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时夏

作者:吉他怪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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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11 章


      晨光艰难地挤过厚重的丝绒窗帘缝隙,在代馆云纤尘不染的书桌上投下一道细窄的金线。
      房间内是近乎绝对的安静,只有书桌一角的复古座钟秒针行走时发出的、极其规律的微弱轻响,像是时间本身的心跳。
      代馆云靠在高背椅中,指尖轻轻敲击着光滑的红木扶手,目光落在刚刚由李叔呈上的那份文件上。
      关于许怀星父亲许巍钨的债务,脉络在冰冷的文字间逐渐清晰。
      她拿起桌面上那部线条冷硬的卫星电话,指尖划过冰凉的金属外壳,几乎没有犹豫,拨通了一个标注为“林律”的号码。
      电话几乎是秒接。
      “代小姐。”一个沉稳干练的男声传来,没有一丝多余的寒暄。
      “林律师,”代馆云的声音没有起伏,却带着无形的压力,“目标:许巍钨,涉及京市‘信达’财务公司一笔三十万的高利贷。核心点:签名系其朋友周某以‘投资担保’名义欺诈获得,许本人对借贷性质完全不知情。现有证据链指向欺诈担保。”她语速平稳,每一个字都清晰有力,“我要你立刻启动法律程序,申请冻结该笔债务追偿。同时,收集周某欺诈证据,准备反诉。‘信达’那边的违规放贷操作,特别是利率部分,深挖。”
      “明白,代小姐。”林律师的回答简洁有力,“程序启动需要许巍钨先生本人一些基础信息配合。另外,关于对方公司……”
      “信息稍后李叔会同步给你。”代馆云打断他,语气是不容置疑的笃定,“至于‘信达’?按最上限施压。我不希望看到任何后续滋扰影响到他家人,尤其他的女儿许怀星。处理干净。”
      “收到。会以最快速度推进。”
      通话结束,代馆云放下卫星电话,那冰凉的触感仿佛还留在指尖。
      她看向窗外,晨曦似乎亮了一些。
      法律机器已经启动,债务的阴影会从许家剥离。
      然而,家庭结构的裂痕,却远非冰冷的法律条文所能弥合。
      卓雅馨的离婚决心,像一根尖锐的刺。
      她拿起手机,指尖悬停在微信置顶那个备注着“怀星”的名字上,屏幕的光映着她略显复杂的眼神。
      最终,她没有点开,只是将手机轻轻扣在了桌面上。
      ------
      此刻的许怀星,正缩在自己小房间的床上,薄薄的空调被裹得紧紧的,却依然驱不散心底透出的寒意。
      昨晚妈妈卓雅馨沙哑又决绝的声音还在耳边回响,像钝刀子割着神经。
      直到后半夜,她才在极度的疲惫和代馆云那句“有我在”带来的微弱支撑下沉沉睡去。
      枕头下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屏幕在昏暗的光线里固执地亮着。
      是徐洛莉发来的三人小群消息,一连串夸张的表情包轰炸后,紧跟一张拍得有些模糊的照片。
      【洛莉大王】:星星!星星!快看![图片][图片]看我发现了什么宝藏!通往新世界的钥匙![奥特曼发射光线.jpg]
      许怀星揉了揉酸涩的眼睛,点开图片。
      一张是锈迹斑斑的大铁门挂锁,一看就有些年头,正是学校主教学楼顶楼通往天台那扇传说中的“禁地之门”。
      另一张,是一把同样布满铜绿、齿痕却异常清晰的老式黄铜钥匙。
      【xhx】:这…这是天台的钥匙?[惊讶]
      【洛莉大王】:BINGO!我徐·福尔摩斯·洛莉昨晚在犄角旮旯里挖出来的传家宝!跟我拍的那锁眼一毛一样!姐妹们!军训前夜,天台搞起?代号我都想好了——“摘星计划”![得意][星星眼]想想吧,夜风、星空(呃虽然可能有蚊子精)、逃离军训压力的自由空气!比在教室听老王碎碎念强一万倍!
