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落信笺

　　岑今溧的好心情持续了很久。

　　他甚至和颜悦色地给尹绪简单介绍城市的建筑，他讲述自己学校时的神情跟年少时给尹绪讲琴曲背景一样意气风发。

　　F国的首都罗城，被誉为“浪漫雨都”，有着悠长的艺术历史，和蜿蜒了百年的爱情之河——缘河。岑今溧在这里定居四年，已经融入这里的生活，这里有他的母校，有他的亲人，有他的朋友，有他热爱的艺术事业，岑今溧属于这里。

　　岑今溧离尹绪太远了，他早已走出尹绪的记忆，在遥远的异国落地生根。

　　而尹绪只是一位客人。

　　他们在河边的街头走了好一会儿，直到雪越来越大，风开始刮起来，眼看就要演变成一场暴风雪，他们于是坐上回程的车。

　　车里暖气很足，岑今溧脱下外衣，露出内里的白衬衫，修身布料衬出一截极细的腰。

　　他用手帕擦掉头上的雪，顺便递一张给尹绪，尹绪拿着没动，只盯着岑今溧，鬼使神差地问：“岑今溧，你喜欢雷德吗？”

　　岑今溧：？

　　他看着尹绪，表情冷漠：“如果我喜欢雷德，我现在应该和他坐在金碧辉煌的高级餐厅里讨论晚上在哪个酒店开房，而不是挤在狭窄的车里回答你的蠢问题。”

　　尹绪嘲弄道：“如果他不丢掉那束花，你会患上过敏性鼻炎，你们今晚的归宿不会是酒店，而是医院。”

　　岑今溧冷漠：“尹绪，你是不是有病。”

　　尹绪：“我没病，需要吃氯雷他定的人不是我。”

　　岑今溧的好心情在此刻消失，他与尹绪回到剑拔弩张的互怼状态，直到尹绪的手机响起，是尹母打来的视频电话。

　　两人立即休战，接通尹母的电话，对面不只是尹母，还有尹绪的父亲。

　　岑今溧与尹绪被迫靠在一起，两人的脸被框在狭窄的手机屏幕里。

　　尹母讲话永远温柔：“小溧，哎呀，你怎么穿得这么薄？”

　　岑今溧露出一个柔柔的笑：“阿姨，我们在车里，暖气很足，不冷。”

　　尹母对岑今溧嘘寒问暖了一番，才把注意力转向尹绪：“尹绪，你这眼镜……”

　　尹父在旁边接话：“太丑。”

　　尹绪皱眉：“医用墨镜都长这样，好看的不实用。而且我再过两天就摘了。”

　　尹父阻止尹母尚未开始的例行嘘寒问暖，问尹绪：“什么时候回国？”

　　尹绪看了眼旁边的岑今溧：“再过一段时间吧，想在F国玩几天。”

　　尹父语气严肃：“病好了就回来，天天打扰人家像什么样子？”

　　“你爸就是想你了。”尹母在旁边笑，“早点回来吧，小溧和小贺一起回来，阿姨给你们做好吃的。”

　　尹母说：“小溧看着比高中时候瘦多了，你回来阿姨保证给你喂胖。”

　　“谢谢阿姨。”岑今溧对长辈永远都是乖巧的样子，“我也很想念阿姨的手艺。”

　　他们又聊了会儿家常，直到车子开到疗养院，才挂断视频。

　　岑今溧拿着大衣先下了车，两人坐电梯一路向上，在长辈面前装出的和谐气氛勉强持续。

　　尹绪犹豫再三，终于忍不住问岑今溧：“你要不跟我一起回国？我爸妈一直很想你，你看她每次打电话都先问你的情况，根本不在意我。”

　　“还有我们每次的聚会，同学们都问你什么时候回国。”

　　岑今溧垂下眼睛：“是吗？”

　　电梯叮的一声到了六楼，岑今溧先一步走出电梯，尹绪跟在后面，他绞尽脑汁思考说服岑今溧的话术，岑今溧却突然回头看他。

　　“那就回去吧。”岑今溧说，“以前的朋友也很久没见了。”

　　尹绪飘着的心落回实处，他偏头看岑今溧，语气带着惊奇和一丝欣喜：“真回去？”

　　岑今溧：“你很不想我回去吗？”

　　“没有，我想问你订哪天的机票？下周？要给哥订一张吗？我们要不要先问一下他……”

