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幻痛
烈火熄灭,尸山消失。
檀奉灵伸手拨开迷雾,入目是厚重的黄、炽热的红。
层层叠叠的床幔如牢笼般低垂,又似被吞入某种上古巨兽的腹腔。
整个房间以暗金、墨黑为主,暗褐色为辅,透着不容置喙的冷峻与霸道。
全然陌生的环境。
她心有所感,倏然侧首。
逆着门口光影,一道身影静默伫立。
九方巽天的视线从她已空无一物的掌心缓缓上移,落到她脸上,毫无遮掩之意。
他从容迈入静室,随着步伐逼近,坐在床榻上的檀奉灵将他看得愈发清晰。
墨黑长发如瀑及腰,发尾晕染着暗金色的流光,宽肩窄腰的身形挺拔如山,目测身高近九尺。衣袍袖口被随意系在腰间,上身近乎赤/裸,深蜜色的肌理在幽光下呈现出雕塑般的力量美感。
背生四翼,并非羽翅,而是如薄韧鲛绡,又挺括平整的翼膜,丹赤为底,边缘流转着鎏金色的微光,宛若刚从炉中取出的暖玉,覆着一层细腻的光。行走时脚下漫出细碎的淡赤色烟气,落地即散。
纵使有心理准备,檀奉灵也忍不住在心里连连卧槽。
比起在人界时温润疏淡的伪装,现在的九方巽天……她一时半会居然找不出确切的词来形容。
野性、古老,神性的威严与妖性蛊惑共生,带着与生俱来的尊贵与不容侵犯的威压。
她不自觉屏息,看着他走近,任由微凉的手指捏住自己的下颌。
九方巽天垂眸打量,见她如受惊幼兽般僵坐不动,眉梢挑了下,背后四翼不由自主地轻轻挥动。
檀奉灵眼睫微颤,手指悄悄攥紧,克制着自己上手的冲动。
近看才能发现,翼面上交织着极细密的暗纹,似古老符文又似血脉延展,在昏暗室光下泛着诱人的哑光,漂亮得惹人心痒。
九方巽天余光瞥见她紧攥的拳,眼底浮起讥诮。
他连半妖形态都不是,不过展翼而已,这就吓住了?当初又是哪来的胆子,敢瞒天过海私养妖族?
按照檀羽化形的时间推算,这女人见到那只鸟崽子的第一面就是妖形。可她非但没有诛杀,反而将其藏在身边,治伤、化形、不惜以整个一念宗作掩护,只为保全那只小妖。
那只红鸾到底有什么好的??连他原身的万分之一都比不上。
男人眉心拢起,百思不得其解,无名的怒与恨冲上颅顶,眼白迅速被深色浸染。
两人距离极近,檀奉灵亲眼看着他瞳眸由黑白分明转为全黑,下意识向后仰。
这细微躲避的动作更加激怒九方巽天。
他单膝压上床沿,手臂撑在她耳侧,俯身逼近,宽厚手掌一把扣住她纤白的后颈,强迫她抬头靠近。
檀奉灵被迫仰首侧脸,她不敢转头,这个距离,若正面对上,必定是嘴碰嘴。
九方巽天审视着她的眼睛。
有什么不一样了。初见时那似有若无的忧虑消失了,整个人更舒展,更坦然……仿佛终于与什么达成了和解。
他勾唇低笑:“师姐真是天赋异禀,在灵气枯竭的妖域,竟能引动天地灵潮助你破境。”
檀奉灵伸出一根手指抵住他紧贴的胸膛,示意后退。指尖所触肌理滚烫而充满弹性,她抿了抿唇:
“不知妖皇所言何意,救命之恩改日必报。我还有要事,不便久留。”
说完抬眸睇他,静待对方起身。
九方巽天垂眸瞥过那截抵在自己胸前的纤白手指,喉结轻轻一滚。
他施施然站直,斜倚在榻边让出空间,看她暗自松了口气,唇边笑意愈发玩味。
“师姐这是要过河拆桥?”
他故作怅然,“只是一念宗那些前赴后继来救你的弟子,还有那只不容于人族的红鸾,恐怕都得替师姐你留在妖域了。毕竟为了救你,我连妖族至宝漱灵涎都用了,总不能落个血本无归。”
“……你威胁我?”檀奉灵皮笑肉不笑,“别唤我师姐,我可当不起妖皇浑天的师姐。”
九方巽天超绝不经意抱住双臂,饱满的胸肌随之隆起,身体微微向她倾斜,那点空间又被占据了大半。
他面上失落,语气却藏着恶劣的逗弄:“檀真君这话好生伤人,我不过是希望你安心养伤罢了。”
躁动的气息与张扬的侵略感,将空气蒸得黏稠燥热。
檀奉灵被迫仰视,某些部位过于醒目,她只得强行将注意力集中在他妖异俊美的脸上。
这人摆明了不会放人,无需再浪费口舌试探。
“直说吧,什么条件?”