      【水里予】:……计划代号过于中二。[抠鼻]不过钥匙齿痕照片放大发我一份。江氏安保数据库说不定能挖出点这锁和钥匙的‘黑历史’,比如上届学长是不是真在上面搞过烧烤大会。[微笑]
      【洛莉大王】:江野你够了!浪漫!懂不懂浪漫!星星你看她![气鼓鼓]别理那个扫兴的资本家!就说你来不来![勾引]
      看着群里徐洛莉咋咋呼呼的邀约和江野精准的吐槽,许怀星嘴角终于牵动了一下,扯出一个极其微弱的弧度。那沉重的、压得她喘不过气来的现实阴霾,似乎被这带着点傻气和冒险精神的“摘星计划”撬开了一道微小的缝隙,透进一丝让她心尖发痒的光。
      她犹豫着,指尖在屏幕上悬停。
      【xhx】:嗯…听起来…好像…是有点刺激?[犹豫][偷笑]
      手机又震了一下,是代馆云单独发来的消息,只有简短的几个字:
      「事情在处理,安心。」
      没有多余的解释,却像一块沉甸甸的基石,瞬间压稳了她那颗漂浮无依的心。
      她深吸一口气,在三人小群里认真地敲下:
      【xhx】:好!算我一个!加上馆云。[奋斗]
      ------
      下午第一节课的预备铃响过好一阵了,高二火箭B班的教室里依旧弥漫着一股躁动的低语。
      物理老师临时请假的消息早就不胫而走,代课老师会是谁?会讲新课还是……无数道充满期待的目光聚焦在教室门口。
      门被推开,走进来的却不是大家熟悉的任何一张面孔。一个身材微微发福、头发稀疏、架着副老旧黑框眼镜的中年男老师走了进来,腋下还夹着一个鼓鼓囊囊的公文包,脸上挂着一种“我也是被临时抓壮丁”的无奈笑容。
      “同学们好啊,”他走上讲台,清了清嗓子,声音带着点中年男人特有的沙哑,“我是代课的林业峰老师,教历史的。你们物理老师身体抱恙,这节呢,咱们就……轻松一下?”他故意拖长了调子,目光扫过下面瞬间亮起的无数双眼睛,嘴角也忍不住咧开,“看电影!”
      “耶——!”
      “林老师万岁!”
      “林老师您就是我义父!”
      教室里瞬间爆发出足以掀翻屋顶的欢呼和掌声,桌椅板凳被激动的动作带得一阵哐当作响。
      林业峰老师显然很享受这种“救世主”般的待遇,笑眯眯地从他那个仿佛哆啦A梦口袋般的公文包里摸索着,掏出一个沉甸甸的移动硬盘。
      “安静,安静!”他提高音量,努力维持着秩序,“片子我精心挑选的啊,经典励志——《肖申克的救赎》!都好好看,好好体会里面的精神!”
      投影仪的光束亮起,片头熟悉的音乐流淌出来。
      就在B班沉浸于电影开场的氛围时,对面高二火箭A班的后门,“吱呀”一声被悄悄推开了一条缝。
      紧接着,A班教室里也隐隐传来一阵相似的、被刻意压低的欢呼。
      “哟!A班也放了!”靠后门坐的周伟豪眼尖,立刻用气声通报,“听动静,也是电影!”
      一石激起千层浪。AB两班隔着一个不算宽的走廊,门对门,窗对窗,此刻简直是天造地设的“隔空喊话”宝地。
      “嘿!A班的兄弟们!放啥片儿呢?”B班的体委赵大鹏第一个按捺不住,身体微微探出后窗,朝着对面压低嗓子喊道。
      A班后窗立刻冒出一个脑袋,是绰号“猴哥”的侯思明,他一脸兴奋地比划着:“《指环王》!甘道夫刚掉下去!燃爆了!你们呢?”