　　尹绪的话语系统变得混乱，他一边在手机上看航班，一边看岑今溧：“你先把行李收拾一下，国内比这里暖和，衣服不用带太多，不够回去再买……我们从西城机场出发吧，不用转机……我先让爸妈把家里客房收拾出来……”

　　岑今溧抿嘴看他，脚步放得很慢：“我明天去实验室问问我哥要不要回去。”

　　“嗯。”

　　尹绪回到房间时还在看机票，他预约了好几趟合适的航班，岑今溧决定好就立即出发。

　　他平躺在床上，直愣愣地看着天花板，只觉得胸口鼓胀。

　　他心里涌出一阵满足感。

　　岑今溧要跟他回去。

　　岑今溧离开五年，终于要回国了。

　　——

　　此后的两天，岑今溧去实验室，极少回疗养院。尹绪好奇岑家兄弟参与的实验项目，但岑今溧从不提起相关话题，尹绪猜想这可能是需要保密的项目。

　　与岑今溧的病有关的保密项目。

　　尹绪的眼镜在三天后摘下，他的眼睛已经完全适应光线。与此同时岑今溧回到疗养院，他告诉尹绪岑贺有工作要忙，不方便和他们一起回国，而他们的航班定在两天后。

　　回国那天岑贺送他们去机场，他的表情看上去很奇怪，以往他对尹绪的态度很和善，但这次他对有尹绪的态度有些别扭，甚至有些不满。

　　他用审视的眼神看尹绪，欲言又止，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

　　他甚至没有像从前那样拜托尹绪照顾岑今溧。

　　岑贺把岑今溧单独拉到一边，他上下打量岑今溧的全身，为弟弟整理略微歪斜的衣领。

　　岑贺认真地看着岑今溧，突然问了一个奇怪的问题：“小溧，你还会回来对吗？”

　　他的语气有些焦躁：“我只是有点担心，我总有不好的预感。”

　　岑贺从小代替父母的职责照顾岑今溧，他尽力让岑今溧平安顺遂地长大，但还是觉得对弟弟亏欠太多，尤其是把岑今溧丢在国内的那三年。

　　他性格刻板，不善表达感情，加上学业工作繁忙，很多时候会忽略岑今溧的感受。

　　但岑今溧一直很懂事，懂事得让人心疼。

　　岑贺扶了扶鼻梁上的眼睛，提起了尹绪：“他和你的匹配度有98.4％，比雷德高了约十六个百分点。”

　　他的语气有些泄气，又有些愧疚：“我早该想到的，小溧，那个变量的产生是因为尹绪吗？”

　　“哥。”岑今溧打断他，“我不想提这件事。”

　　“你应该告诉他。”岑贺说，“虽然从实验方面来说，并没有证明那个变量对结论有影响，但是从道德方面来说，他需要对这件事负责。”

　　岑今溧无奈地看着他：“哥，这不是道德方面，是偏心方面，人没有义务对别人的一厢情愿负责。”

　　岑贺闭了嘴，他看了岑今溧很久，最后拥抱他：“我尊重你的一切决定，你要照顾好自己。”

　　“如果身体有什么变故，务必及时反馈给我，你要尽早回来。”

　　岑家兄弟一直聊到登记时间才分开，岑贺大约对尹绪有不小的怨气，连一句道别的话都没有跟他说，让尹绪感到莫名其妙。

　　但他的注意力更多在岑今溧身上。

　　岑今溧是尹绪见过最娇气的人，连坐飞机都会晕，他会间歇性耳鸣，需要提前吃药预防。

　　尹绪让空乘倒了热水，看着岑今溧吞下药片，状若轻松地问：“有想好回国去哪玩吗？”

　　“班长前天通知我，要举办一个班级聚会，庆祝你回国。”

　　尹绪说的是他与岑今溧高一时的班级，有不少尹绪和岑今溧的共友。

　　“落地再说。”岑今溧吃了药有点犯困，在飞机颠簸声与机舱广播声里昏昏欲睡，他把座椅靠背放平，平躺着闭眼，“我睡一会儿。”

　　尹绪打开毛毯和眼罩，轻轻给岑今溧搭上。

　　岑今溧的睫毛非常长，闭着的时候尤其明显，密集而清晰，适合让枕边人一根一根地数。

　　尹绪把毛毯拉到岑今溧的脖子，在躺着的姿势下可以看到岑今溧的下颌有一颗黑色的小痣，像雪里的一粒黑芝麻。

　　尹绪突然有点口干舌燥。

　　他把岑今溧喝过的水一饮而尽，才从飘忽的状态冷静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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