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仙门百家当讲师的日子

　　近日有一件事在学宫中掀起了不小的波澜。

　　作为刚入道宗时彻彻底底凡人一个的范小源，上春学还不足二十天，随各门弟子下山采买，与卖猪肉的小贩讨价还价时，突然进入了练气期。

　　听说这范小源之前只是个穷苦人家的孩子，修炼却如此神速，一时间各处弟子要把水行斋的门槛踏破了。

　　从最开始的万人嫌，到后来因厨艺受同窗欢迎，再到如今众星拱月，范小源在学宫的生活可谓是精彩纷呈。

　　“我也不知怎么做到的，我只是想着要用最低的价钱让同窗们都吃上我做的饭。”范小源如是说。

　　当事人自己竟不知情，那一定是仙师教导有方。

　　“萧渚”这个名字在学宫中也慢慢有名起来。

　　玄玑知道这事与自己没什么关系。

　　同僚满心好奇来问，她只摆摆手：“他自己悟性高。”

　　修道之人大多以外物入道，以武、以剑、以丹、以符、以阵等等，但少见范小源这样以心入道的。

　　这样的人心思纯良，若是能坚持本心，便前途无量，但纯良之人容易受世道磋磨，刚开始看起来进步神速风光无两，时间长了，心志不坚定之人好的便是修炼易遇瓶颈且难以突破，坏的有可能道心破碎走火入魔。

　　玄玑凝望着手中刚刚抛光完成的发簪，口中喃喃：“不知他前路如何……”

　　第一支簪子用来试手，没做什么复杂的样式，只刻几节竹节，抛光之后便算完成了。

　　房里的竹窗半支着，穿过窗子能看见顾清砚在院子里喝茶。

　　她平日穿着素雅低调，似乎不喜华丽之物，或许她也会喜欢竹节簪。

　　自己刚做这只形状还不算流畅，应该再做一只完美的给她。

　　顾清砚茶壶里偶尔装几颗茶叶的淡茶，大部分时间装的都是酒。

　　清酒喝够了喝桃花酒，桃花酒喝腻了喝梅子酒，轮换着来。

　　常年分神，每日要处理大量的信息，导致顾清砚对外界声音十分敏感。

　　笃行院的弟子才消停几天，睡了没多久的好觉，顾清砚又被观云居吵得不得入眠。

　　不知道隔壁这人又在搞什么幺蛾子，夜夜窸窸窣窣地磋磨，让人牙酸的刻石声和断断续续的流水声不绝于耳。

　　那群半大毛头小子倒是好收拾，可毕竟顾清砚现在是学宫弟子，不好对仙师出手。

　　想到这里顾清砚忽觉自己多年以来总是“以武服人”，突然不太会为人处世了。

　　真要冒犯的自己便打服，不想冒犯的根本不会上来找不痛快，她差点忘记还有“好言相劝”这一条路了。

　　欲上观云居的门，还未起身，顾清砚看见玄玑神采奕奕地出门，拿着什么东西直奔她而来。

　　“清砚，”玄玑眼睛亮亮的，“我得来白玉做了几只簪子，这只送给你。”

　　顾清砚有些意外地看着递过竹篱的簪子，她不解：“为何？”

　　“我得知是你替我处置了水行斋那群夜间喧哗的弟子，不知你喜欢什么，只能送只簪子聊表谢意了。”

　　俗世男子送女子发簪多半有“愿与君结发”的意思，玄玑话说得坦荡，倒没有那种意味。

　　山中微风渐起，花草摇曳，吹动了顾清砚的白玉耳坠。

　　“耳坠配发簪，白玉衬美人，也算是相得益彰了。”玄玑想。

　　她看着顾清砚颠了颠手，示意她拿走。

　　顾清砚没想过这事会不会让别人知道，未曾想被这人知道以后没怪她欺压同窗或是越俎代庖，反而送自己礼物道谢。

　　这人倒是没有学宫里那些高资历仙师那股子陈旧的迂腐劲。

　　本想去提醒不要半夜弄出声响，结果人家带着玉簪道谢，顾清砚准备好的说辞是无颜说出口的。

　　“清砚眠浅，此事只是满足私欲罢了，先生不必挂怀，”难得礼貌地没有拂别人的意，顾清砚拿走了玉簪，“这簪子好看得紧，我心生喜欢，便厚颜收下了。”

　　玄玑时常忘记自己的男儿身份，两手短暂相触，并不觉有什么不对。

　　顾清砚簪子拿到手里，想的却是对方的手。

　　这假萧渚身量不算矮，手长虽与身高匹配，手指却过于纤细白皙，不像男子，倒像个女儿家。

　　为人处世也颇为细腻，跟真正的萧渚真是大相径庭。

　　倒是有趣。

　　“他们不过是看我冷心冷脸，怕我罢了，”顾清砚不喜多说，为着答谢簪子，她少见地多说了两句，“先生平日里恩威并济，但不彻底，惩治弟子不可朝令夕改，重重举起又轻轻放下。”

　　怕自己说教意味太浓，顾清砚此地无银三百两地加了一句：“弟子多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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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玄玑回房的时候，仔细思考了这句话，回忆上次在水行斋中罚人之后又改变主意让众人回房睡觉，发现自己确实做得不够彻底，难以让弟子们真正信服。