      “《肖申克》!挖地道呢!”周伟豪抢答。
      “张帆!物理笔记借我瞅瞅!老王上周讲的那个磁场受力分析我快裂开了!”A班的学霸陈思琪也加入了隔空学术交流。
      “猴哥!数学周考最后那道变态大题,选C对不对?我蒙的!”B班的王磊趴在窗边,一脸虔诚地求答案。
      “思琪《肖申克》后面那个关于‘体制化’的申论,看完借我抄抄感悟呗?老林肯定也会给我们放,要写观后感!”A班的文艺委员苏小小加入了“学术研讨”。
      “猴哥你们班空调遥控器藏哪儿了?我们这空调跟摆设一样!”B班怕热的李薇加入了“生活求助”。
      一时间,走廊两边的窗户成了最热闹的交流平台。
      纸条、小零食,主要是糖果和小包装饼干,像微型洲际导弹一样,在AB两班之间飞来飞去,划出一道道充满“革命友谊”的抛物线。
      教室里的电影反而成了背景音。
      代馆云坐在靠窗的位子,目光落在屏幕上,安迪正借着雷声掩盖凿墙的声音。
      她的侧脸在屏幕光影下显得沉静而专注。
      许怀星则有点心不在焉,眼神时不时飘向代馆云那边,又飞快地收回来,手指无意识地绞着校服衣角。
      “啧,吵死了。”前排的江野微微蹙眉,嫌弃地看了一眼窗外闹哄哄的景象,但也没多说什么,从书包里摸出一副降噪效果极佳的白色耳机戴上,继续沉浸在自己的世界。
      最兴奋的当属徐洛莉。
      她早就坐不住了,电影哪有“外交活动”有趣?她整个人几乎趴在了窗台上,手里攥着一包刚从小卖部补充的“魔鬼变态辣”辣条,正眉飞色舞地和对面B班她的朋友田小甜进行着激烈的“手语交流”——主要是比划着吐槽各自班的代课老师。
      “看我们林老师!这发型,这眼镜,这公文包!”徐洛莉用辣条指着讲台上正看得投入、时不时还跟着电影情节点头的林业峰老师,对着田小甜无声地做着夸张的口型,两只手还在脑袋上比划着“地中海”的形状,脸上是憋不住的笑意。
      田小甜在对面笑得前仰后合,使劲点头,同样用夸张的肢体语言回应着。
      就在这时,林业峰老师似乎被电影里某个情节触动,猛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激动地指着屏幕,嘴型张得老大,仿佛要发表一番即兴演讲。
      这个动作太有喜剧效果了!
      “噗哈哈哈!”徐洛莉一个没忍住,笑出了声,又赶紧捂住嘴。
      强烈的分享欲冲昏了她的头脑。
      她看也没看走廊,捏着那包刚拆封、油汪汪的“魔鬼变态辣”辣条,手臂用力一挥,模仿着投掷铁饼的标准姿势,朝着对面B班的窗口方向,想把这份“快乐”分享给好朋友田小甜!
      “小甜!接住!徐洛莉同款快乐源泉!”
      油红色的辣条包装袋在空中划出一道饱满、油腻、带着浓烈香精和辣椒素气息的抛物线!
      目标:A班窗口!
      然而,就在辣条袋即将飞跃走廊中线,飞向自由彼岸的关键时刻——
      一个穿着深蓝色行政夹克、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戴着黑框眼镜的身影,正背着手,迈着四平八稳的方步,从走廊拐角处踱了出来,恰好巡视到两班教室中间。
      正是以严厉刻板、眼神犀利著称的年级主任宋涛!
      那包承载着徐洛莉“快乐分享”的“魔鬼变态辣”辣条,带着自由飞翔的宿命感,精准无比地、结结实实地——
      “啪叽!”
