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囊倾天:银针志

作者:棠叨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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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毒蛛已动


      冷宫的血腥与刺骨的死寂,被厚重的宫门隔绝在外。清芷阁的烛火却亮了一夜。白芷枯坐桌边,案上摊着那张誊抄自冷宫墙壁的血字残页:「柳…药…杀…火…证…在…」。墨迹未干,如同凝固的血痂,在昏黄光线下散发着无声的控诉。赵贵人枯槁的面容,刺客匕首的幽蓝冷光,轩辕宸手臂上那道细小的血痕…还有他离去时那句冰冷彻骨的“血,就是唯一的公道”…所有画面在脑中反复撕扯,织成一张巨大的、令人窒息的网。

      晨曦微露,带着霜气的光刺破窗棂。院门被轻轻叩响,吴全保那特有的、带着谄媚与惶恐的尖细嗓音在门外响起:

      “白才人,陛下口谕:昨夜冷宫之事,若有片语外泄,祸及九族。另,陛下…龙体似有微恙,召才人即刻前往乾元宫请脉。”

      白芷指尖一颤,墨笔在纸上洇开一团污迹。微恙?是昨夜搏杀的疲惫,还是…那毒针?!那幽蓝的针尖擦过皮肤的瞬间,如同毒蛇的信子舔过她的神经!她猛地起身,抓起针匣,指尖冰凉。

      ***

      乾元宫东暖阁内,龙涎香的气息压不住一股极淡的、若有似无的燥意。轩辕宸斜倚在临窗的软榻上,只穿着一身素白暗龙纹的寝衣,墨发未束,随意披散。他手中拿着一卷奏折,目光却落在窗外初绽的玉兰上,有些涣散。眼下青影深重,唇色比平日更显苍白,唯有一抹不正常的薄红晕染在颧骨处。

      白芷垂首行礼:“臣妾参见陛下。”

      “嗯。”轩辕宸没有回头,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和倦怠,“过来。”

      白芷依言上前,在榻前三步外站定。离得近了,那股隐在龙涎香下的、如同闷烧炭火般的燥热气息愈发明显。她目光飞快扫过他的脸,最终落在他随意搭在软榻扶手上的左臂——玄色寝衣的宽袖滑落至肘弯,露出结实的小臂。就在外侧,一道寸许长的、极其浅淡的红痕清晰可见!伤口边缘微微发硬,颜色比周围皮肤略深,如同被极细的烙铁烫过!

      白芷的心猛地一沉!是那毒针!虽然只是擦伤,但针上淬的剧毒,已渗入血脉!

      “看够了?”轩辕宸的声音带着一丝不耐的冷意,终于转过头。那双深邃的眼眸此刻布满了细密的血丝,如同蛛网,深处翻涌着压抑的烦躁和一种被窥破的愠怒。

      白芷迅速垂眸,收敛心神:“陛下恕罪。臣妾观陛下气色,似有燥火内蕴,虚浮于表。可否容臣妾请脉?”

      轩辕宸没说话,只是将手腕随意地搁在软榻扶手上,闭上了眼。那是一种默许,也带着一种深重的疲惫和…不易察觉的戒备。

      白芷指尖微凉,轻轻搭上他的腕脉。指尖下的脉象让她心头剧震!那原本被“青囊针”强行疏导镇压的“地火”之毒,此刻竟如同被投入滚油的冷水,在血脉深处剧烈地翻腾、冲撞!脉象洪大而弦急,如奔马脱缰,时而又沉涩如沙砾淤堵,一股灼热的邪气在奇经八脉中左冲右突,隐隐竟有失控之兆!更让她心惊的是,在那狂暴的“地火”洪流边缘,一丝极其阴冷、滑腻如毒蛇的气息,正悄然盘踞、蔓延,如同跗骨之蛆,不断侵蚀着“地火”的边缘,又似乎在…助长着它的狂暴?!

      针毒!那刺客针上的剧毒,竟与轩辕宸体内潜伏的“赤焰蛊”产生了某种诡异的共鸣!它们并非水火不容,反而如同找到了助燃的薪柴,相互勾连,隐隐有融合爆发之势!这比单纯的蛊毒发作,凶险何止十倍!

      冷汗瞬间浸透了白芷的后背。她强行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指尖稳如磐石,仔细探寻着那阴冷滑腻的针毒轨迹。这毒…阴诡刁钻,绝非中原常见!倒像是…南疆巫医一脉的手笔!

