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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心泪下痕(上)
沈拂衣拉着石柒的手,只觉她掌心微微发热,已不似当日在普陀山岛上那般冰凉,忍不住侧目向她瞄了一眼,却见她正东张西望,打量着临安城沿街的商铺店家,神色间甚是好奇,平添了几分稚气。
沈拂衣不禁暗暗一笑,却也佩服她这惫懒心态。她自己却在暗自忧心,也不知如今回到家中,父亲会如何审问于她?要是父亲要对她用刑逼供,又怎生是好?
她想到父亲时,心下一动,不由得脚步一缓,父亲为何会早早派那挑夫潜藏于青龙帮之内?
莫非父亲早知青龙帮有异动?他又何以知晓石柒来历蹊跷?
石柒以自尽恐吓方长青时,曾说起方长青需要向他人交差,却不知这雄踞绍兴、名震江南的大帮派又要向何人交差?难不成青龙帮伪装设局屠戮金鳞帮,也是另受他人指示?
想到此间,沈拂衣暗下决心,便是父亲要审讯石柒,也要先让他解了自己这些谜团。
想通了此节,沈拂衣咬了咬下唇,大踏步拉着石柒转过主路,行至临街大宅之外。
只听身边石柒啧啧赞道:“好大一座宅院,怪不得提起临安沈家,那些凶蛮汉子都是吓得不敢多言。二小姐放着荣华富贵不享,却去那江湖上刀尖舔血,也不知是哪里想不开?”
沈拂衣冷哼一声,反唇相讥道:“就是你们这些偷鸡摸狗的小贼,扰得百姓不得安宁,才劳烦我去费这些心思。”
只听石柒轻笑一声,说道:“姊姊莫要污人清白,小妹这金银宝贝都是辛苦赢来的。谁偷鸡摸狗了?便是要偷,我也不去偷鸡摸狗。”
沈拂衣叩了叩宅院大门,转头冷笑道:“那你要偷什么?我倒要听一听。”
石柒眼波盈盈,笑道:“不如去偷上一颗富家千金的心。”
沈拂衣脸上一红,啐了一声,转回了头,却正好见那大门向内打开,迎面探出一人,约有五十上下的年岁,虽是管家打扮,却也气度非凡。
那管家瞬时满脸堆笑,躬身说道:“哎哟,二小姐总算是回来了。二小姐莫要怪张伯伯多嘴,二小姐这一身素裙,看着才像个姑娘,比往日里那身凶巴巴的官服好看多了……啊,这位姑娘可是二小姐的朋友?”
只见石柒笑吟吟的点了点头,正要说话,沈拂衣哼了一声,打断道:“张伯伯便是多嘴,还要人莫怪他多嘴。爹爹呢?我有急事要见爹爹。”
那管家叹了口气,说道:“便是穿上了这素裙,却也改不了这性子,当初我便劝老爷不要送二小姐去官府,奈何人微言轻,唉……二小姐说要找老爷?这可不巧,老爷前日出门去了。”
沈拂衣暗自一惊,问道:“爹爹出门了?去哪里?”
那管家说道:“老爷带了行李,说要去西蜀一趟,少说也要月余才回。”
沈拂衣本拟将石柒带到父亲沈江面前,便可同时从两人口中问出讯息,一解这几日心中困惑,却听此一言,一时间竟有些不知所措,沉吟片刻,才问道:“爹爹去得这般匆忙,可留了书信?”
那管家连连点头,说道:“二小姐倒是聪明,老爷确是留了信在书房,二小姐不妨用了午膳再去……唉!这是什么,哎呦小心,别脏了我这衣服,这般风风火火,哪里像个姑娘……”
说话之间,沈拂衣早已将手中染血了的官服和官刀向那管家怀中一塞,便拉着石柒转首向南,径奔父亲书房而去。一路上仆从婢女无不躬身行礼,一声声二小姐传遍沈宅,沈拂衣却只顾大步前行。
只听石柒在身后连声叫道:“二小姐,哎哟,小心你的伤!”