      糊在了宋涛主任那张严肃认真、正琢磨着要不要突击检查课堂纪律的脸上!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油腻、辛辣的红色油渍在宋涛主任锃亮的脑门、挺直的鼻梁以及那副象征着师道尊严的黑框眼镜上迅速蔓延开来。一小片红油,更是像勋章一样,牢牢地贴在了他微张的嘴唇上方。
      辣条袋在撞击后,软塌塌地滑落,挂在了他胸前的衣襟上,留下一条蜿蜒的油渍。
      整个走廊,瞬间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AB两班所有趴在窗边看热闹的脑袋,“唰”地一下,全部缩了回去,速度快得惊人。
      教室里原本嗡嗡的低语也瞬间消失,只剩下电影里摩根·弗里曼那充满磁性的旁白还在孤独地流淌。
      宋涛主任的身体完全僵住了。
      他保持着那个迈步巡视的姿势,像一座突然被施了定身咒的雕塑。
      几秒钟后,他才极其缓慢地抬起一只手,颤抖着摸向自己的脸。
      指尖触碰到那滑腻冰凉的油污时,他的身体明显地震动了一下。
      一股混合着辣椒素、香精和豆制品味道的、极其刺激的气息,强势地冲进他的鼻腔。
      “呃……”一个短促的、像是被噎住的声音从他喉咙里挤了出来。
      下一秒,火山爆发了!
      “谁——?!”一声震耳欲聋、饱含着滔天怒火和难以置信的咆哮,如同平地惊雷,瞬间撕裂了走廊的寂静!
      宋涛主任猛地一把扯下那副被油污糊得几乎看不见镜片的眼镜,镜框都被砸歪了,一只镜腿危险地耷拉着。
      他瞪圆了双眼,布满血丝的眼球几乎要凸出眼眶,目光像探照灯一样,带着能将人洞穿的愤怒,扫向B班和A班的后窗!
      “是谁扔的?!给我站出来!无法无天!简直无法无天!”他气得浑身发抖,胸前的油渍随着他的动作晃动着,像一面耻辱的旗帜。
      他伸手指着窗户,指尖都在哆嗦,“哪个班的?!啊?!光天化日!目无尊长!用…用这种东西袭击老师!还有没有一点学生的样子?!还有没有一点规矩?!”
      整个楼层鸦雀无声,连电影的声音都被调到了最小。
      所有学生都屏住了呼吸,恨不得把自己缩进课桌底下。
      宋涛主任的胸膛剧烈起伏着,他深吸一口气,努力想平复,但那股刺鼻的辣条味和脸上滑腻的触感让他理智的弦彻底绷断。
      他猛地向前一步,目标直指辣条飞来的源头——高二火箭B班的后门!
      “B班!开门!”他用力拍打着后门,声音因为愤怒而有些变调,“刚才是谁在后窗!给我出来!立刻!马上!”
      教室里的空气仿佛凝固成了冰。所有目光,带着同情、惊恐、还有一丝丝看热闹的兴奋,齐刷刷地聚焦到了徐洛莉身上。
      徐洛莉的脸早就从刚才兴奋的红色变成了刷白,最后又涨成了一种绝望的猪肝色。
      她整个人像被抽掉了骨头,瘫在椅子上,眼神涣散,嘴里无意识地念叨着:“完了完了完了…芭比Q了…这下真芭比Q了…”
      A班的李娜老师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了,电影也顾不上了,赶紧站起来,有些手足无措地看着门口暴怒的宋主任。
      “徐洛莉!”宋涛主任的目光像精准制导的导弹,瞬间锁定了那个恨不得把自己藏进地缝里的身影,声音冷得像西伯利亚的寒流,“出来!”
