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凡絮语

　　Chapter 11
　　根据市教育局的规定，为避免其通过设置差价的方式从中获利，学校及教师个人不得为学生集体订购教材以外的任何试卷、练习册等辅助性资料。

　　然而在现实中，由于校方推荐或专门编订的资料往往质量过硬，且能极大地满足授课需要、补充教材内容的不足，广大一中学生对此种明晰高效的指引仍然求之不得，并对这项长期沿袭的地下传统予以高度响应。

　　接近期末，本学期的计划内容已经学完，各科老师也陆续开始布置新教材的相关参考书目以供学生自行购买。

　　一中虽有自己的书店，但截至目前，新一批的复习资料还没有送达，若想提前获取，则需到市内华夏书城那家新圜书店去买。同时，这种省市自拟的参考资料流通区域有限，并不会在网上广泛发售，供货商店也只有本地这么寥寥几家，获取渠道的确不够便捷。

　　由于教学进度一赶再赶，每到这个新旧衔接的阶段，高二年级都会掀起一股大妈抢菜一样激烈的购书热潮，这些资料甚至有可能在抵达学校书店之前就被一扫而空。下手稍晚的人就只好直接等待补货，少则一两周，多则一个月，为了防止课上讲到其中的某些知识点或具体题型时手里没有参照，很多人还会以斥资印书的方式解决问题。

　　华夏书城就坐落在新都附近，由于袁行凛周末打算回一趟家，四人小组外加黄灿灿便突然冒出托他购买资料的想法。陆一鸣听闻这个主意，有些担忧，问：“你拿得了吗？”毕竟加上黄灿灿、李雅雯，每人六门参考书，怎么也有三十来本、半个班的数量了。

　　袁行凛道：“应该没问题，我借朋友的电驴或者打个车拉到常春苑或校门口，你们到时候找我拿就行。”

　　往年在附中订购材料，他是一众朋友中最佛的那个，从未表现得如此积极主动。相比之下，马力川作为行动上的巨人，往往会帮他们挨个捎回，甚至派送到家。一想到现在自己这副乐于助人的好事模样，他就发自内心地感到离谱。

　　“我骑电动车跟你一块儿去，”黄灿灿说，“我还可以给刘昭雅雯他们都拿回来，他俩小区离我家不远。”

　　“我其实周末也没啥事，”刘昭说，“要不我也一块过去逛逛？那边不是还有好多家别的店吗。”

　　“那就可以买小说买文具逛街约饭了，”黄灿灿闻言，开始激动。

　　李雅雯说：“如果你们约饭，我也想去。”

　　“关键词抓得挺好的，”刘昭说。

　　真就是一群不爱学习的货，买教辅倒不怎么积极，一听逛街吃饭却纷纷支棱起来了。袁行凛看向他们之中唯一靠谱的陆一鸣，问：“一起吗？要是忙的话我给你带。”

　　他原以为这么浮夸的“买书”环节陆一鸣不会想去，可对方竟没有犹豫地点头答应了。刘昭被他这反应吓了一大跳，黄灿灿却已经顾不上感到意外了，她的快乐瞬间抵达天灵盖：“咱就是说一整个完美住了家人们！”

　　这群人激动不已地七聊八聊，自觉讨论起当天的行程和饭后的分组行动，远处有人投来羡慕的目光，还有趁机询问黄灿灿能否帮忙代买的。

　　袁行凛也给马力川发了条微信，问他要不要一起去。

　　马力川对待学业的态度并非全然抵触，相反，他那以猎奇为主题的英语角还曾为三人带来了一些切实的裨益。他也热衷打探新城各个学校的教辅信息与市场行情，作为一种隐秘的谈资用于社交。至于他自己学与不学、学得刻苦与否，已经不重要了。

　　马力川在那边回复：“有我认识的人吗？”

　　“没有，都是我们班同学。”

　　“有女生吗，”对方继续不成器地发问。

　　“男女都有。”

　　“那我周六送完胡茵去找你。”对方飞速打字，同时发来一串语音：“她上周在学校平地摔把脚扭了，走路不太方便。”

