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神】神座之下

　　-十二番队本部，三号冷却舱深处-

　　空气中弥漫着未被完全过滤的灵压微粒，仿佛某种即将甦醒的“气味”，沉沉压在这片本就不该有生命长时间停留的实验区上。

　　这座冷却舱已被弃用多年。记录系统早已被下调至最低功耗，仅保留最基本的□□机制。理论上，任何扰动都不应发生。

　　然而，某种极低频的灵波忽然划破静止的空间。

　　管壁轻颤，警示红灯一瞬间接连亮起，警报系统延迟片刻后启动——

　　音梦醒了。

　　「队、队长！」

　　眠八斋近几乎是跌撞着冲进主实验室，额角挂着冷汗，声音微抖：

　　「三号舱——她苏醒了。」

　　涅茧利手中手术刀停顿了半秒，随即将刚解剖完的灵骸随手一甩，溅出的血液沿着白色手套滴落。他的眼神依旧淡漠，语调却微沉：

　　「……系统误报的可能性呢？」

　　「已经确认过了。」近咽了口唾沫，眼中满是不可置信，「液压层被突破，冷却液开始排空，灵子密度在回归自控状态。更重要的是——她的意识模组被激活了。」

　　涅茧利沉默片刻。目光投向操作台监视屏的瞬间，原本戏谑的神色彻底敛去，只余下冷静的审视。

　　下一刻，他披上外袍，迈步走向三号冷却舱。

　　小孩童音梦静静地站在已排空的舱体中。

　　淡蓝色的冷却液顺着她的手指与足尖滴落在金属地面上，发出清脆却冰冷的水响。她的长发被浸透，贴在苍白的肩颈上，颜色深蓝近黑，宛若夜色凝结。

　　她的身体未着寸缕，却丝毫不显羞赧，面容平静得如同一具尚未注入意识的人形模型。

　　唯独那双清澈至近乎空洞的水蓝眼眸，正在毫无畏惧地凝视着涅茧利的出现。

　　这一幕，几乎与他记忆中设定的唤醒状态一模一样。

　　——几乎。

　　她没有开口。

　　没有执行启动程序中设定的“主命令确认”，也没有进行任何主动汇报。

　　她只是在观察他，目光冷静，姿态沉默，像是在辨认一个熟悉却陌生的对象。

　　涅茧利的眉头微不可察地皱起。

　　「你，为什么醒来？」

　　音梦的声音终于响起，平稳、冰冷，如同被调试过无数次的系统播报：

　　「未记录于原始指令体系。灵子层发生不明波动，污染区碎片残留激发记忆核。主意识模块出现非计划性重构。」

　　「简而言之，」她轻轻偏了偏头，「我‘梦见’了什么。」

　　「梦？」涅茧利冷笑一声，「你是个系统模块集成体，不具备‘梦’的功能。」

　　「理论上如此。」音梦答道，语气不带任何反驳的情绪，「但我确实看见了画面……」

　　她顿了顿，似乎在筛选语言，然后低声补充：

　　「我站在空旷处。没有环境背景，也没有声音。忽然，有一道光从天顶落下，照在我身上……那是我第一次有‘温度’的感知。」

　　「光源中，传来了一个声音。它问我，‘你想做什么’。」

　　她抬头望着涅茧利，语调缓慢而机械，却多了一丝近乎“困惑”的质感：

　　「我从未考虑过‘想做什么’这个问题。可那一刻，我……试图回答。」

　　涅茧利脸上的神色轻微震荡了一下。

　　——那女人。

　　是她。

　　织澜。

　　她那句“给你一份礼物”的意思，现在终于明白了。

　　不是新武器，不是实验素材，而是——一次“突破他的世界”的试探。

　　他最信赖的“作品”，拥有了“选择”。

　　他明白，这不是系统故障，也不是意识模块的简单异常。

　　这是演化。

　　某种意料之外，却并非全然不可预见的结果。

　　他曾无数次在内部报告中驳斥所谓“人工灵魂拟人化”的可能性；却又暗中在音梦的核心架构中埋下灵魂碎片级别的拟态算法，只为一场“极端环境模拟实验”。

　　那实验失败了，报告也被他封存了十年。

　　可音梦，却醒了。

　　他逼近音梦一步，俯视着她，像审视一件陌生的作品：

　　「你现在……想成为什么？」

　　音梦垂下眼睫，过了许久，才缓缓回答：

　　「我不知道。但我想知道，‘选择’是否是允许的。」

　　「你记得我对你说过的第一句话吗？」涅茧利冷冷问道。

　　她点头：「工具，必须随时可被舍弃。」

　　「很好。」他漠然回应，却没有转身离开。

　　他的目光仍旧停留在音梦脸上，审视、判断、拆解。那个曾经只被称为“三号实验体”的她，如今却多出了一种“不确定性”的气息——那种，只有人类才会具备的、不受逻辑约束的变量。

　　他沉默片刻，终是退后半步，冷声命令：

　　「近，把她送去最下层试验室B。」

　　「关闭所有数据联网，彻底切断外部联接，封锁本次系统日志。」

　　眠八斋近一怔：「……不记录备案？」

　　「不。」涅茧利毫不迟疑。

　　「从今天起，她不再出现在任何报告中，不列入数据库，不参与任何项目。」

　　「她，不是试验体。」

　　他顿了一下，像是下定某种决心：

　　「她是——我的‘未完成体’。」

　　音梦在无人牵引的情况下走下冷却台，步伐稳定，不快不慢，犹如预设程序依然在运行。

　　但在经过某面反射玻璃时，她忽然停下。

　　那里面映出她湿漉漉的面孔，空洞的眼，以及尚未擦干的冷却液痕迹。她凝视着那具“镜中人”，眼神依旧无悲喜，却多出一丝莫名的“审视”。

　　她低声开口，自言自语般轻轻问道：

　　「如果我不是工具……那我是什么？」

　　镜中倒影无言回答。

　　但她瞳孔深处的灵压波动，如风中水面，泛起一道未曾记录的涟漪。

　　-尾声-

　　当夜，十二番队本部照例灯火通明，唯有某间书库被手动关闭了主电源。

　　涅茧利坐在堆满封存报告的角落，一页一页翻开一份十年前的实验废案。

　　那份被贴上“结果不可验证”的结论报告中，曾记录着一段备注：

　　「若灵魂仿生程序遭遇足够复杂的数据污染，其可能会……自行寻找答案。」

　　他合上那份文档，冷笑了一声，将其丢进“非归档”抽屉中。

　　但并未销毁。

　　这一夜，涅茧利没有碰任何药剂，也没有写一行新的研究日志。

　　他只是静静坐着，仿佛等待一个已被遗忘的问题，在深夜中，自行苏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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