      徐洛莉浑身一哆嗦,认命地、慢吞吞地站起来,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拖着沉重的步伐,顶着全班同学复杂的目光,挪向了门口。
      门开了。
      “宋…宋主任…”徐洛莉的声音小得像蚊子哼哼,头埋得极低。
      “徐、洛、莉!”宋涛主任几乎是咬牙切齿地念出她的名字,脸上那滑稽又狼狈的油渍此刻显得格外刺眼,“好啊!又是你!上学期在食堂搞什么‘薯片爆破实验’,差点引发踩踏!这学期刚开学几天?!用…用这种东西袭击老师?!”
      他指着自己脸上的油渍和胸前的辣条袋残骸,气得声音都在抖,“行!你真行!给我站到走廊上去!面向墙壁!好好反省!2000字检讨!深刻反思你的行为!放学前交到我办公室!少一个字都不行!听见没有?!”
      冰冷的墙壁近在咫尺,徐洛莉的心拔凉拔凉的。2000字!这得编…不,得构思多久啊!她的大脑在求生欲的驱使下开始超负荷运转。
      她猛地转过身,脸上瞬间堆满了最最真诚、最最无辜、甚至带着一丝丝献宝般的笑容,语速快得像机关枪:“宋主任!误会!天大的误会啊!这不是袭击!绝对不是!”她指着宋主任脸上还没擦干净的油渍,眼神无比“诚恳”,“您看!这是…这是我们最新研发的‘多功能驱蚊防暑贴’!富含纯天然辣椒精华、维生素ABCDEFG!还有独家秘方清凉因子!贴在脸上,提神醒脑!驱蚊效果杠杠滴!还自带…自带天然腮红效果!您看您现在,气色多好!红光满面!绝对是意外收获!我这是…这是看到您日理万机太辛苦,特意想请您试用一下我们的新产品!效果显著吧?这怎么能叫袭击呢?这分明是学生对老师的一片拳拳关爱之心啊!”
      她一口气说完,还用力眨了眨她那“真诚”的大眼睛。
      走廊一片死寂。
      宋涛主任脸上的肌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抽搐。
      他指着自己“红光满面”的脸,又指了指胸前那坨油渍,最后指向徐洛莉,手指抖得像是通了电。
      “关…关爱之心?驱蚊贴?”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尖利得几乎破音,像一只被踩了脖子的公鸡,“徐!洛!莉!你…你把我当三岁小孩糊弄?!啊?!还…还维生素ABCDEFG?!还天然腮红?!你…你简直…岂有此理!目无法纪!狡辩!纯粹是狡辩!”
      他气得在原地转了个圈,猛地停下,对着脸色煞白的徐洛莉发出了终极审判:“2500字!现在!立刻!马上给我站过去!一个字都不能少!放学前看不到检讨,你就给我写3000字!不!4000字!”
      宋涛主任的咆哮在走廊里激起阵阵回音,震得窗玻璃都嗡嗡作响。
      徐洛莉那张因绝望而扭曲的脸,此刻因为宋主任后续补充的一句“附加选择题”,更是直接褪尽了最后一丝血色。
      “慢着!”宋涛主任看着徐洛莉慢吞吞转身的动作,深吸了一口气,努力想平复自己那颗因“魔鬼变态辣腮红”而暴跳的心,但效果甚微。
      他推了推那副被砸歪、现在只能歪戴在脸上的油腻眼镜,声音里透着一种冰冷的、来自“顶层管理者”的智慧残酷:“徐洛莉,你也别说我宋主任不给机会。看在你那‘一片拳拳关爱之心’——虽然表达方式极其恶劣!我再给你一个选项。”
      他伸出两根油光发亮的手指,是刚才抹脸时沾上的,目光锐利如鹰隼,锁定徐洛莉瞬间绷紧的脊背。
      “A!老老实实站到下课!一下课就去我办公室!把今天这事,一五一十、原原本本地告诉你亲爱的妈妈!让她老人家亲自了解一下,她女儿在学校是怎么‘关爱’老师的!顺便我们探讨一下家庭教育的深度合作!”
