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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流言蜚语的函数
桐城一中高三(一)班的教室,在深冬的上午,被一种粘稠而压抑的氛围笼罩着。刚结束的课间操带来的短暂喧闹如同退潮般迅速消失,留下的是暖气低沉的嗡鸣、书页翻动的窸窣,以及一种潜藏在平静水面之下、无声涌动的暗流。
林晚星几乎是屏着呼吸走进教室后门的。图书馆那场短暂却惊心动魄的“意外交集”之后,她仿佛揣着一个滚烫的秘密,既怕被人窥见,又忍不住在心底反复回味指尖相触时那微弱的电流,和他眼底一闪而逝的微光。她低着头,脚步放得极轻,像一只试图溜回巢穴却惊觉四周遍布陷阱的小动物。
然而,她刚走到自己的座位旁,还没来得及坐下,那股熟悉的、令人窒息的窥视感便如同冰冷的藤蔓,瞬间缠绕上来。
空气仿佛凝滞了。
她能清晰地感觉到,几道目光如同探针,从不同的方向投射过来,带着毫不掩饰的打量、探究,以及一种混合着轻蔑与兴奋的诡异热度。前排那两个女生李薇和王璐,正凑在一起,用自以为压得很低、实则清晰无比的声音“窃窃私语”。她们的视线毫不避讳地扫过林晚星,又扫向教室最角落那个埋首于竞赛习题的身影——江沉。
“……看见没?刚从图书馆一起回来的!我就说嘛,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啧啧,暖手宝那事儿才消停几天?这就又黏糊上了?图书馆那地方,黑灯瞎火的……”
“可不是!有些人啊,就是认不清自己斤两,以为死缠烂打就能攀高枝了?”
“江沉也是倒霉,被这种癞蛤蟆盯上,甩都甩不掉吧?我看他脸都黑了……”
“嗤,说不定人家就喜欢这种没皮没脸往上贴的呢?学霸的口味,谁知道呢?”
“哎,你们说,张老师要是知道了……”
那些字眼——黏糊、死缠烂打、癞蛤蟆、没皮没脸——像淬了毒的冰锥,精准地、一根根地钉入林晚星的耳膜,再狠狠扎进她毫无防备的心口。血液仿佛在瞬间冻结,又在下一秒轰然冲上头顶,烧得她脸颊滚烫,眼前阵阵发黑。她死死咬住下唇,口腔里再次弥漫开铁锈般的腥甜,指尖冰凉地抠进掌心,试图用疼痛来抵御这铺天盖地的羞辱和难堪。
不是的!不是这样的!
她在心底无声地呐喊。图书馆里,他们只是……只是恰好都在整理资料!他帮她解了一道题,仅此而已!那些纯粹的对知识的赞叹,那短暂的指尖相触带来的悸动,那些小心翼翼珍藏的纸片……所有隐秘而珍贵的心绪,在这些恶意的揣测和污蔑面前,瞬间被涂抹得肮脏不堪。
她猛地抬起头,目光带着受伤小兽般的愤怒和委屈,直直地射向那两个还在喋喋不休的源头。然而,她的目光撞上的,却是李薇和王璐更加肆无忌惮的、带着嘲弄和挑衅的眼神,仿佛在欣赏她狼狈的反应。
就在这时,一道更加冰冷、更具压迫感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寒流,猛地从教室角落横扫过来!
