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桂花酒,少年游(十五)
霜温毫无防备,身体直直地倒了下去,昏迷之前他看到一抹绛紫色端庄衣摆。
他蜷了蜷手指,下意识唤出,“娘……”
霜夫人面露难色,短暂挣扎之后,深深看了他一眼,没有回头径直关上了门,而从外却走出了一位,面露敷粉,梳着蝉髻,更难得的是这姑娘眉眼之间有五分像极了洛霖。
平日好闻的药香,不知何时被人替换成了甜腻的魅香。
绿筠扶着小公子起来,借一抹月色窥探他俊美容貌,心不自觉扑通扑通狂跳起来,就这样一步步走向床的位置。
来的路上她就想了·很多,以为是哪家的纨绔子弟,甚至是哪个员外糟老头,却没想到是光风霁月的霜公子,她没想要当霜家的夫人,她只想好好服侍霜公子,争取脱离奴籍,远离那个鬼地方。
正当绿筠褪去衣衫的时候,霜温缓缓睁开了眼睛,他身体刚一动就发现了不对劲,他努力挣扎起来,却无济于事,整个身体都是软的,还用绫罗绑着。
闻着房间里的暧昧冷香,他几乎瞬间明白刚才霜夫人眼里的深意。
几乎是瞬间冷了脸,凤目里寒霜凛冽,他控制着自己的声音,“滚!”
回忆须臾数年,他待人都是一副笑脸相迎,从未辞言厉色,那是霜温第一次发脾气,却如同霜雪拂过刀刃,锋利而寒冷。
绿荺身子一颤,却没停下褪去衣衫的手,抬起眼泪眼蒙眬,她不曾接客,却从小在青楼长大,看过无数虚情假意和人情冷暖。花楼里的姑娘哪个不曾花容墨髻,不曾被情郎许下过山盟海誓,可是那是青楼,所谓的山盟海誓不过是虚言,他们始终知道自己的恩客,只不过想用一份钱和一些嘴上功夫,哄得女人为他守节。
青楼妓子守节,岂不可笑?
最后是女子守节落魄而亡,成全男子风流才名。
绿筠懂这个道理,霜夫人给她钱,放她奴籍让她从良,从她踏进这扇门起,她就知道霜公子只是她的恩客。
霜温步步后退,他的脸色已经青白。
她放下帷幔,只穿着一条红色的肚兜衬得肤若莹玉,吻上了霜温的脸颊,说,“我会小心的。”
薛省被霜夫人捆住手脚,塞住嘴巴,摁住他让他眼睁睁看着,他一步步看着,看着霜温被人扶上床,绑住手脚,和绿筠褪去的衣衫。
他想死,他是真的想去死。
那可是霜温,他的师傅,霜府最受宠爱的小少爷,青山城受人尊敬的小神医,是他心尖的白雪,一捧温热。
他不该被这样对待,他不能!
一种极端偏执的情绪在薛省心中炸开,眼里充满了血丝,几乎是一双血眼,他的骨肉被打断那就爬,他一遍一遍敲打着门,无人应声,周遭的人拉住他,用沾了盐水的皮鞭抽打着后背,深可触骨。他疼得痉挛,却一刻也不敢停止,口齿里全是鲜血。
可忽然向上攀爬的手,被人狠狠践踏,观音直接踩上了薛省的手,狠狠碾压,“你看你,还真像一条可怜虫,你想让哥哥也同你这样,被世人唾弃,被家人嫌恶吗?我这么做都是为了他好,”说完她又用上了几分力,咔嚓一声,手掌骨已经碎了,她勾起唇,即使是白天也让人不寒而栗,遍体生寒。
“你知不知道,异类,是不能和人生活在一起的,他们就该死。”
他张了张嘴,却无法发出声音,他就着血在地上写,“师傅,不愿意。”
“那你想让他死吗?和你一样可怜,被人议论唾弃,将天上月拉入泥潭,一蹶不振。我可以让里面的人停下,条件是走,再也不要回来。”她看着已经被庭院里已经被霜夫人用淤泥填平的水潭,轻笑一声,“月亮潭,小孩子玩意,还真是可笑。”
可笑……?