沈拂衣忍不住一笑,这才放慢了脚步,穿过院落,总算到了父亲书房之外。
沈拂衣定了定神,推门而入,环顾四周,便见父亲练字的书案之上,砚台下压着一封信。
沈拂衣这才松开了石柒的手,几步走到书案前,拆信看时,却见正是父亲魁拔字迹写道:
“拂儿见字:
西蜀急报,九幽堂吕晨虽遁空门,然仇家仍欲斩草除根。吕堂主昔年与父共抗金贼,肝胆相照,情如手足。今既蒙难,不可不救。江湖道义所系,为父即刻西行,月余可归。
汝所缉拿幼女,狡如狐兔,眸藏秋水而袖隐寒星,通机变而善伪行。若擒获此女,切不可轻信巧言,更不可贸然送官,唯朝堂江湖盘根错节,恐生变数。
此女通晓各派密招,诸门派变故与其恐有千丝之系。汝可于暗室私审讯问,然需谨记:用刑需留性命,勿断破局之钥。
青龙帮方长青盘踞绍兴,近有异动,背后恐有推手,汝切不可贸然追查,孤身涉险。
吾儿自幼刚直,然江湖非黑白分明之地,汝虽武功小成,须晓天外有天,务必慎之再慎。待父救友归来,自当共查迷雾。
父江。
开禧元年五月八日夜。”
沈拂衣盯着这信默然不语,原来父亲早已在暗中追查近年来江湖上的诸般变故,此番千里去蜀中,既是相救故友,又恐是借机查案。
这信中也说明了青龙帮之事,和自己所查暗合,只是不知背后推手究竟是何人?
正沉吟间,却见石柒轻步凑上前来,欲要偷瞄这信上内容,沈拂衣挥袖转身,收回了信件,双眸如刀,扫向石柒。
却见石柒本是笑吟吟靠近前来,见到自己的神色,便隐去了笑意,又瞄了自己一眼,便低头不语,显然已猜到了父亲在信中告诫自己要提防于她,足见此女聪明机变胜过自己,只是她这武功平平的稚弱少女,如何能搅动整个江湖?
只听石柒轻声说道:“我早说沈二小姐还是捆我的好,如今你可信了?”
沈拂衣想起在普陀山林间看到金鳞帮对她挥鞭用刑的场景,这少女虽是狡猾惫懒,却甚是脆弱难堪,若真如父亲所言稍动私刑,逼问出实情岂不更好?
想到此处,沈拂衣冷冷说道:“既是如此,便依你所言。”
石柒惨然一笑,退开两步,咚的一声,双膝跪地,低声道:“小人束手就擒,只求沈大人饶我一命。”
沈拂衣走上一步,只见石柒双眸泛着泪花,神色间极是哀婉。
沈拂衣蓦地想起这一路生死与共,不禁心下一软,目光正落在石柒颈间血痕之上,更是下不去手,再想到父亲信中的叮嘱,只觉心乱如麻。
她咬了咬下唇,看着石柒娇俏的容貌,竟脱口而出,轻声道:“你说我若亲你一口,你便能将武功来历告诉我,这话还做不做数?”
只见石柒怔了一怔,随即破涕为笑,歪头说道:“好啊,姊姊亲了我,我便说。”
沈拂衣蹲下身去,凝视着石柒的双眸,只见她泪花之下好似深邃夜空,藏着灿灿繁星,忍不住心间一震,也不知是要问询,还是情之所动,横下心来,一手扶着石柒的肩头,一面探身向她脸上吻去。
她双唇甫要触到石柒脸颊,却觉石柒猛地挣脱自己的手,向后打了个滚,躲开了自己这一吻。
沈拂衣心下一沉,只见石柒泪花顺着眼角流下,她却扬起头来,唇角一勾,露出那狡黠笑容,只听她惨笑着说道:“像我这般污浊低贱之人,怎配让天仙下凡的沈二小姐脏了唇?”
沈拂衣羞愤之下,不禁满面潮红,怒道:“好,既是如此,休怪姑娘翻脸无情。”
石柒轻笑一声,淡淡说道:“是了,你早便该翻脸无情,何必处处怜我?”
沈拂衣又羞又恼,劈面一掌便向石柒击去。
石柒轻巧的向后一仰,避开了这一掌,沈拂衣趁势跨出一步,正要追击,却觉肩头腰间被龙爪钩所伤之处皆是剧痛。
只见石柒退开两步,讥笑道:“沈大人伤成这样也要讲打吗?就不怕这英名毁在小人手中?”
