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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海嘲
李尉棠伸出手,指尖轻轻贴上周汐的额头。
他的触感没有温度,只有冰冷混杂着潮湿。
“从现在开始,你就该安静了。”
就在那指尖即将压下去的一瞬间——
水流突然剧烈震动了一下。
不是地震,不是外力,而像某种不属于这个维度的存在,从更深、更远、更不可触及的层面闯入了这个空间。
宫室的边缘,原本安静如常的珊瑚墙缓缓龟裂,丝丝缕缕的墨黑雾气从缝隙中溢出。它没有实体,却带着奇异的压迫力,像是混合了怠惰、失语与不情愿的情绪旋涡。
李尉棠的动作顿住了。
那团黑雾在远处渐渐凝结出轮廓。
一团螺旋状的巨大羽蛇形体,缓慢盘踞在碎裂的珊瑚岩之间。黑色鳞片在水光中微微反光,带着类似旧时代石碑上刻文一样的天然纹理。祂那没有眼睛的“头颅”悬停着,但你能感觉到,那里有一对比利维坦更古老、更混沌的眸子,正懒洋洋地注视着这一切。
那不是“注视”。
更像是某种冷静、不屑一顾的窥探——像一位腻烦了宴会的贵族,趴在阳台上看楼下两个小丑互相撕咬。
水域陷入诡异的死寂。
半晌,那团黑影终于发出了声音——不是声音,更像是落在意识深处的叹息,带着一种不可抗拒的疲倦腔调。
“……你还是这么急。”
“真让人不舒服啊,(消音)。”
周汐猛地睁开眼,血丝布满双眼。他的神智依旧混乱,却被这股存在的降临生生震清了一瞬。
李尉棠缓缓转身,语气冰冷无波。
“(消音)。”
祂没有回应,而是继续说道:
“你总是这样,太过用力。一次次地试图磨碎他们的语言、信仰、希望……你不觉得腻吗?”
李尉棠没有答话,只是冷冷盯着对方。
羽蛇似乎笑了一声,声音出奇的带着一丝玩味。
“当然,我不是来救他的。你想要玩,就继续玩。我只是……突然觉得你成功的样子,很不顺眼。”
水流在祂低语的同时微微逆转,那团黑雾如潮水般冲击而来,瞬间将周汐与李尉棠之间的连接斩断。
李尉棠的指尖被迫离开了周汐的额头,那点即将注入的深渊之力,被拦了下来。
“你干扰了我的进程。”
“你成功太快了。”羽蛇声音冷淡,“而我恰好,讨厌输。”
李尉棠沉默了三秒,低声开口:
“你会后悔的。”
“当然。”羽蛇微微低头,语气优雅疲倦,“可我这人,最喜欢做会后悔的事。”
话音未落,祂的身影缓缓溃散在水中,像一些淡灰色带着金箔的残片。
李尉棠站在原地,眸光如镜,波澜不惊。
地面上的周汐,昏迷着,嘴角还残留着啼笑未尽的疯狂曲线。
这一局,深渊没有吞下祭品。
但只是暂缓,而非终止。
羽蛇的气息彻底从水域中消退之后,李尉棠没有立刻动。
他只是站在那里,看着周汐昏迷倒地的姿势,仿佛在计算一个失败的数据模型的损耗曲线。
水流依旧缓慢地回旋着,如同刚刚那场干扰从未发生。
——李尉棠早就知道祂会来。
只是没想到,祂会选在“这时候”。
他合上眼帘,一滴水珠从睫毛上滑落,却并非泪水——那只是盐分结晶,因失衡而泄漏的边缘物质。
他静默地站着,思绪不属于人类的意识路径缓缓展开,某段封存的记忆碎片被悄然撬开。
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在一次“同化实验”进行到最后阶段的时候,贝尔菲格突然现身了。
那时候的容器也已经走到崩溃边缘,语言系统开始紊乱,梦境开始自动复写过去的记忆。
而他,已经准备好将其拉入无尽的潮水之中。
可祂偏偏来了。
没有打招呼,也没有理由。
祂只是——来了。
化作一道缥缈的黑色羽蛇,盘在他试验场的穹顶上,声音懒洋洋的:
“你做得太认真啦,大海怪。”
“是不是太寂寞啦?又没人看懂你的作品。”
李尉棠那时候只是转头看了祂一眼。
“你没有权限干预。”
“我当然没有。”羽蛇一边从上方缓缓坠下,一边摇动着尾羽,像是在调戏空气,“可你知道的,我们之间的协议从来都不公平。“那位”说过,你完成了任务,是理所当然;而我搞砸了什么,也无所谓。”
祂笑着,无数只羽翼上的眼球眯成弯月:
“毕竟,我是祂最宠爱的那个呀。”
李尉棠没有回应。他并不擅长争辩,也不擅长表达厌恶。他只是站在原地,看着祂轻巧地将整个场域调转,把那个即将完成同化的容器扔进了梦境空间,彻底搅乱了他的所有进程。
那时候他几乎出手了。
几乎。