      “如何?”轩辕宸依旧闭着眼,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那抹不正常的薄红似乎又深了一分。

      “陛下…”白芷斟酌着词句,声音尽量平稳,“龙体确有燥邪入侵,引动旧疾。需以金针疏导,辅以特制药浴,压制邪气冲逆。”她顿了顿,加重了语气,“此邪性烈,极易反复,陛下近日…务必静养,万不可再动怒劳神,更…不可妄动真气。”最后一句,她意有所指地看向他手臂上的伤痕。

      轩辕宸的眼睫几不可察地颤动了一下,缓缓睁开眼。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眸深处,翻涌着复杂的情绪:被点破的愠怒、深重的疲惫,还有一丝…被剧毒侵蚀带来的、难以言喻的虚弱与烦躁。他没有看白芷,目光落在自己手臂那道浅痕上,眼神阴鸷得可怕。

      “依你。”良久,他才从齿缝里挤出两个字,带着一种认命般的沉重。

      ***

      接下来的日子,乾元宫东暖阁成了另一个无声的战场。每日午后,白芷需耗费近两个时辰,以“青囊针”秘术为轩辕宸疏导体内狂暴交织的蛊毒与针毒。每一次施针,都如同在万丈悬崖上走钢丝。七十二根长短银针在她指尖翻飞,精准刺入各处要穴,时而轻捻慢引,如春风化雨抚平狂躁;时而急刺深提,如利斧劈山疏导淤塞。她额角汗珠密布,脸色因心神高度集中和力量透支而愈发苍白。那两股剧毒在轩辕宸体内冲撞反噬的力道,透过银针传递到她指尖,如同握住了烧红的烙铁,带来阵阵灼痛和心悸。

      药浴的汤药更是极尽霸道。巨大的紫檀木浴桶内,翻滚着深褐近黑的药汁,散发着浓烈刺鼻、混合着硫磺、雄黄和奇异草腥的古怪气味。轩辕宸浸入其中,滚烫的药力如同无数细针扎入毛孔,直透骨髓,与体内肆虐的毒素激烈对抗。剧痛让他肌肉紧绷,额角青筋暴跳,牙关紧咬,喉咙里压抑着低沉的闷哼,豆大的汗珠混着药液滚滚而下。白芷需时刻守在一旁,观察他的反应,随时调整针法引导药力,稍有不慎,便是毒火攻心,万劫不复。

      在这日复一日的煎熬中,一种奇异的、无声的默契在两人之间悄然滋生。无需言语,白芷能精准捕捉到轩辕宸每一次因剧痛而绷紧的肌肉线条,及时调整针法;轩辕宸也能在白芷因脱力而指尖微颤时,强行压□□内翻腾的毒火,给予她片刻喘息之机。只有吴全保偶尔送药进来时,能看到皇帝浸在滚烫药液中、因剧痛而扭曲却始终沉默的侧脸,和才人专注施针时、苍白如纸却稳如磐石的背影。空气里弥漫着药味、汗味和无声的对抗与…依存。

      ***

      然而,深宫的旋涡从未停止转动。白芷在乾元宫耗费的时间,成了柳贵妃眼中钉、肉中刺。昭阳殿的怒火无法直接烧向皇帝的寝宫,便如同毒藤般,悄然缠绕向白芷唯一在乎的软肋——沈芸。

      这日白芷拖着疲惫的身躯从乾元宫返回清芷阁,刚踏入院门,便见沈芸的贴身宫女秋月红肿着眼睛,如同惊弓之鸟般扑跪在地!

      “白才人!求您救救我家美人吧!”秋月哭得声嘶力竭,脸上清晰的巴掌印触目惊心。

      白芷心头一紧,疾步上前:“沈芸怎么了?!”

      “是贵妃娘娘!”秋月泣不成声,“今早…今早贵妃娘娘召所有新晋宫妃去昭阳殿赏花…不知怎的,苏美人献给贵妃娘娘的那盆极品墨菊突然就蔫了,花瓣掉了一地!贵妃娘娘大怒,硬说是…硬说是沈美人嫉妒苏美人得宠,暗中施了厌胜之术,用巫蛊邪法咒坏了墨菊!不由分说就把沈美人押进了慎刑司!奴婢…奴婢想去求情,也被打了出来…”

      厌胜之术!巫蛊!这是后宫最忌讳、最恶毒的罪名!沾上就是死路一条!柳若雪,终于对沈芸下手了!这分明是冲着沈芸与她的交情来的!是警告,更是报复!

      一股冰冷的怒火直冲白芷头顶!她扶起秋月:“别慌!你仔细说,那墨菊是如何蔫的?当时可有什么异常?”

      秋月抽噎着回忆:“就…就突然蔫的!好好的花,沈美人站得离它还有几步远呢,一阵风吹过,那花瓣就跟雪片似的往下掉…对了!”她猛地想起什么,“奴婢好像…好像闻到一股极淡的、有点甜又有点腥的怪味,就在那花盆附近…但很快就散了…”

      甜腥怪味?白芷脑中电光石火!《青囊秘要》毒物篇中记载过一种南疆秘药——“昙花烬”!此物无色无味,唯遇金器微热时,会散发极淡甜腥气。其性阴寒,能令草木急速凋零枯萎,状若被邪法诅咒!柳若雪身边,竟真有精通南疆巫毒之人?!

      “慎刑司…”白芷眼神冰冷如刀。那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沈芸那直率的性子,进去半日都难熬!必须立刻救她出来!可皇帝正在药浴的关键时刻,她此刻根本离不开乾元宫!硬闯慎刑司更是自寻死路!