九方巽天摇头轻叹:“真君总是这般冷静,急着划清界限,好将我拒之门外。我说了,只是想你养好身子,你怎么不信呢?”
檀奉灵沉默地注视着他。
九方巽天翼尖几不可察地抖了抖,眼底闪烁着兴奋。
“好,”她问,“要养多久?”
然后就看见,这位出场自带随机杀戮buff的万妖之皇,轻点自己形状优美的唇,笑意加深,声线压低:“那得看真君……如何表现了。”
“……”
檀奉灵听懂了这个不正经的暗示,缓缓吸气,又缓缓呼出,心里头有一万头羊驼吐着口水奔腾而过。
这实在不符合她对一代妖皇的预想,可回想九方巽天往日的行径……又觉得这确实像是他能做出来的事。
所以,这人究竟是个什么妖?怎么一举一动都烧烧的?
想到这里,檀奉灵忽然有些原谅兰旌了,她甚至还有点感激。
当初被他强行留在魅灵阁,非逼着她从那些搔首弄姿的男女中挑一个带走,那一个月里,她看遍了千般媚态、万种风情,练就了坐怀不乱的本领,也硬生生拔高了抵抗色诱阈值。
虽然当时气得当场与他绝交,之后很长一段时间还失去了那种世俗的欲望,但如今看来,竟然也派上了用场。
妥妥的受罪一月,受益终生啊。
等再见面,她再也不骂他是鸭王了,培训弟子修习媚术怎么了?有服务意识也是为了争取机会多多修炼、精进修为,起码人家争取不成,也不会来强的。
她看了眼没受过培训的九方巽天,心想这个就不一样了。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忍了。
“我要见他们。”她按下心头的杂念,将话题扯回正轨,“檀羽,还有我一念宗的弟子。”
不知落霞城后来怎样了。
她记得小羽现出原形能振翅高飞了……
等等。
难怪他对《释生录》毫不在意,既能随手破除月娘与周明朗所布的禁咒,怕不是早把这本禁书倒背如流。
小羽双翅恢复,莫非也与他有关?
九方巽天动作微顿,漆黑的眼珠定在她脸上,见她视自己如无物,清心寡欲到无波无澜,还理直气壮提要求,喉间倏地溢出一声冷笑:
“真君初醒,神思未定,还是再静养两日罢。”
语毕,身影从原地消散。
……?
说谁脑子不清醒?不就是无视了你的潜规则,有必要关禁闭?
对方溜得太快,檀奉灵想骂都找不着对象。
当即翻身下榻,疾步走向门窗。果然,全都被下了禁制。
她凝神催动灵力,面色陡然沉了下去。
丹田内元婴虽然苏醒,灵力流转却异常滞涩,更令她心惊的是神识如同被囚于铁桶之中,丝毫无法外放。
如此一来,她连自己的储物空间都无法打开。
这绝不是伤势未愈所致。
妖域,果真对修士有天然的压制。
她环顾这间华丽而压抑的寝殿,又一次确定,自己不是在被养伤。
是被囚禁。
……
九方巽天既能在一念宗蛰伏三年而不露痕迹,足见其耐性之深。檀奉灵本以为他少说也会晾上自己几日,不想第二日,便被带了出去。
看守她的是个沉默寡言的男妖,许是认定她无力反抗,并未束缚她手脚,只径直撕裂空间,将她带至一处隐秘的山隙。
从此处远眺,恰好能望见妖域入口。
檀奉灵定睛一看,这次来的居然是她那统共只见过两次的师尊张风遥。他身后黑压压站满了成百上千的一念宗弟子,其间还夹杂着不少其他宗门的人。
那些人不像是来救她的,更像是来监督,四门中人对一念宗的弟子没了往日的恭敬友善,一个个或义愤填膺、或趾高气昂地瞪着他们。
而他们对面凌空而立的,正是九方巽天。
距离太远,听不见交谈声,眼前的一切犹如一场无声的默剧。
起初是师尊与九方巽天对峙交涉,她师尊表情颇为激动,貌似还竖了个中指???
檀奉灵眨了眨眼,应该是她看错了,因为下一秒九方巽天答应了什么,师尊满意点头,两方似乎谈拢了,气氛缓和下来。
可修士那边突然骚动起来,内讧互喷,还有人直接动了手。
她头回见到自己那看起来脾气随和的师尊动怒,扬袖掀飞了好几个情绪激动、面容狰狞的外宗弟子。
九方巽天跟没事人一样看戏,待修士们稍稍平复,他更是唯恐天下不乱,抚掌叫好间不忘指指点点,不夸张的说,那姿态,简直和仰天长笑没两样。
紧接着,不知他又说了什么,瞬间激得师尊与一念宗众人怒目相视,旋即战作一团。
檀奉灵五指陡然收紧,师尊修为跌落,即便闭关苦修,也绝无可能这么快重归化神。这般仓促交手,怎么可能打得过化神期的妖皇?
