胆小鬼

　　蒋晋川全程在剥龙虾壳，他戴着一次性手套，剥完就往何郁碗里扔。
　　以至于何郁的碗里都要堆满龙虾了，他是真的要汗流浃背了。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他感觉蒋太太的眼神一直在往他们这边瞄。
　　继蒋晋川剥完手里的最后一个龙虾之后，何郁出声打断了他：“我自己来就可以了，你快吃吧。”
　　“我再帮你剥几个。”他还沉浸在自己的剥壳艺术中，没打算停下来。
　　难不成剥壳还有瘾？
　　但何郁是真的受不了蒋太太那个探究的眼神了，他和蒋晋川明明什么都没有，
　　就算是有那也只是他的一厢情愿，人家蒋晋川对他根本没意思的。
　　为了打破这种诡异的气氛，他在餐桌下踢了踢蒋晋川的腿，小声地说。
　　“真的不用了。”
　　见了两人之间略显亲密的互动，夏婉清想到一些事情，脸色难看起来。
　　她不合时宜地说：“小川，吃饭。”
　　语气冰冷。
　　她希望自己真的是想多了。
　　吃完饭后，蒋晋川让李叔送何郁回家，何郁欣然同意了。
　　这一块儿是别墅区，晚上不好打车。
　　况且有车不坐，那就是傻子。
　　蒋晋川拉开车门，靠在车窗户上，对着坐在副驾驶的何郁说：“我的爷爷奶奶也在这边，以后带你去见见。”
　　何郁确定自己的耳朵没听错，蒋晋川居然要带他去见爷爷奶奶？
　　这可把他给绕糊涂了。
　　不知有句话当讲不当讲，何郁莫名觉得蒋晋川这是在带丑媳妇见家长，虽然他是个男的。
　　还没等何郁说什么，蒋晋川就关上了车门。
　　“李叔，晚上开车注意安全。”
　　车子越开越远，蒋晋川直到车子的轮廓完全消失在视线中，才转身进了家门。
　　越靠近年关，餐馆里越来越忙，小吃街一带都是红红火火，热热闹闹的，各家店面都贴上了迎接新年的标语。
　　何郁踩在椅子上，用胶水把“福”字粘在大门上，“福”字是倒着贴的，寓意福到了。
　　他弯着腰，一伸手，对下面的人说，“胶水放一下。”
　　何郁的眼睛一亮，有点惊讶。
　　“你怎么也来了？”
　　王潞轩接过他手里的胶水，揣进口袋里：“店里忙，我爸叫我来帮忙。”
　　“稀客呀，你不是最讨厌油烟味了吗？这你也能忍。”他从椅子上跳下来，拿抹布把自己的脚印擦干净，而后把椅子放回原位。
　　“没办法，不来就是不孝顺。”王潞轩不情愿地抱怨道。
　　王成富从厨房探出头，看见他这懒洋洋的样子，脾气没控制住，“还不快点干活，整天就知道打游戏，你老子赚钱不是让你玩的，能不能和何郁好好学学。”
　　“你看到了吧。”王潞轩翻了个白眼，撇撇嘴。
　　“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何郁拍了拍他的肩膀，语重心长道。
　　“我看他就是有病，看不得我过得舒坦。”
　　何郁想说，你这已经很好了，比我好多了，我这一个寒假连轴转，一天都没休息过。
　　但他没说出口。
　　忙活了一下午，王潞轩挺不住了，他要跑路：“你晚上有安排吗？”
　　“没有。”何郁正在擦桌子，把上一桌客人没吃完的菜倒掉。
　　“那今晚我们出去吃饭。”王潞轩一拍手，确定下来。
　　何郁表情有些茫然，王潞轩什么时候这么大方了，还是先保持沉默为妙。
　　“上次哥们儿答应过你的，你就忘记了？”王潞轩挺佩服何郁的，数学公式记得很清楚，他说的话，何郁是一点都没记住。
　　这也没多久吧，不对前前后后加起来快四个月了。
　　他提醒道：“那封信，想起来没？”
　　何郁记得有这么回事，他帮王潞轩送信，王潞轩请他吃饭。
　　只是过去了这么久，他还以为王潞轩早就忘记了，原来王潞轩还一直记着呢。
　　“在店子里吃就行了，不用破费。”
　　王潞轩摆摆手，坚定地拒绝：“算了吧，就我爸这些菜，我早吃腻了。”