可那种冲动只维持了0.3秒,便被他自己切断。
“你太冷静了,大海怪”。羽蛇当时在他耳边低语,“有时候我都想打开你的大脑,看看里面是不是装着什么精密的钟表,而不是腐烂的欲望。”
“我们可是‘罪’的化身啊。你这样,是不合格的。”
祂是唯一一个敢这么评价他的恶魔。
而李尉棠至今没对祂动过手。
因为没有意义。
那样的存在,是混沌之中的最不确定因子,也是“那位”亲手留下的一只“解构的手”。
就像这一回。
祂不是为了“救人”而来,也不是为了“正义”或者“规矩”。
祂只是厌恶李尉棠要成功的样子。
祂讨厌秩序本身的实现。
哪怕只是恶魔之间的秩序。
李尉棠睁开眼,望向昏迷的周汐,沉默良久。
片刻后,他终于缓缓走上前,低头将少年抱起。
“你还没有坏掉。”
他轻声说,语调像在确认一个物品的性能:
“也许……还能继续。”
李尉棠抱着周汐,步伐无声,衣摆随着水流轻轻晃动,像从时间缝隙中走出来的幽灵。
宫殿的结构在他经过时缓慢变形,墙壁不再是坚固的岩石,而像某种有机物,带着微弱脉动。天顶垂下几缕荧光触须,似神经末梢般悄然探向空气,却在触碰到他时静静收回。
仿佛这整片区域,都在忌惮他。
他低头看了眼怀中昏迷的少年。
周汐的眼皮微微颤动,像被恶梦紧紧裹住。他的嘴角抽动,吐出模糊不清的词句:
“……对不起……我没有……他们还在里面……”
“……我不是逃跑……我只是……”
“救命……不要……我不要忘记……”
李尉棠静静听着,面无表情。
他没有打断,只是偶尔轻轻调整手臂的角度,避免周汐的头歪斜得太过幅度。他的动作准确、柔和,却没有丝毫怜惜的意味,更像是对某个易碎器皿的精准维护。
“你依旧在重复‘他们’。”
他低声说,声音在海水中如同一圈圈回旋的泡影,最终落入周汐的耳中。
“语言会让你执念,执念让你延迟崩坏。……很麻烦,但……也有趣。”
他继续向更深的方向行走,身后的宫殿在缓缓闭合,黑色海藻如沉默的帷幕将门缝封死。那条通道将不再对外开放,至少在周汐“适应完毕”之前。
走廊尽头,是一座椭圆形的“听觉室”。
这是他特意准备的——一个由干涸的鲸骨、黑珊瑚和贝壳海螺编织而成的空间。墙壁仿佛漂浮着碎碎念的咒语残渣,细如蛛丝的字节从角落飘来,轻轻缠绕周汐的手腕。
李尉棠将他安放在中央的软垫上,低头凝视良久。
“梦境已被那家伙污染。”
他喃喃地说,手指划过周汐额前的一缕湿发,“情感密度偏高……不出意外,你会在醒来后对我产生依赖。”
他顿了顿,勾了勾唇角:“这不是你想要的吗?”
声音极轻,仿佛不确定是对周汐说,还是对他自己说。
他转身,取来一株沉睡海草,将其根部切开,露出柔软的中段。绿色的汁液缓缓滴入细管,导入一个古旧的银色小杯中。
这就是他接下来的安排:第二阶段的“饲养”。
他将杯子送至周汐唇边,轻轻碰了碰。
“喝下去。”
声音平稳,无压迫感。
可是躺着的周汐却突然皱起眉头,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呓语:“……别喂我了……我不想再吃那些东西了……”
他并没有醒,却似乎本能地抗拒。
李尉棠低头,缓缓贴近他的耳侧。
“拒绝无效。”
他的声音如同雪夜的风,安静,却毫无温度。
“这是为了维持你生理机能……不然你会坏掉。”
“而我……不喜欢不完整的容器。”
液体顺利灌入口中,周汐微微挣扎了一下,却还是咽下了。
喉结轻轻滑动,那是无意识的屈服。
李尉棠看着这一切,目光平静。他伸手,将周汐乱发抚开,轻轻道:
“你不需要再说话了。”
“你说得太多了。”
“从现在起,你的语言将由我来定义。”
整个听觉室随即缓缓暗下去,只剩下细微的光在墙壁的鲸骨裂缝里跳动,仿佛无数眼睛正在闭合,又悄悄窥视。
李尉棠站起身,转身离去。
他知道,祂——那条鸡翅膀蚯蚓——会继续盯着这里。
可那又如何?
终有一天,这容器会变得彻底沉默,彻底透明,彻底属于他。
他离开之后,昏暗中,周汐微微翻了个身,低低地呢喃出一个词。
不是祈祷。
也不是求救。
只是一个没有意义的词。
一串语言的碎片,像从破碎贝壳里掉出来的珍珠粉末:
“利维坦…”
那声音极轻,却在整个房间中回荡了好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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