沈拂衣冷笑一声,咬牙紧了紧腰间绷带,倏然欺身,已闪到石柒面前,连劈两掌,使得皆是家传绝学,石柒以一招九幽堂的探幽掌法、一招湘西阮家的灵猴拳法拆过这两招,皆是当日初次交手时她所使过的招式。
沈拂衣见她翻来覆去只会使这几招,暗哼一声,翻腕作爪,已抓向石柒的手臂,眼见这一击要抓住她,却见她皓腕一转,纤手如蝶,从自己这一抓的缝隙之间穿出,这一抓竟是抓了个空。
沈拂衣看得一呆,顺势再出一抓,又被石柒以极为轻巧的招式躲开,这一次看得分明,这招式正是那石壁上第一套“蝴蝶穿花掌”心法所授,自己虽觉习之无用,这一路并未仔细参研,倒也能看出她这两招使得精妙,深得心法真传。
石柒在乌篷船中诓骗自己只默学了第三套的万象归尘神功,怎料这少女竟聪慧至此,还在暗中领悟了这掌法?
她既有如此悟性,莫非真如她在岛上所言,这些门派密招,是从某个老和尚之处偷学而来?那老和尚又是何人?
沈拂衣心下隐隐有些骇然,抬眸一瞥,只见石柒脸现得意之色,已看不出这份天真是真是假,不禁暗自戒备,一口真气流转全身,纵身出掌,这一式已使出了五分功力,势若疾风,将石柒上盘完全罩住。
石柒想要招架已全然不及,待要使那蝴蝶穿花掌时,早被沈拂衣看破招式,一把捉住了她手腕,将她手腕反扭在身后。
却不防石柒顺势一转,沈拂衣不敢放松她的手腕,只得跟着她转身,这一下正牵动了肩头伤口,不禁痛得一声轻呼,只觉已有鲜血渗出,却旋即咬牙强忍,但这瞬息之机已被石柒的转身带动,双双滚倒在地。
这下近身肉搏,已无法拉开架势拆招,沈拂衣虽伤后力弱,毕竟幼时学过短打擒拿之术,三两招之间,又将石柒双腕反剪在身后。
她一把扯下腰间素裙衣带,用这衣带绕过石柒双腕,此番再不似从前那般轻柔包裹,顾不得她腕间疤痕,径直将她双腕紧紧捆在一起。
石柒也不似之前那般顺从受缚,在地上奋力挣扎,趁着沈拂衣伤势未愈,一扭身摆脱了她,手腕一转,立时挣脱了衣带。
这下沈拂衣看得分明,她卸里转腕用的正是那万象归尘的心法,她虽无内功根基,但运力之法与自己领悟的全然相同,足见她天资之高。
沈拂衣见她一骨碌要爬起身,倒比自己更快,便抬脚一勾,便又将她勾倒。
这一招甚是巧妙,石柒全无防备,砰的一声,重重摔倒在地,身下虽是木制地板,却也摔得不轻。
沈拂衣心下一凛,连滚带爬凑近几步,却见石柒背对自己,痛得抱住双臂蜷缩起来,却不肯叫出声,也不知是否摔伤。
二人这一番滚地缠斗,沈拂衣肩头伤口已血染外衫,一滴滴落在石柒的白裙上,竟有如娇艳桃花。她咬牙忍痛,紧了紧肩头绷带,一把扳过石柒肩头,只见她剧斗一场,气息未平,胸口仍是剧烈起伏,确是毫无内功根基。
她身形瘦弱,脸色惨白,颈上刀伤仍是清晰可见,白衣染血,尽显凄然破碎之感,一双美目却冷冷盯着自己,恍如前夜在八字桥横刀引颈时的决绝。
沈拂衣坐在地上,毫不退避,傲然与她对视,任凭肩头血液浸染衣衫。
此刻正值晌午,书房之外艳阳高照,透过窗棂照在二人脸上,映出二人眼中寒芒,一时间针锋相对,却是谁也不肯口出恶言,却都不再动手拆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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