　　他从口袋里掏出钱，在何郁面前挥了挥：“而且我妈给了我三百，咱们两个人吃够够的了。”
　　何郁想了想说："那我们去吃火锅。"
　　冬天正适合吃火锅，暖暖的，很安心，是御寒的一大妙招。
　　“行。”
　　何郁裹着棉衣，戴着帽子，脚上穿着雪地靴，手上还戴了手套，整个人鼓鼓的，显得有些臃肿，一张清秀的脸被遮了个严严实实，估计他妈来了都认不出他。
　　他顶着王潞轩诧异的眼神，缓缓地说：“我这是在保护自己的身体健康，你也要多穿一点。”
　　说完，他意有所指地望着王潞轩那单薄的裤子，应该是没穿秋裤的。
　　唉，要风度不要温度。
　　老了容易得老寒腿。
　　“我不冷。”王潞轩反驳。
　　如果忽略他那被冻得发抖的腿，倒还是有几分可信度的。
　　他们去了一家当地比较有名的火锅店，价格实惠，干净卫生，就在小巷子里，没去商场吃。
　　商场里的那些连锁火锅店，三百块钱也吃不了什么，还得排很久的队。
　　就冲这两点，何郁果断放弃。
　　七拐八拐地终于找对了地方，火锅店里暖气开得很足，何郁热得直冒汗，把外套全给脱了，就留个里面的打底毛衣。
　　“毛肚、肥牛卷……吃吗？”
　　何郁刚想说话，王潞轩颇为善解人意地说：“我知道，你是随便。”
　　他和何郁出门吃东西，何郁十次里有九次是随便，他都懂了。
　　门口进来一男一女，他们在靠窗的位置坐下。
　　何郁正在等着菜上齐，他随意地四处张望，没想到竟然看见了蒋晋川，身边还跟着一个女生。
　　他匆匆移开视线，生怕和蒋晋川对上眼。
　　王潞轩倒是视力挺好的，一眼就看到了蒋晋川：“那不是上次打球的那个哥们儿吗？叫啥名字来着。”
　　“蒋晋川。”
　　他在一旁撺掇：“你不去打个招呼？”
　　何郁不想去，尤其是蒋晋川的身边还有个女生。
　　“别了吧。”
　　王潞轩点点头：“也是，他和对象吃东西，我们也不好打扰。”
　　　　何郁把刚烫好的肥牛卷蘸了酱料放进嘴里，有点烫，口齿不清地说：“那不是他对象吧。”
　　他没听蒋晋川提起过。
　　不过人蒋晋川有对象，也没必要和他报备。
　　搞不好那真是人家的女朋友。
　　果然，蒋晋川就是直男。
　　何郁周身萦绕起一阵低气压，眼神变得幽幽怨怨，活像目睹对象出轨的痴情人。
　　爱上直男，是他的错，接下来他要及时止损。
　　“郎才女貌的，一眼情侣，就像我和林乐妍。”王潞轩则一副见怪不怪的样子，像何郁这种母胎单身的男生是这样的，没点眼力劲，不然也不至于还是单身。
　　他不知道他此刻甜蜜幸福的表情有多讨打。
　　何郁夹了一块响铃卷放进他碗里，无语道：“吃还堵不住你的嘴，快吃，别撒狗粮了。”
　　王潞轩见好就收，吃着何郁亲自递过来的响铃卷宽慰他：“羡慕了吧，以后你也可以找到对象滴，就你这小脸蛋，哪个小女生不喜欢。”
　　何郁内心SOS。
　　他喜欢的是男生……
　　不是女生。
　　咱就是说能不能别有这种固定的性别偏见呢，男生可以和女生在一起，也可以和男生在一起，况且女生和女生也是可以处对象的。
　　不要他王潞轩是异性恋就觉得全天下的人都是异性恋。
　　其实同性恋就在他的身边。
　　何郁心虚地咳嗽了一下，催促道：“别说这些有的没的了，快点吃完回家。”
　　后半段，何郁吃得匆忙，临出门之际，他又把自己的保暖神器给套上了，这下不怕被蒋晋川给认出来了。
　　而后他大摇大摆地从火锅店的正门走出去，还对蒋晋川那桌看了一眼。
　　那个女生长得挺好看的，圆眼小翘鼻，脸颊带点婴儿肥，活脱脱的邻家妹妹类型，她一直在笑，说话时的声音像裹了蜜糖一样甜。
　　这么可爱的萌妹子，难怪蒋晋川会心动了。
　　不过蒋晋川还是那张别人欠他钱的冷脸，偶尔回那女生几句话，也都看起来不是很热情。
　　何郁在心里想，兄弟，你这么高冷，不怕对象把你甩了。
　　得，他又多管闲事了。