　　扭了脚还能身残志坚去上绘画课，说明没什么大事，袁行凛想。

　　“你俩忙的话不来也行，”袁行凛回，“你如果要，可以给你捎。”

　　马力川立刻发语音急道：“别啊，我又不想跟一堆白菜葡萄立方体大眼瞪小眼，本来还想去逛她们画室下面的宠物市场呢，这下有地方可遛了。”

　　他又道：“话说你也真的可以，这么快就开始和狐朋狗友招摇过市了。这才刚刚期中考试完，感觉跟快过年了似的。”

　　“什么狐朋狗友？正经买书去的，我们班学习委员也一起去，”袁行凛也忍不住长按说话反驳对方。

　　“啊？是我刻板印象里那种学委吗？男的女的？长得好看吗？”

　　刻板印象的确蛮符合，长相也挺好看，打架时还会叉人。袁行凛顺着他的问题联想陆一鸣的整体形象，不禁微微翘起了嘴角。

　　“袁行凛，”上课铃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响过了，赵媛轻咳着提醒他，结果轻咳转为重咳他都没发觉，笑嘿嘿地低头看屏幕。李雅雯偷偷撞他，他才反应过来。

　　前排有人调侃：“老师你嗓子不舒服吗？我有喉宝。”

　　赵媛虚瞪了那人一眼，这才终于忍不住点名提醒道：“手机赶紧收起来上课了，忘了上次教训了？”

　　刘昭回过头来想探寻一下他究竟在闷头笑什么，被他一把推了回去。

　　罗峰阴阳道：“老师，有人调换座位就是为了方便聚堆说话，这动静都能原地开市场了影响别人学习。”

　　赵媛像个AI助手一样铁面无私，她听了罗峰的话，果然负责地提醒道：“同学们，选座是为了方便大家交流学习。但坐在理想的地方，千万要克制自己，更多地关注自己的学业。”

　　罗峰听了，得意地大幅点着头。

　　刘昭和黄灿灿各自在看不见的地方撇了撇嘴。张添乜了一眼同桌黄灿灿，他最近因为成绩不行而被家里人管得很严。若在以往，吃饭逛街哪里少得了他。可自从期中考试后，他就变得寡言起来。

　　常春苑外不远就有一个站牌，公交几乎是在袁行凛和陆一鸣抵达的当刻便到了站。美中不足的是天气从早上开始就有点阴沉，不似平日那样阳光明媚。虽然气象预报没说有雨，袁行凛出门时仍没忘记带了把伞以防万一。

　　集合时间定在上午九点半，大家自主结伴在书城入口处碰面。马力川因为要先送胡茵学画画，所以稍晚一些再去同他们汇合。黄灿灿还自作主张地带上了吴桐。

　　吴桐今天穿了一条白色带纱质感的及膝连衣裙，搭配有点圆钝感的短毛外套，整个人好像一只毛茸茸的兔子。袁行凛和陆一鸣到的时候，她俩也刚到没多久。

　　“凛哥，一鸣，好久不见！”待到两人走近，吴桐冲着他们热情而甜美地打招呼。

　　袁行凛低头观察她一会儿，诚挚发问：“你腿不冷吗？”

　　对方立刻把裙子提起来些，露出了膝窝里的少量裤褶：“光腿神器。”

　　黄灿灿说：“哥，你这，过于父辈了。”

　　过了一会儿，李雅雯和刘昭也先后到了，女生们马上熟络起来，开始聊些共同喜好。袁行凛说：“我朋友还得一会儿，让我们先去办正事。”一行人便径直走进了新圜书店。

　　这个书城规模很大，类似新都那种商场结构，其中有两三层都以书店、水吧、文创之类的店铺为主，还有几片区域被布置成了简单的展厅，同时出售部分展品。因为是周末，很多家长带着孩子在这里看书，整体氛围很好。

　　黄灿灿环顾四周，不禁诚实道：“我一个上小学的表妹之前一放假就老嚷着要来这儿，我还一度非常嫌弃她，现在看来这地方真的可以，我坐这儿都能静下心来写十套卷子。”