薛省看着那片充斥着淤泥的水潭,那是师傅送他的生辰礼,要将天上月赠予他,可如今,咔嚓——
薛省感觉自己心里好像有什么东西碎了,就像曾经清水照人影的月亮潭,如今散发着恶臭。他和师傅不同,他可以受人指责唾弃因为他本来就如此,可师傅不行,师傅他太干净了……
他趴在地上,跪着向霜温磕头。一礼,是为感谢师傅收留救命之恩;二礼,是为多年悉心照顾;三礼,是为吾爱怜我,爱我。
他张着嘴却没法发出声音,嘴里发出呕哑嘲哳的呜咽声。
薛省哭着,更多的是绝望的哀嚎,他突然想到了不久前,那时候师傅在旁边写字,他则在一旁挑拣药材,他蹲得太久,几乎两条腿都麻了,刚一站起身几乎是瞬间蹲了下去,表情也是一言难尽。
霜温停笔看向他,“怎么了?舍不得站起来了?”
“腿麻了。”他打着手势,庆幸麻得只有脚,不然他又说不了话,师傅得着急了。
霜温推着轮椅过去,让他靠在旁边的椅子是,“是两条腿都麻了吗?”
薛省浅浅的点了点头。
霜温没说什么,只是抬起他的脚,伸手去捏小腿后面的肌肤。
洛霖伸手摁住了霜温的手腕,摇了摇头,“我没事,师傅不必为我做这等琐事。”
他抬手的动作都是迟钝的,想是麻得不轻。“哦,”霜温反问道:“你平日照顾我大事琐事一大堆,怎么你做的,为师做不得?”
“师傅是师傅,徒弟照顾师傅是理应如此,师傅照顾徒弟哪有这样的道理?”
“洛霖你从来是个聪明的人,于师徒之情不和,那私情总和。”
薛省抬头顿了一下,属于霜温的体温覆了上来,他下意识咬着唇齿间的软肉,周遭的暧昧和燥热升起,透着那层薄薄的衣衫,脖子隐现出浅浅的绯红。
和他这个人一样,小腿上几乎没什么软肉,硬邦邦的,到小腿窝才有那么一点点软肉。
薛省唇抿着,没发出一点声音,霜温抬头看了一眼绷紧脸的他,忽然有点想使坏的念头,在他小腿窝挠起了痒痒。
薛省没绷住脸,抓住了霜温的手,有点凉又有点热。
他们两人就这样抓住,眼睛看着彼此,很久都没说话。那份独属于薛省的暧昧和燥热好像会传染,弥漫在两人之间。
这段感情里,薛省认为始终是自己求来了,他的师傅太温柔了,温柔得舍不得拒绝别人,那层浅浮的暧昧和躁动在他看来不过是茶碗上的泡沫,茶凉了,泡消了,人也走了。
他想要一个确切的答案,迫切地想要!
“师傅,你说我们这样算什么?”洛霖曲着收回了腿,眼皮拨弄了一下,瞬即又落下。
两人安静下来。霜温拨弄了下手指,大大小小的薄茧,并不光滑柔软,抬起眼看他,“人生不过短载,我这一生,不娶妻不生子,今后你知我,我知你,这样也可以过一辈子。”
他笑了笑,手指轻轻掐起薛省并没有肉的脸颊,甚至只有薄薄的一层皮肉,“本来想晚一点跟你说的,不过我的小徒弟似乎有点着急,不说都要哭了。”
小湫无法忘记这一幕,他从未见过薛省流泪,也从未听过薛省哭,可她却见过其他哑巴流泪,老人说,哑巴是不会哭的,因为喉咙的筋管连着心肝肠肺,一哭就是要肝肠寸断的。
少年跪地不起,如咯血的杜鹃织就的颓败春花。
师傅爱春意,薛省便着一袭俏黄色的衣衫,可如今那身衣衫已经破烂,能看出颜色的也只有血色。
……
小湫道:“洛霖被带走了,那小姐,现在该叫绿筠出来吧?”