　　“不愧是顾喧洲的妹妹，小小年纪便精通授业管理之道。”玄玑并不认为接受弟子的建议有什么丢脸，反而觉得顾清砚面冷心不冷，很是喜欢她。拿出剩下的料子打算给师姐雕个兰花簪，想起顾清砚眠浅，怕自己的小动静惊扰了她，又放下了。

　　趁着夜深，玄玑在榻上打坐，平心静气，心海无波，慢慢分一缕元神给人偶，眩晕感不及先前，可能是这次分的元神较少的缘故。

　　她试着把注意力放在本体身上，感受灵力的流动，发现把元神分出去自己的修为会降低一些，若是不小心遇到危险，还挺难办的，除了那些修为高深的大能可以操纵多个分身人偶，还没到元婴的玄玑也就只能勉强做个代替自己授课的人偶了。

　　放人偶去云阶学舍，自己出门探查寻找能解开秘境之人也不现实，若是有什么意外自己可能应付不来。

　　最终也只能是晚上当个替身掩人耳目，自己趁夜出门。

　　玄玑拍了人偶一巴掌，心中颇为无奈，辛苦多日做出这么个鸡肋的东西，还用了一颗上好的灵石……

　　她只留给人偶一丝元神，让它上床打坐，自己悄悄出门了。

　　花费数日适应学宫生活，春学只有半年，若是只靠着平日与人接触，不知何时才能找到那人，只能百忙之中挤时间了。

　　仙门百家对谢临渊颇有微词，对临渊境却都虎视眈眈，玄玑须抓紧时间找人，不能被其他人捷足先登了。

　　当初涵虚镜被毁，大多数的碎片都坠入临渊境，林虚渡偶然得到一片，留给玄玑做个念想。

　　涵虚镜碎片四散，玄玑这一片还流淌着淡淡的灵气，或许能与“钥匙”有感应。

　　没什么合适的落脚点，玄玑干脆回到自己的浮玉峰，祭出碎片，注加灵力——

　　与此同时，观云居的人偶豁然睁眼。

　　本体聚精会神操纵涵虚镜碎片，无暇顾及对分身人偶的掌控，人偶内的少许元神能保持它的行动，现在可算是一具仅有本能的行尸走肉。

　　被送了只簪子，顾清砚思绪万千，躺在床上良久才睡着，感觉没睡上多长时间，又被院外的敲门声吵醒。

　　顾清砚不想去管，却又想起上次唐霖倒在观云居门外，满脸不悦地起身，走到院子里打开枕月居的大门。

　　“萧先生？”

　　“萧先生”面无表情，没说话，径直进了大门。

　　因着送簪子的事，顾清砚格外宽容地任它走在院中。

　　人偶在院子里兜兜转转，不知在找什么。

　　顾清砚问了好几声，对方依然面无表情地在院子里转圈。

　　走过几遭又看见主屋开着门，往房间里去了。

　　进了屋在几个房间来回转悠，最后停在一柜子前不动了。

　　不知道为什么这人会有此局，可毕竟男子不应如此鲁莽地进女弟子闺房，顾清砚抱臂站在一旁出言提醒：“先生有些不合规矩了。”

　　人偶仿佛把耳朵堵住了，置若罔闻。

　　好一个道貌岸然的萧先生，送礼送得冠冕堂皇，却要用一支玉簪换他登堂入室！

　　“是你无理在先，休怪我不客气了！”

　　顾清砚今晚的脾气实属好得不能再好了，等到此时才要动手实在是少见。

　　这时人偶终于想明白如何开柜门，“哐”的一声之后，它将里边一把剑拿了出来。

　　顾清砚没再动作了。

　　“他是因为发现了我的身份才进来的？”顾清砚想，这把剑对她的身份指向太过明显了。

　　天杀的，曾经学宫的剑修首座从来没有如此心虚过，他静静等待着人偶的审判。

　　预想中的质问并未传来，“萧先生”拿着剑合上柜门，直接抱剑躺在旁边的床上了。

　　卧床上的被子还凌乱地铺着，人偶并不在意，头枕在枕头上，剑放在身侧，它侧身怜惜地抚摸剑格上缺失宝石的凹槽，又觉不够，干脆蜷起身体，将头靠在剑鞘上，像只翻肚皮晒太阳的猫一样亲昵地蹭了蹭，而后安然睡去了。

　　此剑正是云栖剑宗顾喧洲的佩剑——沧澜剑，这所谓的顾喧洲之妹也不是什么顾家二小姐，正是顾喧洲本人。

　　这位颇负盛名的剑尊比起几十年前的地位可谓是如日中天，再来学宫，别说当剑尊首座，就是担任掌教都是过于赏脸。

　　近日关于临渊境的消息传遍了整个修真界，诱惑力实在太大，他也忍不住来凑个热闹。

　　再入春学，无其他可用身份，为免引人耳目，只能纡尊降贵地来假扮弟子。

　　当个娴静小姐没机会与同窗斗剑耍狠，学宫中也无危险，剑干脆不用带，顾喧洲把沧澜剑放柜子里，平日里就这么孑然一身地出门倒是十分轻松。

　　学宫仙师修为大都不及元婴，因而顾喧洲没有太过刻意地隐藏细节，想来在此地混这么多日子，自己还是疏忽大意了，没想这小小的金丹修士能感应到沧澜剑。

　　“怎么做到的？”

　　顾喧洲放出神识探查，神色骤然变得十分古怪——

　　这不是被那小鬼头抠走多年镶嵌在剑格的蓝宝石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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