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莲纪事

　　大牢内一片沉寂。

　　赫莲沉默了许久，又道：“我知道，对你来说，选择活下去比一死了之要艰难太多了。但是长空，你有没有想过这个世界的法则太过可笑？小桃的爹为医治一个孩子，竟被人给活活打死了，就因为那孩子是贱民……难道贱民就不是一条人命，难道医生救人的命也有错？救死扶伤本是医者的天性，在这里竟还要分出个值得救和不值得救。还有你和小桃，你们不论彼此多么真诚相爱，也无法获得你家人和世人的认可，只因为她是平民，而你是祭司阶层。因为出生的不同，注定不允许有交集，否则就是玷污血统，触怒天神。你看，这世界还有许许多多的悲剧正在发生，就像是小桃的爹爹，像那个没得到及时救治的贱民孩子，像因为身份不同而被硬生生拆散的你们……然而……然而不是每一个人都有长空你这样的运气，你生而极尊，未来还能拥有可以这些可笑规则的力量。你已经见过世间这么多苦，体会过与恋人离别的痛，为何不能化痛苦为方向，去改变那些不公？让这世间少一些离别，少一些苦难，这才是赎罪的方式啊！”

　　司徒长空紧紧咬住嘴唇，苍白的唇被咬出了一道道血痕，赫莲的话语如同利刃，刀刀剜向他的心头。突然，他一声大喝，压抑已久的感情仿佛瞬间爆发了出来。

　　“桃花……桃花……对不起……”

　　他浑身剧烈地颤抖着，犹如噩梦中惊醒的人，嘴里嗫嚅着，泪如雨下……

　　赫莲再也说不下去了，几乎泣不成声。

　　她永远都忘不掉自己发疯似地挣脱苏劼的怀抱后，近乎崩溃地扑到姬小桃身边时看到她最后的眼神——那满是憧憬，仿佛幸福就在咫尺，却又在无可奈何地抱憾而去。

　　这时，身旁一个人温柔地从身后圈住了她。

　　她本能地转身扑进那个温暖的怀抱，任眼泪肆意地流淌在他胸口。

　　犹豫了一阵，苏劼终于还是伸出了手去，心疼地抚摸赫莲的长发。那金棕色的柔软发丝穿过他的微凉的指尖，而方才她的那番话，也掷地有声地落在了他的心里。

　　是啊，赫莲说得没错。活着，比一死了之艰难太多太多……

　　他甚至开始隐隐约约地体会到了他的父亲洛枭当年无法言说的痛苦——

　　在母亲刚刚离世的时候，他也曾愤愤不平地想过，为什么死去的是会是他温柔的母亲？为什么那个该死的男人还可以逍遥自在地在北海活着？为什么？！他从来都不想要去了解和体会父亲的伤，只因为自己心里有恨，他便可站在道德的制高点去痛斥父亲的“无情”，借此泄愤。

　　原来，自父母二人分开的那一日起，深爱着母亲的父亲无时无刻不是在度日如年；原来，父亲做的这一切也正是为了改变——因为体会过无法相守的苦，骨肉分离的痛，便更要倾力守护，不让苦难再在他人身上上演……

　　想到这里，苏劼不由得百感交集。他曾一度以为赫莲就是一个长不大的孩子，他对她的记忆和感知还停留在红莲净土中那个刚刚张开双眼的纯真无暇的小丫头身上。

　　然而不经意之间，她已经长大了。

　　她心如琉璃，比任何人都要通透；她开始经历生离和死别，开始懂得这世间的爱恨，懂得人生在世的种种无奈和痛苦；她甚至比他领悟到的还要多、还要深刻。但和他不同的是，她没有被伤痛击败，没有麻痹自己想要守护他人的本能；她的心是如此坚定不催，又充满着推己及人的慈悲……

　　原来，她已经不再是那个时刻缠着他胡闹，要他陪着到处吃喝玩乐的孩子了。

　　……

　　过了许久，众人的心情终于慢慢平复了下来。

　　赫莲说的道理无疑是重创了司徒长空幼稚且不堪一击的信条。他猛然发现，原来不懂得爱，不明白什么是赎罪的人竟然是他自己。然而，尽管赫莲的话句句都扣醒着他懦弱的灵魂，可他却无法停止地不去畏惧着未来，只要一想到将要面对孤单而漫长的人生路，便觉万念俱灰。

　　赫莲看着司徒长空挣扎而沮丧的表情，轻轻走到他身边，蹲下身子握住了他冰冷的手：“对不起，长空，我说话语气太重，还打了你……不过，我是真心希望你振作起来，不要让小桃在黄泉路上继续抱憾……你相信我，只要鼓起一点点勇气，走出第一步，一切都会比你现在料想的要好……”

　　赫莲掌心的温暖渐渐驱散了司徒长空心里的悲凉，他抬眼望着这个看起来还有点孩子气的少女，她的泪痕还没有完全干，可那双谜一般的绿眸中写满了坚定，似乎在向他不断传递着勇气和力量。

　　“虽然你没能守护好她，但好在你还有力量去守护那些需要帮助的人们……你不可以变成孤家寡人，你应该变成为许多人遮风挡雨的天。长空，坚强起来，努力做你应做的事情！”

　　“赫莲，我该怎么做……如今我不过是阶下囚，家人亦被我连累，朝不保夕……还有什么力量去改变……”

　　赫莲深吸一口气，忽然正色道：“我要代替小桃与你再做个约定！答应我，若是我能结束这十年大旱，你便要替小桃好好地活下去！”

　　“什、什么？”司徒长空愣住了，他整个人还在千丝万缕的痛苦中挣扎着，完全理不出赫莲此番话的一点头绪来。

　　苏劼也深感不解，甚至来不及追问。

　　只见赫莲立刻起身冲到了牢房门口，双手紧紧抱住牢门上的两根木柱，踮着脚朝着不远处巡逻的狱卒正声大喊道：“我是由皇族祭司司徒长空请下凡间的神女，特为人间旱情而来！凡人，尔等还不速速准备祈雨祭台，方能让本神君在三日内祈得七天七夜的大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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