      “B!”宋主任另一根手指狠狠戳向B班后门,“继续!写检讨!数字嘛……”他冷笑一声,拖长了调子,像是欣赏猎物在陷阱里徒劳挣扎,“既然你心思这么‘活络’,就加点料,4000字!一个字!一个标点都不能少!下午第四节体育课取消,在我办公室门外专用桌椅,现场撰写!主题深刻反省!文笔要求真挚动人!放学前!必须送到我办公桌上!内容不通过?重写!”
      “二选一!”宋涛主任掷地有声,脸上那几抹艳红的油渍在窗外透进来的光线下,反射着一种诡异而威严的光泽,“现在!选!”
      徐洛莉浑身一颤,猛地转过身,那张刚才还写满“生无可恋”的脸上瞬间爆发出强烈的求生欲!那速度之快,堪比川剧变脸!
      “B!主任!我选B!”她几乎是喊出来的,声音因为过度激动而劈了叉,整个人恨不得扑过去抱住宋主任那油滑发亮的裤腿,仅存的一点理智阻止了她,“写检讨!我写!现在就站过去!立刻就构思!深刻反省!字字泣血!句句感人肺腑!求主任!千万别选A!别告诉我妈!”
      她语速快得像打点计时器,双手合十作祈求状,“她要是知道我…我不学无术还用辣条给老师做‘面膜’…她真的会扒了我的皮!真的!她会让我连吃一个月水煮辣条!顿顿都是‘魔鬼变态辣全席’!主任!给我一次改过自新的机会吧!检讨!我一定写出一篇让您热泪盈眶的忏悔经典!”
      那语气之凄惨,态度之恳切,仿佛叫家长对她而言不是请家长,而是直接把自己送上断头台。
      宋涛主任看着她那张挤眉弄眼、努力装可怜的脸,再联想到她口中描述的“魔鬼变态辣全席”的景象,嘴角不受控制地抽搐了一下。
      他用尽全身力气才绷住自己差点破功的严厉表情,从鼻子里重重地喷出一口气:“哼!算你还有点自知之明!那就B!4000字!放学前!内容达不到标准,你就等着和你妈妈一起探讨‘魔鬼变态辣’的健康新吃法吧!现在!立刻!墙根给我站直了!构思!下课铃一响就给我滚去办公室报到!”
      “得令!保证完成任务!”徐洛莉如蒙大赦,嗖地一下转过身,挺胸收腹,面壁思过,标准得如同即将接受检阅的士兵,嘴里还无声地念念有词,估计是“尊敬的宋主任,我怀着无比沉痛和懊悔的心情……”。
      宋涛主任又狠狠瞪了一眼B班全体同学“敢怒不敢言”的表情,用力哼了一声,这才顶着一张“油光锃亮”、“红光满面”、“威严肃穆”的脸,步履略有些沉重地离开了这片刚被辣条“洗礼”过的战场。
      空气里,只留下经久不散的辛辣味道,以及徐洛莉在墙上用手指假装奋笔疾书检讨提纲的身影。
      B班教室里,短暂的死寂被一声压抑不住的“噗嗤”打破。
      随即是接二连三的低笑声,大家交换着“论作死,我只服洛莉姐”的眼神。
      讲台上,林业峰老师抹了抹眼角,不知是笑出的泪还是惊出的冷汗,赶紧重新调大电影音量。
      瑞德的声音传来:“有些鸟儿是关不住的……”
      角落靠窗的位置,气氛却与教室前排的压抑哄笑截然不同。
      代馆云在宋涛主任咆哮着给出“二选一”选择题时,就微微蹙了下眉。
      并非因为徐洛莉的惨状,对她来说,好友的“常规作死”操作早已司空见惯。
      她只是觉得这噪音格外扰人。
      一阵强烈的疲惫感毫无预兆地涌了上来,几乎要击穿她平日里构筑得无比完美的冷静外壳。
      她抬手,白皙的指尖极其隐晦地按了按眉心,动作轻得像羽毛拂过。
      她身子向后靠在椅背上,视线从屏幕上《肖申克的救赎》里安迪在黑暗中挖掘墙壁的画面移开,落在了旁边许怀星的侧脸上。
      许怀星正努力抿着嘴,看着徐洛莉那副“壮士赴死”的样子和宋主任那张“油彩脸”,肩膀努力压抑地抖动着,显然还在拼命忍笑,眼角都沁出了一点水光。
      代馆云望着她亮晶晶的眼睛和努力抿住的唇角,目光微微柔和了一瞬。