　　准确来说蒋晋川就算被别人女生给甩了，那也和他何郁半毛钱关系都没有，他在这里瞎操什么心，真是闲得发慌。
　　他一定要谨记教训：及时抽身，方得始终。
　　为直男伤心，完全是自讨苦吃，没苦硬吃！
　　新年的那天，王成富给何郁放了假，他可以痛痛快快地玩上一整天了。
　　一大早何郁就带着何雅、何锦文坐着公交车去了游乐园。
　　小孩子在家待久了，刚出来时叽叽喳喳的，欢快得很，像是脱离囚牢的鸟儿重获了自由。
　　“ 去游乐园了，好开心呀！”何雅激动地叫起来。
　　何郁揉了揉她的小脑袋，嘴角微微勾起。
　　“欸，你别乱跑，走丢了怎么办。”何锦文一把揪住何雅的衣领，打断了她摇摇晃晃，东跑西跑的步伐。
　　梁宇打来一个语音通话，何郁点了接听键。
　　“喂，你到了没？我们已经在检票的地方了。”
　　“到了，马上过来。”
　　何郁一手拽着何雅，另一只手拉着何锦文，向检票处跑去。
　　宋纪礼率先看到了何郁，他朝三人挥了挥手，“这边，快过来！”
　　“终于到了。”何雅年纪小，平时又不咋爱动，跑得气喘吁吁。
　　“哥哥，这是你的同学吗？”何锦文看着这几个男生都很面生，应该是哥哥的高中同学，以前没见过。
　　何郁想到他们都不认识，就开始一个一个的介绍：“这是宋哥。”
　　“你们好啊。”宋纪礼笑着朝何锦文说。
　　何锦文还有点害羞，磕磕巴巴地回了句：“……你好。”
　　“这是许哥。”
　　许星麟就很冷淡了，淡淡地“嗯”了一声。
　　“这是梁哥。”
　　“哈喽，很高兴见到你们。”梁宇一向自来熟，也不管小孩子怕不怕他，直接就把何雅给抱在了怀里。
　　何雅也没拒绝，她跑累了，刚好需要抱抱，不用自己走路的感觉真好！
　　“这位是小川哥哥。”
　　何雅被梁宇抱着，甜甜地说：“小川哥哥好～”
　　“小花痴，怎么没见你对我这么热情。”梁宇捏了捏她的小鼻子，装作抱怨道。
　　何雅神经粗条，她向来想到什么就说啥：“这个哥哥本来就好看。”
　　“何郁，小心你妹被蒋晋川给拐跑了。”梁宇扑哧一笑，他算是发现了，这蒋晋川就是个蓝颜祸水。
　　早上游乐园就排起了长队，巨大的拱门上彩灯已经亮起，闪烁着“新年快乐”的字样。
　　各个游乐项目早就人满为患了，情侣们依偎着拍照，孩子们兴奋地蹦蹦跳跳，空气中都是爆米花和棉花糖的香甜味。
　　蒋晋川双手插兜走在最前面，黑色大衣的衣摆被风吹起，露出里面的灰色毛衣。他回头瞥了一眼，何郁正被何锦文拉着，左手还举着糖葫芦，脸上带着无奈又温柔的笑。
　　“哥！快看！过山车！”何雅指着远处高耸的轨道，眼睛亮得像星星。
　　“小孩不能玩哦。”何郁拒绝了何雅的请求，抬头时正好对上蒋晋川的视线。
　　“你怕了？”蒋晋川挑眉，嘴角勾起一抹痞笑。
　　“我才不怕，试试？”何郁被他这挑衅的语气激怒了，男子汉，大屁股，他怎么会怕。
　　谁怕谁是狗。
　　排队时，宋纪礼买了一大桶爆米花分给大家，最后都进了何雅的肚子里。
　　蒋晋川站在何郁的身后，借着人群拥挤，他低头在何郁的耳边说：“待会儿要是害怕，可以抓我的手。”
　　何郁还在赌气，他没好气地说：“不需要。”
　　何锦文没玩过山车，他在上车点看着何雅，两人一起吃零食。
　　过山车缓缓启动，爬到最高点时，梁宇大叫出声，紧紧地闭着眼睛。
　　当车子从最高点俯冲下来，何郁感觉自己的心脏都要跳出来了，下意识地抓紧扶手，却碰到了一只温热的手。
　　蒋晋川不知什么时候覆上了他的手背，十指紧扣。
　　在风声呼啸中，他听见蒋晋川带着笑意的声音：“说了让你抓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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