是江沉。
他不知何时抬起了头。那张线条冷峻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薄唇抿成一条冰冷的直线。他的视线锐利如刀,越过林晚星,毫无温度地、精准地落在李薇和王璐身上。那目光里没有任何愤怒或辩解,只有一种纯粹的、居高临下的、如同看蝼蚁般的漠然和疏离。那是一种无声的、却比任何言语都更具威慑力的警告。
前一秒还兴致勃勃嚼舌根的李薇和王璐,瞬间像被掐住了脖子,声音戛然而止。脸上的嘲弄僵住,随即被一种显而易见的慌乱和畏惧取代。她们飞快地低下头,避开那道冰冷的视线,假装翻书,手指却有些发抖。
整个教室的空气仿佛被这无声的交锋冻结了。所有或明或暗的窥探目光,在这一刻都如同被烫到般,迅速地缩了回去。只剩下暖气片单调的嗡鸣,和一种死寂般的、令人心悸的安静。
林晚星僵在原地,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冲破肋骨。她看着江沉。他仅仅是一个眼神,一个没有任何温度、没有任何情感波动的眼神,就瞬间压制了那些恶毒的流言,替她解了围。这本该让她感到一丝解脱,一丝感激,可为什么……心口反而像被塞进了一块浸透冰水的海绵,又冷又沉,闷得她喘不过气?
他没有看她。一眼都没有。
在替她震慑了流言之后,他像拂去一粒微不足道的尘埃,重新垂下了眼帘,将所有的注意力都锁回他面前的竞赛习题上。那专注的姿态,仿佛刚才那场因她而起的、短暂的喧嚣从未发生过。他依旧是那座沉默的、遥不可及的冰山,周身散发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寒气。
那冰冷的漠视,比任何流言都更直接、更彻底地将她推开,划清了界限。仿佛在无声地宣告:离我远点。你的麻烦,与我无关。
一股尖锐的酸涩猛地冲上鼻尖,林晚星死死咬住下唇内侧的软肉,才勉强将那几乎夺眶而出的热意逼了回去。她迅速低下头,拉开椅子坐下,动作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僵硬和狼狈。她把自己缩在课桌后,摊开书本,视线死死地钉在密密麻麻的文字上,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耳边嗡嗡作响,反复回荡着那些恶毒的字眼,以及江沉那冰冷得毫无波澜的目光。
原来,在他眼里,她真的是一个避之不及的麻烦。一个需要他用冰冷眼神去“解决”的麻烦。
就在这时,教室前门被推开,班主任张老师夹着教案走了进来。他习惯性地扫视全班,目光在林晚星低垂的头颅和江沉那隔绝世外的角落上短暂停留了一瞬,眉头几不可查地皱了一下。
“都打起精神来!课间操的懒筋还没抻开吗?”张老师的声音带着惯常的不耐烦,走上讲台,“距离一模考试还有不到三周!看看你们上次的模拟成绩,尤其是某些同学,严重拖后腿!” 他的目光意有所指地扫过林晚星的方向,虽然没有点名,但那沉重的压力却如同实质般砸下,“心思都给我放正了!别整天琢磨些有的没的!高考是千军万马过独木桥,容不得半点歪心思!再让我发现谁搞些乌七八糟的事情影响班级风气,别怪我不客气!”
“某些同学”、“拖后腿”、“歪心思”、“乌七八糟”……这些词像无形的鞭子,一下下抽打在林晚星紧绷的神经上。她只觉得脸颊烧得更厉害,头垂得更低,几乎要把自己埋进书本里。她能感觉到张老师严厉的目光在她头顶停留了几秒,带着毫不掩饰的警告和失望。
一股巨大的委屈和无力感瞬间淹没了她。明明她什么都没有做!图书馆只是巧合!她努力地想学好,想跟上,想……离那座冰山近一点点,哪怕只是汲取一点他解题时的智慧光芒。为什么在所有人眼里,都变成了“歪心思”?变成了需要被“解决”的麻烦?