      就在这焦灼万分的时刻,程勉如同暗夜中的影子,悄无声息地出现在院墙角落的阴影里。他脸色凝重,对着白芷极快地点了下头,又迅速隐去。这是他们约定的紧急信号!

      白芷心领神会,强压焦躁,对秋月道:“你先回去,紧闭门户,任何人问起,只说沈美人被带走,你什么都不知道!沈芸的事,我来想办法!”

      打发走秋月,白芷迅速回到屋内。片刻后,程勉的身影如同狸猫般翻窗而入。

      “才人,查到了!”程勉压低声音,语速极快,“那刺客的尸体,吴公公亲自带人验的!身上没有任何胎记!但在他后腰脊椎第三节的位置,发现了一个极其隐秘的烙印!形似…盘曲的毒蛇!”

      “毒蛇烙印?”白芷眉头紧锁,这绝非普通死士的标记!

      “还有更蹊跷的!”程勉眼中闪过锐芒,“属下按您吩咐,暗中追查三年前太医院库房失火案。查到当年负责看守库房的两个药工,一个叫李福,一个叫张顺。那场大火,烧死的正是他们二人!但属下发现,李福有个同乡在御马监当差,醉酒后曾无意提及,说李福在火灾前几日,曾神秘兮兮地跟他说,发了笔横财,还得了贵人赏识,要调去好地方了!结果没几天就…”

      横财?贵人?好地方?然后就被烧死了?白芷眼中寒光乍现!这绝不是巧合!

      “那个同乡现在何处?”

      “死了。”程勉声音沉重,“就在属下查到他的前一日,夜里‘失足’跌入井中淹死了。”

      又是灭口!白芷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掐入掌心。线索如同被精心修剪过的藤蔓,每次即将触碰到核心,便会被无情斩断!

      “还有,”程勉继续道,“属下想起一事。当年那批前朝遗留的珍稀药材入库时,除了白院首负责核对,还有一人协同清点,是当时的太医院右院判…刘谨!”

      刘谨?!白芷脑中轰然一响!这个名字她记得!在太后寿康宫查阅旧脉案时,那个在父亲被调离后接手、给孕期受惊的太后开出了“血竭”和“番红花”禁忌之药的陌生笔迹…落款正是刘谨!此人后来一路高升,如今已是太医院院判之首,地位仅在院使之下,更是柳贵妃的“御用”太医!

      父亲核对药材发现问题…刘谨协同清点…火灾…两个看守药工离奇死亡…刘谨升迁…柳家…南疆巫毒…毒蛇烙印的刺客…

      一张巨大的、盘根错节的毒网,终于在白芷眼前撕开了一道狰狞的口子!刘谨,这个道貌岸然的太医院院判,极可能就是连接柳家与南疆巫毒、策划当年大火灭口的关键人物!他不仅害了父亲,更可能一直为柳贵妃提供着那些阴毒的害人手段!

      “刘谨…”白芷眼中燃起冰冷的火焰,“他此刻在何处?”

      “今日午后,柳贵妃‘凤体违和’,宣了刘院判入昭阳殿诊脉,至今未出。”程勉答道。

      柳贵妃…昭阳殿…刘谨…沈芸被构陷押入慎刑司…

      白芷猛地站起身!所有的线索瞬间串联!柳贵妃此时召刘谨入宫,绝非偶然!沈芸被构陷,很可能只是一个引子!她们真正的目标…是调虎离山!在她白芷被困在乾元宫为皇帝压制剧毒、无暇他顾之时,刘谨这个关键人物,正被严密保护在昭阳殿内!而柳贵妃,可以借“诊治”之名,从刘谨口中获取任何她想知道的东西,甚至…销毁某些可能存在的证据!

      好一个一石二鸟!既报复了沈芸,打击了她白芷,又保护了刘谨这个关键枢纽!

      “程副统领!”白芷声音冷冽如冰,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你立刻想办法,将沈美人被构陷押入慎刑司的消息,‘不经意’地透给兰薰阁的洒扫太监,务必传到…传到福安公公耳朵里!”福安,那个被白芷从鬼门关拉回来的老太监,是皇帝的心腹,更是看着沈芸长大的旧人!他若知道沈芸蒙冤,绝不会坐视!

      程勉眼中精光一闪,瞬间明白了白芷的用意:“属下明白!”

      “还有,”白芷走到桌边,飞快写下一张字条,折好递给程勉,“将此物,务必亲手交给陛下!就在他药浴结束、神智最清明之时!”字条上只有五个字:「刘谨,昭阳殿」。

      程勉接过字条,如同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消失在窗外。

      白芷独自站在昏暗的屋内,烛火将她清瘦的身影拉得摇曳不定。窗外,暮色四合,如同巨大的兽口,吞噬着最后的天光。昭阳殿的方向,灯火通明,如同盘踞在黑暗中的毒蛛巢穴。

      网已张开,毒蛛已动。

      而她,必须在这致命的蛛网中,为沈芸撕开一条生路,更要抓住那只藏匿最深的老蜘蛛——刘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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