　　吴桐问：“你们以前都没来过吗？我们学校的好些人搞小组作业、搞英语角、打发时间都会选在这里，顺带吃喝。”

　　袁行凛道：“我上次来还是好几年前，那会儿这里还是一排简单的书店。”

　　的确，这个联合书城是近两年才改造完成的，但自从有了网购，就连他这种喜欢到处买书的人也基本不逛实体商店了。要不是这套资料没有上网，他对此处的印象仍会继续停滞。

　　他问陆一鸣：“你来过吗？”得到的是意料之内的否定答案。

　　李雅雯说：“我还听说楼上有那种‘自习室’火锅，待会儿可以上去看看。”

　　与其他书店比起来，新圜的门店略显逼仄，看起来不仅没那么文艺，甚至有些破败寒酸。几人询问了老板，买到了除了语文英语之外的其他教辅。据老板说，这两门现在剩下的数量最多只够凑齐三个人份，其中可能还包含着折页或轻微破损的情况，补货则需要等到明天。

　　他们商量了一下，决定先让家在远处的黄灿灿、刘昭和李雅雯拿。吴桐不是本校生，也并不急切地需要这套题。而陆一鸣、袁行凛和马力川的资料则可由袁行凛次日过来代取。

　　几人正在付钱打包，马力川提着一堆奶茶也赶到了。袁行凛便向大家介绍道：“这是我附中的同学兼发小，马力川。”

　　黄灿灿赶紧上前去接奶茶，一边帮着传递，一边真诚赞美，“谢谢谢谢，川哥看起来就很大气。”

　　马力川说：“我家楼下天天循环播放买一送一，一直也没机会喝。你们尝尝，都是三分糖的。我贴心不？悠着点夸。”

　　以茶会友的力量果然不容小觑，更何况马力川和黄灿灿两个e人堪称社交悍匪，没走两步就已经开始把自己的人生观和情史拿出来交流探讨了。聊着聊着，马力川问：“对了，听凛说你们班的学习委员也来了？就在你们当中？”

　　黄灿灿说：“你看我像吗？”

　　马力川指着李雅雯直男发言道：“你们仨女生里就她瞅着还靠谱一点。你俩一看就不是废寝忘食学习的类型。”

　　吴桐笑道：“我是外校的，可以直接排除。”

　　黄灿灿嘟嘴道：“谁规定学习委员一定非得废寝忘食了？”

　　刘昭问他：“那男生呢？你再看看我们几个。”

　　马力川挨个打量，指着袁行凛身边的陆一鸣问：“就是他吧？”

　　这几乎是毫不费劲就能看出来的。陆一鸣高高瘦瘦，眉目清朗又略带柔和，马力川不禁大声酸道：“哥们，什么好事都给你占了！我们凛好歹只有颜值没有成绩，你怎么可以如此全面？！”

　　“凛哥这次期中英语全年级第一好吗，”黄灿灿立马捍卫道，“还特能打架，救人于水火。他们两个简直是全班、全年级的男神，在我心里说是校草也不为过！对不对桐桐！”

　　吴桐也疯狂点头赞同：“是的，现在已经没有任何男生可以替代他俩在我心里的地位了，长得再帅、成绩再好的都不行，富翁、总统，统统不行。”

　　马力川听着她俩着了魔似地轮番赞美，道：“我觉得我妹如果在，肯定能和你们玩到一起。”

　　黄灿灿补充道：“你不知道其中发生过怎样的传奇，否则一定会了解我俩。等会儿再给你们细盘。”她激动起来，还是没能管住自己的嘴。

　　对于课业繁忙的中学生来说，这类难得一遇的自由交流似乎永远没有尽兴的时候。大家几乎是争先恐后地想到哪就说到哪，生怕按部就班、循序渐进的常规性谈话覆盖掉突然萌生的新奇观点与兴趣目标。

　　午饭后，天空飘起了雨。雨势不大，却一直淅淅沥沥停不下来。新城以前也曾下过类似连绵不绝的雨，城市的积水还曾因之一度漫过膝盖，引发了严重的交通阻塞。不过那种情况基本出现在夏季，这个时节则相对少有。