观音看着手上鲜红的蔻丹,语气不屑,“放什么,没听说过毁人姻缘者不得好死吗?”
让他亲眼看着自己的师傅被侮辱,她不会让他死,她要让他亲眼看着自己哥哥成亲,儿孙满堂的画面。
“可……”小湫语气有些犹豫,感觉大小姐变了好多,“可小姐不是答应过洛霖,要放公子出来吗?”
“要放!”
小湫如释重负,心叹小姐果然没变,道:“奴婢这就放公子出来。”
话音刚落,小湫只感觉到一道劲风在她的脸上拂过,耳鸣不已,随即是火辣辣的疼,观音柳眉倒竖,“不知死活的奴婢,谁叫你自主主张的?!”
小湫捂着脸,眼里泛出生理泪水,委屈道:“不是,小姐叫奴婢放人的吗?”
薛省被人架着,关进了柴房。
霜温感觉自己如同砧板上的鱼,任人宰割,他听见了薛省门外的哭喊声,却无法移动分毫,这样的无力和令人窒息的痛楚还是第一次,他不知道从哪来的力气,一把扯开绑住手脚的绫罗,将跨坐在自己身上的绿筠推开,挣扎滚到了地上。
霜温不良于行,又吸入了迷|烟,根本逃不了,绿筠红着眼固执的将霜温拉回床上,霜温指甲紧紧的扒在青石板上,还是不行。
他几乎被人粗|蛮地对待,霜温看着自己被解开的衣衫,他几乎快疯了,没有人敢这么对他,大叫道:“放开我!别!别这样!你不能这样对我!我……!”
正如薛省所想,霜温他太干净了,你看,这个人啊,连个侮|辱|粗|俗的话都说不出。
绿筠充耳不闻,房间的媚|药已经有了反应。
正当她进行最后一步的时候,霜温的眼睛不知何时已经变成了一双血眼,泛着幽人的红光,“贱妾尔敢!”
绿筠吓得后退两步,随即像是坏掉的机械一样一动不动。尤怜的魂魄被抽离出来,那种强制的感觉让他从骨子里感到厌恶和窒息,化身为霜温,那一刻的绝望几乎要把他湮灭,抽离出来的情绪始终不能平复。
在这里,不是他变成了霜温,而是他就是,这种真实感真的几乎让人绝望。
与此同时,身为这个世界的天道阳遂鸟神魂一震,一双鸟眼睁得巨大,怎么可能!怎么可能这么快就醒了!
“阳遂,出来见我!”
阳遂鸟展翅一挥,整个世界都静止了。无论是柴房不见天日的泪,还是房间里不断上升起的暖香,它不敢耽误,急忙附身到一个人身上,以它的实力在尤怜面前一道菜都算不上。
很快,顶着一个巴掌印的小湫很快出现在尤怜面前,一双宝石眼在凡人眼眶显得妖异,尤怜冷冷地瞥了它一眼,小湫顿时寒毛耸立,心道:果真不一样的人,即使忘却记忆,也不会变成了另一个人。
如果说霜温是温柔到极致的话,那么尤怜则为其相反,他变扭又冷漠,却又能在薛省面前显出他的可爱,情绪,甚至是自私。
霜温的记忆太多温和和克制,由此一刻最为愤怒绝望。即使是尤怜也不能很快收拾好,他克制住自身的情绪,“解释。”
阳遂鸟摇了摇头,“吾无话可说,你不该这个时候醒来,三日后这个人也就死了。”
尤怜眉头一压,忍住脾气,“症结何在?”
“你还看不出来吗?症结就是师傅死了,徒儿也跟着死了。问题是怎么让洛霖放下,可话又说回来,洛霖和霜温何错?是罔顾人伦,是大逆不道,是杀人放火还是,洛霖或是霜温其中不是个女子?”
