烂,碎骨片以流沙的速度飞快滚落。
“不——”
“嘘,别哭,别哭,我没事的……”
女人绝望地哭出声,想扑进特雷尔怀里又不敢动他。我看到,她躲在厚重的红色绒袍下的身体,微微发福,小腹是鼓的。
她怀孕了……
“啊——”
半截身体从腰部的完美切口滑落,上半身刚刚落地,一把刀紧跟着从天而降,洞穿了心脏,随即利落拔起。一个男人死了。
我被打斗的声音拉回注意力,看向正与猎物玩耍的鬼手。他对灵力的运用精准得超乎想象,敏锐、灵活、收放自如,明明动作如此迅猛,灵力的收放却总能在下个动作完成前做好。从右臂的护盾,到宽刀的加持,以及随时灌注到双脚用以调整速度,源源不断的灵力既深厚如海又灵敏如蛇,在他体内自由而随意地变换转移。
这就是真正的强者吧……魔族的最强者,魔族中最有望杀神的人。
他们几番打斗,最终第二个男人胸口正中鬼手一踢,整个人都飞了起来,重重砸在我的桌上,像一张瘪了的面饼。噗一声,我听见他体内脏器化为一摊血水的声音,他喉头发出几声破碎的呜咽。一把刀凌空飞来,穿透他的脑袋“咔”一声钉在桌子上。刀刃下他充血的眼鼓胀着,四肢一软,死了。
我一退再退,四处迸溅的血花开满木桌,不少还溅到了我斗篷上。
鬼手走向我这边,我的心随着他的接近而一点点揪紧,直到他连看我一眼也没有,直接拔走了刀,转身向特雷尔和那女人走去,踏着满地血流。
我大松一口气。
少了刀的阻碍,那男人被劈开一半的脑袋冒出大股大股的血和脑浆,淌了满桌,眨眼间脑袋就空了。
女人扑到特雷尔前面,护着他,痛哭道:“我求你,别杀他,求你了……我怀了他的孩子,你就看在这未出世的婴儿的份上,发发慈悲吧……”
她话音未落,唰一声,一隙雪白刀光闪过。她疑惑地低下头,看见自己小腹上一道深深的沟壑,鲜艳的血珠争先恐后地翻过它,顺着衣衫滴落地面。她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这下看得更清楚了,腹部被剖成两截,透过裂口,她看见一劈为二的胎儿,幼嫩的小肚子上还连着脐带……胎儿的血混着她的血,一齐染红了衣服。
“现在,我不必发慈悲了。”鬼手平静而冷漠地说道,眼中没有丝毫怜悯、宽容和人道,看着她一点点变得狰狞和扭曲的美艳容颜,听着特雷尔痛彻心扉的嘶吼。
我心头一痛……这就是魔族吧,不会因为对方是女人、小孩或老人而有所动摇,从不可怜弱者也没有任何同情,只服从于力量。
特雷尔疯了般扑过来,鬼手笑了笑,把刀插在地上,轻而易举地躲掉他的攻击,左手松了松右手的手套,一缕黑气从右手里飘出。在特雷尔再次扑向鬼手时,黑气悄然跃至他上空,倏然爆裂!一根粗大的黑色刀锋树枝径直穿过他的后背,穿透了他的身体!
“啊……”特雷尔喉间发出机器卡住的声音,双眼瞪大,又一瞬间失去光彩。
“哼,再见了。”
特雷尔僵在半空,身体像无力的洋娃娃,砰一声坠地,黑气收缩着,嘶鸣着,钻入他体内,大肆饕餮。他最后的皮肉、脂肪和骨头也被啃食殆尽,一层外皮软绵绵搭在早已无内容物的几根残骨上,脸部剩下三个变形的黑洞。
鬼手在他的尸体旁站了一秒,看着他即使残缺不全仍布满痛苦、绝望和仇恨的面容。然后他拿起刀,一边喃喃自语了什么,一边挥刀切掉了女人的脑袋,装进一张防水黑布里,系成包裹。
战斗结束了,我心里松了几分,看向那两个男人,却发现他们不知何时都死了,头颅溢出的血流满整张脸,看不出原来的模样了。店伙计从柜台底下钻出来,先前困倦的表情一扫而光,满脸的讨好和敬畏,鞠着躬对鬼手笑道:“还是老规矩?”
鬼手把布包放在木桌上,丢过去一包钱,坐下道:“老规矩。”
“哎哎,您稍等~”伙计接了钱就跑去后面了,不多时搬了两桶酒和一大盘干饼来,还有一盘新鲜的牛肉。那酒我也有耳闻,是狼驿特产的狼舌酒,烈度是卡维斯空间之最,这种酒,差不多一杯我就魂飞云外了。跟着伙计出来的还有两个身强体壮的男人,他们动作麻利地搬走尸体、清洗地板和桌面,我这张桌直接换掉了。没一会儿一切都恢复了原状,看来是早就习惯了。
而且,那包钱我看足够买下这个驿站了,他们当然不仅不会阻拦,反而是期盼着鬼手来这杀人吧。
头一阵阵晕眩,先前的醉意这会儿又都涌上来了。我跌跌撞撞地起身,晃了好几次才拿到包袱,刻意绕开鬼手,爬上楼去找房间了。
有一点鬼手是对的,这个世界,没有理由对任何人仁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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