　　由于天气原因，刘昭和同路的三个女生打算简单逛逛文创区就拼车回家。袁行凛也没什么事，不过相较于文创，他更想去楼下的进口书店转转。他自打踏进商场起，就已经默默将那家店铺加入必逛列表了。

　　吴桐本想借此机会多与袁行凛相处一会儿，此刻听了他的想法，也不得不感到一丝遗憾。黄灿灿问：“那川哥和一鸣呢？要和我们一起去看文创吗？”

　　马力川几乎是没有任何迟疑地抛弃了袁行凛，欣然加入了他们。陆一鸣则礼貌道：“我等会儿就先回去了，你们玩得开心。”

　　几人于是在此处进行简单告别，并约定有机会再聚。

　　大部队离开后，袁行凛问：“你现在是想要回家还是继续逛会儿？”

　　陆一鸣道：“都可以。”他顿了顿，问：“你今晚不回学校那边吗？”

　　袁行凛说：“嗯，明天我得再来这边拿一趟咱仨的书，就不回去了。现在雨不太大，你想这会儿走的话，我把伞给你。”楼下就是公交站牌，从这里回家，在交通方面倒是没什么不便的地方。

　　两人短暂地对视思索一会儿，袁行凛看出了陆一鸣对周围书店尚未冷却的兴趣，感到他并不十分着急离开，便提议道：“要不继续去楼下书店看一眼再散？”

　　陆一鸣果然点头同意，两人便迅速下了电梯，直奔目标而去。

　　这家店虽然强调原装进口，却包含着许多国人重新编订并删改了的外文读物，也有不少版本各异的中译书籍。店内面积不大，人也不多，书架旁还摆放着几张沙发和桌子，透过窗户可以看到周末拥堵的大街。袁行凛把书包扔在沙发里，走到书架前面翻来翻去。

　　穆寒曾经给他推荐过不少外国文学作品。那些书籍他大都不同程度地翻阅过，但唯独一本《恋人絮语》，想读却一直没能买到英译版。他通常不会被小说中五花八门的浪漫爱情轻易打动，也无意专门窥探某些桃色风波中主角的情变轨迹，却对一些虔诚反思式的内心独白兴趣浓厚。

　　然而他绕了一圈也还是没能找到，他只好放弃，决定以后有了时间再集中精力展开专门搜罗。

　　陆一鸣与他一起逛完书架，不知道为什么有些侥幸，见袁行凛坐进沙发拿出卷子，便也在他对面坐下，掏出自己的书来安静阅读。两人逐渐投入，不知不觉就待到了四点快半。天色渐暗，马力川也提前撤了，雨天不能开电动，他便把车停在商场车库，打车去接胡茵回家。此刻的雨不仅没有要停的意思，反而越下越大。

　　陆一鸣把一本书翻完，终于抬头活动了一下脖颈与手臂，看了看表说：“我得回了，再晚怕会更不方便。”

　　袁行凛答应着，开始与他一同收拾东西。

　　恰在此时，手机进来一条消息，是沈捷如发来的一段十来秒的常春苑外围积水录像。常春苑所处的位置地势较高，但四周区域及部分路段却极为低洼，加上排水不畅，积水最深处已经没过小半个汽车轮胎。那段视频应该是她从物业群里转发过来的。

　　沈捷如发完视频，又打来电话问袁行凛人在哪里，听说他在华夏书城，才稍微放下心来，叮嘱他快些回家。

　　市气象部门和应急办此刻也发来了大雨预警的短信，足见雨势不容掉以轻心。

　　楼下的车流和人流开始渐渐回撤，一起买书的几人都已经到家，只有他俩还因为一时兴起在书店上了半天自习，谁也没太关注时间和外面的情况。

　　袁行凛不清楚陆一鸣在不在那物业群里，便递过手机让他观看那条视频。

　　“看样子那段路现在不大能走，怕漏电不安全，”他说，“你今天还是别撤了，去我家住一晚，明天雨停了咱俩一起回，成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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