“无错。”尤怜斩金截铁道:“错的是背景,他们无错,可站在霜家夫人的角度也无错,她痴心爱子,错的是愚昧和人心。”
他目光直逼阳遂鸟,“在这里,我是霜温,薛省应该是洛霖,灵雨尚未知晓,但每个人都是有身份的人。而你自称是被霜公子救下,自是青鬼的记忆,为何我在霜家公子的记忆里并未看见你的身影?而你又在其中扮演什么角色?”
阳遂鸟:“在这里吾就是天道,自然不允许再出现一个我,提醒你一个忠告,到这里的人都是最配身份的人,吾这十几年来,第一次把角备这么齐的呢。”
尤怜虽有疑,但还是觉得谨慎为妙,没过多盘问,他看着静止的四周,目光却不自觉看向了窗外,“现在如何?”
阳遂鸟道:“还能怎么办?你都从霜温的身体出来了,吾不可能把你再塞回去。就这样看着吧,等你那位朋友醒来,你们自然就可以出来。”
这句话说得太片面,尤怜转过头,一时无法理解,“什么叫醒来?”
“心如尘土,死灰。”
尤怜蹙起了眉,无可置否,他下意识看向薛省的位置。随即,阳遂鸟拍了拍手,周围瞬间倒退半刻钟,它告诉尤怜,过去的历史不能被改变,推倒也不能重来。
今后之后人不能改变历史,历史也将重蹈覆辙,而他们,只能冷眼旁观。
阳遂鸟看着尤怜的神情,哼笑一声,“我也曾想救过他们,可没有一次是成功的,情缘二字,有情不行,还得有缘。”
“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也是强求不得。”
尤怜还是没有说话,阳遂鸟抬眼看向他,见他看着窗外看,甚至是发呆,道:“你在看什么?”
尤怜迅速挪开眼,猛咳两声,一副淡然自若的模样,“没看什么,我只是在想你这只鸟挺有趣的,想抓回去给家里小孩玩。”
“你这只鸟挺有趣的,想抓回去给家里小孩玩。”
阳遂鸟身体一震,彷佛听到当年人的温言软语带着一点调笑的意头,眼尾泛红,转过身推门而出,有点哑,“吾才不会为任何人屈服。”
说完小湫瞬间倒了下去,显然是阳遂鸟已经离开。
空中还弥留他的声音,“这个地界不会限制你任何行动,但同时他们看不见你,也听不到你。要试图改变什么,都是无用功。”
阳遂鸟想多了,对于霜温和洛霖他只是同情,他又不是真的霜温,去共情另一个的人生,这样于他而言过于沉重,甚至说是无病呻吟,他担心的自始至终只有一人。
推开门,不对,是穿过门。变成魂魄的好处就是不用开门,墙壁于他而言就是摆设。抛开情感而言,小公子的生活几乎是舒适,尤怜有小公子的记忆,找个柴房轻而易举,不过他还没调用,他的身体就已经帮他做出行动。
很脆弱,也很令人心疼。
身上没一块好地,脸、衣服也脏,皮肉悉数绽开,柴房漏风,他瑟缩地呆在柴房的一角,面如金纸,身体止不住颤抖,像是遭受毒打转眼又被人抛弃的野猫。
薛省面相生得可爱俊朗,可洛霖顶着九分相似的脸,皮骨皆剥下,皮肉紧贴着骨头,给人翟瘦又令人疼惜的感觉。
像是隔夜浓茶入口时的酸涩苦味。
尤怜要比自己想象的冷静,他坐在薛省旁边,为他施了个防寒的法阵,以一个覆盖式的姿态,轻轻围抱住了薛省,尽管他知道这是无用功。
他看着牙齿还在打颤的薛省,道:“真是脏的,今后不许了。”随即,将他整个人抱在怀里,化出浅显的皮肉,像哄孩子给他唱童谣。
其实尤怜是不会唱的,只是模糊的哼,渐渐的薛省平静下来,安安静静的靠在尤怜的胸口,很暖和,也很安心。
他下意识去抓那片温暖的来源,却是一场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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