      然后,她像是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声音带着一点极淡的沙哑和无法掩饰的困倦,几乎是气声地飘向许怀星:“昨天查你父亲那个案子的事…还有涉及欺诈担保的反诉材料……弄到凌晨四点……”她顿了顿,轻轻打了个小小的哈欠,浓密的睫毛垂下来,在眼底投下一小片浅浅的阴影,“基本没睡什么…好困…”
      话音未落,她原本挺直优美的脖颈似乎无力支撑那过于沉重的思考负荷,头开始微微向后仰,一下,两下,像是不受控制地轻点着,几次差点和冰冷的桌子来个亲密接触。
      那张一贯清冷疏离的脸上,此刻罕见地流露出一丝脆弱的、毫不设防的疲惫。
      眉心轻蹙着,唇色也略显苍白。
      许怀星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猛地揪了一下,原本因那荒诞场面而产生的笑意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下酸涩的心疼在胸腔里迅速弥漫开。
      她几乎是立刻就想到了昨夜自己辗转难眠时,代馆云很可能就坐在书房冰冷的光线下,对着如山的法律条文、证据清单,还有那些繁杂的《担保法司法解释》,彻夜未眠。只是为了她家那点糟心事……
      一股强烈的冲动驱使着她。
      许怀星飞快地脱下自己的白黑相拼的校服外套,几乎没有思考,迅速地把校服叠了几叠,小心翼翼地、轻手轻脚地铺盖在自己穿着校服裤子的腿上。
      柔软的布料立刻垫起了一个温软的膝枕。
      趁着代馆云的头又一次在困倦中沉重地向后仰、眼看就要落空之际,许怀星屏住呼吸,紧张又轻柔地伸出一只手,虚虚地拢在代馆云颈后。
      指尖触碰到那柔软冰凉的发丝时,许怀星的心跳骤然漏了一拍,指尖都微微发颤。
      她小心翼翼地、带着一点点试探性地,轻轻托住对方的后脑勺,然后,无比缓慢地,将这个疲倦不堪、带着熟悉清冷气息的脑袋,引导着放低……再放低……
      最终,让代馆云的头稳稳地枕在了自己临时搭建的校服膝枕之上。
      许怀星的身体瞬间僵硬得像根木头,一动不敢动,连呼吸都放得轻之又轻。
      她能清晰地感受到腿上传来的重量,是真实的、温热的。
      代馆云细软乌黑的发丝蹭着她的校裙布料,几缕垂落的发丝甚至还轻轻扫过她裸露的小腿,带来一阵细微的、让心脏都为之蜷缩的痒意。
      电影屏幕上变幻的光影流淌在代馆云紧闭双眼的睡颜上,长长的睫毛在白皙的皮肤上投下安静的小扇影。
      那张素日里过分精致的面容,在沉睡时卸下了一切盔甲,显出一种纯净的、少年人的稚气。
      教室里其他人都在关注电影或是面壁的徐洛莉,无人留意到角落这处小小旖旯里悄然发生的秘密。
      窗外,京都第九中学著名的“上二休半天”制度所带来的自由气息仿佛与这里隔绝了,空气中只弥漫着许怀星砰砰如擂鼓的心跳,和自己校服上那点淡淡洗衣粉的清香,以及鼻尖萦绕着的、属于代馆云的、极其清冽的冷香气息。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许怀星的腿从僵硬到酸麻,再到一点点失去知觉,但她维持着最初的姿势,仿佛成了一尊为膝上沉睡少女量身定制的雕像。
      电影里瑞德在平静地讲述着假释听证会的事。
      忽然,枕在她腿上的代馆云眼睫微微颤动了一下。
      许怀星的心立刻悬到了嗓子眼。
      接着,代馆云缓缓睁开了眼睛,深邃的眸子里还带着一丝初醒的茫然水雾。
      她似乎愣了一瞬,视线聚焦,这才意识到自己身处何处——枕在许怀星的腿上!