眼泪终于不争气地在眼眶里打转,她死死攥着笔,指甲深深陷入掌心,用尽全身力气才没让它们掉下来。
接下来的数学课,对林晚星而言,成了一场漫长的煎熬。张老师讲解一模模拟卷的声音像是从遥远的地方传来,模糊不清。黑板上那些熟悉的公式和符号,此刻却如同扭曲的鬼画符,在她眼前晃动、跳跃,拒绝进入她混乱的大脑。她努力想集中精神,但耳边仿佛一直回荡着李薇王璐的窃笑,张老师的警告,还有……江沉那冰冷得没有任何温度的眼神。
她像一个溺水的人,在知识的海洋里徒劳地挣扎,却只感到越来越深的绝望和窒息。每一次张老师提问,她都恨不得把自己缩得更小,生怕被点到名字,再次暴露自己的愚笨,再次成为别人嘲弄的焦点。
好不容易熬到下课铃声响起,林晚星几乎是立刻收拾东西,只想逃离这个让她倍感压抑和难堪的牢笼。然而,刚走出教室门没几步,身后就传来一个略显油腻的男声。
“哟,林晚星,这么着急走啊?赶着去图书馆‘偶遇’谁啊?” 是班里有名的“大喇叭”王浩,他笑嘻嘻地凑过来,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揶揄,旁边还跟着几个同样带着看好戏表情的男生。
林晚星脚步一顿,血液瞬间涌上头顶。她猛地转过身,眼睛因为愤怒和屈辱而微微发红,瞪着王浩:“你胡说什么!”
“我胡说?”王浩夸张地摊手,声音故意拔高,引得周围几个路过的同学也看了过来,“全班都知道了好吧?你对江沉那点心思,啧啧,又是送暖手宝,又是图书馆‘单独辅导’的,够执着的啊!怎么样,冰山融化了没?给兄弟们传授点经验呗?”
“哈哈哈……”旁边的男生发出一阵哄笑,目光在林晚星身上肆无忌惮地扫视。
“我没有!”林晚星的声音带着哭腔,身体因为愤怒和羞耻而微微发抖,“你们……你们太过分了!”
“过分?”王浩嗤笑一声,上前一步,几乎要贴到林晚星面前,眼神带着恶意的打量,“我们怎么过分了?关心同学感情生活嘛!不过林晚星,听哥一句劝,省省吧,江沉那种人,跟你不是一个世界的!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也得看看自己配不配……”
“你闭嘴!” 一声带着寒意的低喝,如同冰锥般骤然刺穿了走廊里的哄笑和喧嚣。
所有人都是一愣,循声望去。
江沉不知何时站在了教室后门。他手里拿着一个保温杯,显然是要去接水。此刻,他正冷冷地看着王浩,那张俊美却冰冷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眼神却锐利得如同淬了寒冰的刀刃,带着一种无形的、令人胆寒的压迫感。
走廊里瞬间鸦雀无声。刚才还哄笑的几个男生像是被掐住了脖子,脸上的笑容僵住,眼神躲闪。王浩更是脸色一白,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刚才的嚣张气焰消失得无影无踪。
“挡路了。”江沉的声音没有任何起伏,目光从王浩身上移开,仿佛他只是挡在路上的一个障碍物,然后径直走向走廊尽头的饮水机,连眼角的余光都没有分给僵在原地、脸色惨白的林晚星。
他的出现,如同在沸腾的油锅里泼进一瓢冰水,瞬间浇熄了所有喧嚣。但也再一次,用他那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冷姿态,无声地将林晚星钉在了耻辱柱上。他替她解了围,却比任何羞辱都更清晰地划清了界限——她的事,与他无关。他只是嫌挡路。
那股被强压下去的酸涩和委屈,如同汹涌的洪水,瞬间冲垮了林晚星最后一丝强撑的堤坝。眼泪再也控制不住,大颗大颗地滚落下来。她再也无法忍受这令人窒息的目光和死寂,猛地转过身,拨开几个看热闹的同学,跌跌撞撞地朝着走廊尽头跑去。她只想找个没人的地方,躲起来,把自己藏好。