果不其然,两方缠斗数合,师尊便被一掌击落,捂住胸口连吐数口鲜血。
“师尊——!”
见檀奉灵作势欲冲,那守卫抬手便是一道禁身咒落下,随即撕裂空间,将她带离原地。
檀奉灵将要离开的前一刻,恍惚听清了远处修士的争吵:
“什么狗屁首席大弟子!檀奉灵就是个勾结妖族的叛徒!”
“一念宗窝藏妖族,不配位列三宗!”
“张风遥!你昔日为道门之首,却教出这等狼心狗肺之徒,枉为人师,枉修正道!活该你受天谴修为尽损,永难寸进——”
这已是对修士最恶毒的诅咒。
张风遥不是别人。
是她师尊,是让她在这异世安然存活、自在潇洒的恩人,更是她来到此间……第一个相识之人。
檀奉灵惶惶然回首望去,师尊被众人围在中央,一念宗弟子亦遭指责推搡。她还想再看清那道身影,空间裂缝却毫不留情地彻底闭合。
眼前一暗,她又回到了那座冰冷的寝殿。
守卫悄无声息地离去。
人欲之恶尚可揣度,修士一念之恶,却往往深不见底。她不敢去想,自己究竟给一念宗带去了怎样的灾祸。
檀奉灵怔怔地捋起衣袖,用力掰开手臂上的皮肉,仿佛要看清血管与骨髓深处——她真的解毒了吗?为何全身灵脉仍如刀割般剧痛?
干净的指甲深深嵌入皮肉,满手猩红。
好疼,怎么会这么疼?
她将双臂扣得血肉模糊,似要生生挖出那痛苦的源头。接着又抓向双腿,一寸一寸,指甲没入——
好疼。
太疼了。
“师姐!你怎么了?!”
“别这样……师姐你看看我!你别吓我好不好!”
有人在哭。
是谁?
檀奉灵呆滞地抬起眼,看见了檀羽,也看见那双眼里盛满惊惶与心疼。
嘈杂的脑海终于理出一线清明,嗡鸣的耳中也听清了外界的声音。
她低头,看见自己满身淋漓的血污。
她知道自己方才失控了。
即便流尽这身血,也流不出半分漱灵涎。九方巽天救了她,这是事实。
逃避无用。自己该做的,是弥补。
一念宗的弟子,一念宗的声誉,她都要原原本本……还回去。
冷静下来后,檀奉灵静静看向檀羽,目光沉凝。檀羽被她看得心中打鼓,呼吸都放轻了几分。
妖皇这是什么意思?打一巴掌,再给颗甜枣?
这么想,她也就这么问出了口。
“他派你来的?”
这个“他”不言而喻。
但檀羽摇了摇头。
“师姐,我是听说你醒了,偷跑来的……他轻易不会允我见你。”——除非再赢十场死斗。她在心里默默补了一句。
檀奉灵肩头一松。
她自然明白,这里是妖域,九方巽天是妖皇。檀羽身为妖族,难以违逆其令,即便真是他授意而来,也无可指摘。
可就在她亲耳听见修真界如何唾骂自己,亲眼目睹一念宗与师尊因她受辱,在她以为众叛亲离的此时此刻,檀羽的态度,她这句话,就是一缕微弱却真实的光,落进了她冰封的心口。
“那些弟子……”
檀羽连忙道:“师姐放心,我一直暗中留意着,一个都没少。他们在牢里……呃,吃得好睡得香,闲了还常拌嘴斗气呢。”
她有意让檀奉灵宽心,便挑了几件弟子们在牢里闹出的轻松趣事,细细说给她听。
檀奉灵静静听着,紧绷的眉眼渐渐舒展开来,唇角也有了极淡的弧度。
檀羽估算着时辰,知道不能再留,若被玄魁察觉,今后更难相见。她匆匆留下疗伤丹药,最后看了一眼强颜欢笑的檀奉灵,忍泪转身离去。
檀奉灵握着那枚药丸,没吃。
她猜,九方巽天故意让她目睹那一幕,无非是要她认清现实:人界已视她为敌,除了妖域,她再无归处。
若她所料不差,那人应当很快便会前来“验收成果”。
上位者总是习惯将一切掌控在手中;而布局之人,也难免想亲眼看看,棋子是否如他所愿落下。
檀奉灵从来不是情感迟钝之人,相反,她对异性投来的好感尤其敏感,往往在对方尚未行动之前,便能察觉端倪、适时疏离。
来到此世经历数十年岁月,身边又有个虐恋多年的友人时不时“言传身教”,她对男女之间的暗流看得更透彻。
基于成年人的判断与直觉,再结合九方巽天至今的种种言行……他对她确有不一般的心思。
她确信,这不是她的错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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