      “诶?”代馆云猛地从许怀星腿上抬起头,动作快得有些“失措”,脸上适时地浮现出恰到好处的惊讶与一丝“尴尬”,清冷的声音也带上了一丝疑惑和急促,“我…我怎么在你腿上?”她甚至下意识地用手指碰了碰自己的脸颊,仿佛在确认是不是幻觉。
      许怀星被她突然抬头的动作弄得膝盖一疼,忍不住轻轻“嘶”了一声,脸瞬间涨得通红,连忙摆手:“没、没事没事!我看你睡得很难受,脑袋一直往后撞,就……就让你枕一下了。”她紧张地解释着,生怕对方觉得自己唐突。
      “啊?!”代馆云脸上的“讶异”更盛,甚至带上了点“责怪”,眉头蹙起,眼神落在许怀星那两条被她枕了半天的腿上,“你怎么不叫醒我呀?”语气里是真切的关切,“腿肯定麻了吧?都怪我睡得太沉了……”她说着,竟真的微微倾身,伸出手,作势要去揉按许怀星的膝盖,神色既心疼又“懊恼”,“很难受吧?我帮你按按?”
      许怀星哪里敢让她碰,看她真要伸手过来,惊得差点从椅子上弹起来,两手直摇,脸红得像熟透的番茄,声音都拔高了几个调:“不!不用!真不用!一点儿也不麻!真的!我好得很!”为了证明自己“好得很”,她甚至还试图在椅子上小幅度地蹦了蹦,结果立刻被腿上传来的强烈酸麻感激得龇牙咧嘴,一个趔趄差点歪倒,只能欲盖弥彰地用一本练习册死死压住自己那条快失去知觉的腿,强颜欢笑,“……你看!没事吧!活动一下就好了!真的!”
      代馆云看着许怀星那副紧张慌乱、口是心非的可爱模样,伸出的手在半空中顿住。
      她的眸光闪了闪,眼底深处飞快地掠过一丝得逞的、如同偷吃了糖果的小狐狸般的狡黠笑意。
      那笑意在她微抿的唇角轻轻漾开一点极淡的涟漪,快得如同羽毛点过水面,瞬间便消失无踪。
      她缓缓收回手,顺势自然地替许怀星把滑落在膝盖上的校服外套往上拉了拉,动作轻柔,指尖若有似无地蹭过校服布料。
      “那……好吧。”她坐直身体,重新将目光投向电影屏幕,声音恢复了一贯的清冷平静,仿佛刚才那个“懊恼自责”的人只是错觉。
      只有侧脸对着许怀星那微微上翘的唇线,还残留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弧度。
      “……下次别这样了,困了我会自己趴桌子。”代馆云补了一句,语气平平,却让许怀星心里莫名其妙地暖了一下。
      电影里,安迪正在播放着那曲振奋人心的《费加罗的婚礼》。
      阳光透过窗户,在两人并排的肩上洒下安静的光晕。膝盖上校服包裹的位置,似乎还残留着那个温软头颅的重量和香气。
      许怀星悄悄揉着自己那条终于开始慢慢回血、此刻如同被千万只蚂蚁啃噬一般又麻又痒又酸爽的腿,一边偷偷看了一眼代馆云看似专注的侧脸,心里像揣了一只不安分的小兔子,咚咚地跳个不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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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公告
    发表时间:4个月前 来自:广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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