她一路跑下楼梯,冲进教学楼后面一个僻静无人的楼梯间拐角。冰冷的墙壁贴着滚烫的脸颊,她背靠着墙滑坐在地上,终于再也忍不住,将脸深深埋进膝盖里,压抑地、无声地痛哭起来。
肩膀剧烈地耸动着,所有的委屈、难堪、愤怒、羞耻,还有那被江沉冰冷的漠视反复刺伤的疼痛,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而出。为什么?为什么她只是想安静地努力,想离那束光近一点点,就这么难?为什么所有人都要用最恶意的眼光揣测她?为什么他……要用那种冰冷的方式推开她?那张图书馆里递过来的、写着不等式的草稿纸,此刻仿佛还带着他指尖的微凉,静静地躺在她的口袋里,却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得她心口发疼。
不知哭了多久,直到嗓子发干,眼睛肿痛,抽噎才渐渐平息下来。楼梯间里一片昏暗寂静,只有她自己粗重而压抑的呼吸声。外面的天色似乎更加阴沉了,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压着,酝酿着一场冬雨。
她茫然地抬起头,泪眼婆娑地看着楼梯间那扇小小的、布满灰尘的窗户。就在这时,一阵冷风裹挟着几滴冰冷的雨点,猛地从窗户缝隙里钻了进来,砸在她的脸上。
下雨了。
她出来得急,根本没带伞。一想到要淋着冰冷的冬雨走回教室,再面对那些或同情、或嘲弄、或探究的目光,林晚星只觉得一阵更深的疲惫和绝望涌上心头。她抱着膝盖,把自己缩得更紧,像一只被世界抛弃的、无家可归的雏鸟。
就在她沉浸在自怜和冰冷的绝望中时,楼梯间入口处的光线似乎被什么东西遮挡了一下。
一个身影出现在那里。
挺拔,沉默,带着一身熟悉的、冷冽的消毒水气息。
是江沉。
他手里拿着一把黑色的、折叠得整整齐齐的雨伞。他就那样静静地站在楼梯间的入口,逆着外面走廊透进来的光,身影显得有些模糊,脸上的表情更是看不真切。他没有走近,也没有说话,只是站在那里,目光似乎穿透昏暗的光线,落在蜷缩在角落、狼狈不堪的林晚星身上。
林晚星的心跳骤然停止,随即又疯狂地鼓噪起来。她猛地屏住呼吸,连哭泣都忘了,只是睁大了红肿的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那个逆光的身影。他……是来找她的?他看到了她狼狈逃跑的样子?他……给她送伞?
一股微弱的、不敢置信的暖流,混合着巨大的惊愕和一丝难以言喻的期待,瞬间冲散了心头的冰冷绝望。她甚至下意识地想要站起来,想要开口……
然而,江沉接下来的动作,却像一盆彻骨的冰水,将她刚刚燃起的一丝火星彻底浇灭。
他没有走过来。
他只是手臂一抬,那柄黑色的折叠伞,被他以一种近乎冷漠的姿态,直接、精准地抛了过来。
雨伞划过一个短暂的弧线,“啪嗒”一声,落在距离林晚星脚边不到半米远的、冰冷的水泥地上。溅起一点微小的灰尘。
然后,他开口了。声音依旧是他惯有的清冷和平静,没有任何起伏,像是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
“张老师让带的。” 他顿了顿,目光在她沾满泪痕、红肿惊愕的脸上短暂停留了半秒,那眼神深邃得像冰冷的寒潭,看不出任何情绪,“拿着。不需要就扔掉。”
说完,他没有任何停留,甚至没有再看她一眼,便干脆利落地转过身,身影消失在楼梯间的入口处。脚步声迅速远去,只留下冰冷的空气里,那若有似无的消毒水味,以及一句比冬雨更寒彻骨髓的“不需要就扔掉”。
楼梯间里重新恢复了死寂。
林晚星呆呆地看着脚边那柄孤零零躺在地上的黑伞。它折叠得那么整齐,伞柄乌黑发亮,像一件被遗弃的、冰冷的工具。
原来如此。
不是他给的。
是张老师让带的。
是“不需要就扔掉”的施舍。
刚刚涌起的那一丝微弱的暖意和期待,瞬间被更深的、更刺骨的寒冷和难堪所取代。比王浩的羞辱,比李薇王璐的窃笑,比张老师的警告,都更让她感到一种彻骨的冰凉和无力。
她慢慢地、慢慢地伸出手,指尖颤抖着,触碰到那冰冷的伞柄。那触感像冰一样,瞬间冻得她指尖发麻。她把它捡了起来,握在手心。伞很轻,此刻却仿佛有千斤重,压得她几乎直不起腰。
雨点敲打着楼梯间那扇小小的窗户,声音越来越密,越来越急,像无数冰冷的嘲笑,砸在玻璃上,也砸在她的心上。
她握着这把冰冷的伞,缓缓站起身。脸上的泪痕被冷风吹干,留下紧绷的痕迹。她最后看了一眼楼梯间的入口,那里早已空无一人。
然后,她转过身,一步一步,慢慢地、沉重地,朝着外面冰冷的雨幕走去。
伞,她没有撑开。
就让这冰冷的冬雨,把她淋个透心凉吧。或许这样,才能浇熄心底那片因他而燃起、又被他亲手掐灭的、带着屈辱和难堪的微弱火苗。
走廊的尽头,通往教师办公室的转角阴影里,一道颀长冷峻的身影静静地倚着墙。江沉并没有走远。
他微微侧着头,冰冷的视线穿透人群的缝隙,落在那个单薄的身影上。看着她低头承受着那些恶意的目光和议论,看着她因张老师意有所指的批评而微微颤抖的肩膀,看着她被王浩等人围堵时惨白的脸和发红的眼眶……直到她崩溃地冲出教室。
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薄唇抿成一条冷硬的直线。只有插在裤兜里的那只手,在无人看见的角落,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捏得死白,手背上那道暗红的裂口边缘,似乎被挤压得更加狰狞。
他看着她消失在楼梯间入口。
片刻后,他转身,走向教室,从自己课桌抽屉里拿出那把崭新的、从未用过的黑伞。然后,他走向那个僻静的楼梯间。
他站在入口的阴影里,看着她蜷缩在冰冷角落里的背影,肩膀因为无声的哭泣而剧烈地耸动。那小小的、无助的身影,像一根尖锐的刺,猝不及防地扎进他冰封的心湖深处,泛起一阵陌生的、尖锐的刺痛。
他沉默地看了几秒。
然后,他抬起手臂,将那把伞,以一种近乎冷酷的精准,抛到了她脚边不远的地方。
“张老师让带的。”
“拿着。不需要就扔掉。”
他的声音没有任何波澜,说完便毫不留恋地转身离开。脚步没有丝毫迟疑。
只是,在走出楼梯间,重新汇入走廊喧闹的人群时,那插在裤兜里的手,指甲几乎要嵌进掌心柔软的皮肉里。手背上那道裂口传来的刺痛,似乎比他想象中要尖锐得多。
他大步流星地走回教室,无视周围或好奇或探究的目光,重新坐回自己的位置,翻开那本厚重的竞赛习题集。笔尖悬在纸面上方,却久久未能落下。
窗外,冬雨敲打着玻璃,声音急促而冰冷。
楼梯间里那个蜷缩哭泣的身影,和她脚边那把孤零零的黑伞,如同一个顽固的印记,清晰地烙在他的视网膜上,挥之不去。
他烦躁地蹙紧眉头,猛地合上习题集,发出一声不轻不重的闷响。周围几个偷偷看他的同学吓得立刻收回目光。
他闭上眼,靠向冰冷的椅背,下颌线绷得紧紧的。
那把伞……她应该会拿走吧?
毕竟下雨了。
他告诉自己,这只是因为张老师的交代,仅此而已。他不需要她的感谢,更不需要因此再产生任何不必要的牵扯。他的人生,是一座需要独自攀越的、布满冰棱和裂谷的险峰,容不下任何累赘,也负担不起任何额外的温度。
可是,心底那片被强行冰封的角落,似乎因为刚才楼梯间里那短暂的一瞥和她无声的哭泣,悄然裂开了一道细微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缝隙。缝隙里,渗出的不是暖意,而是一种更加复杂难言的、带着沉重枷锁的涩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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