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妙因亭里结妙因
皇后的丧仪一过,数月后便恰逢太后寿诞。
眼见皇帝中年丧妻实在可怜,太后对自己的寿诞也就不肯太过奢靡,只吩咐礼部按家宴规格办即可,一切从简。
寿宴只请了一些王室宗亲和近臣,勇王府自然也在其中。
可来通报的内侍却说,圣上特意嘱咐要带上小郡主一起参与家宴,以慰圣心。
圣心?
荣现与秦世英对视一眼,这圣心可真难测啊。一时忌惮了,就丢出宫去,萧皇后一死,他又想起这个孩子来。
究竟是悲痛过度想见见寒玉,还是打着算盘,趁孩子没了娘好痛下杀手?
恐怕只能到了现场,才能知道这个圣心到底是什么意思。
无论是不是鸿门宴,这一趟都不得不去了。夫妇二人照着陛下的吩咐,带上寒玉一同赴约。
今年的寿宴地点格外不同,老太太一时兴起,要在新建成的明辉园里办。
这明辉园引入了大量的名花名鱼,又有亭台楼阁无数,确实是个雅致的地方。
戏班子在台头唱着,众人在花丛中品着。
娇娆美姬,琼浆玉露。
真同仙境一般。
荣现跟秦世英上前见过太后跟虞帝,众人的目光一时聚集在他们身上。他们都在暗中观察着勇王府的情况,也在观察着太后与陛下的动向。
贵人们的一言一行无不影响着朝中的局势,他们的喜恶变化意味着寿诞结束后众人要如何站队。这不仅是富贵荣华的关键,更是活命的关键。
“好孩子,都起来吧。”赵太后身着华服,端坐在最上方。
刚跟他们说完话,视线就移到了后方:“小寒玉怎么在后面,快上来,叫我瞧瞧。”
这一句特意提起寒玉,也不知老太太是有意还是无意。虞帝在一旁神色莫辨地看着寒玉并未出声,也不知是个什么心思。
秦世英只好示意下人先将寒玉带上去。
“哀家瞧瞧,我们寒玉长大了没有。”赵太后慈爱地招手。
寒玉走路都不稳,但还是撒开乳母的手,跌跌撞撞地跑过去。她胆子很大,虽然是第一次见面,却试图爬到太后身上。
“寒玉,放肆!”秦世英一急。
这胆子也太大了。
“无碍,无碍,小孩子天真,这是跟哀家亲近呢。”赵太后摆摆手,仔细打量起寒玉来。
更像皇帝些,赵太后抚摸着寒玉的脸,就是这眉眼太像她娘年轻的时候了,一股子倔劲。
赵太后想起萧淑怡,当年也是这么天真的眼神就进了宫。
皇帝刚登基时曾有过好几次被刺杀的经历,包括那一次越王的谋反,叛军将皇宫围得水泄不通,几乎生路尽断。
是萧淑怡穿上盔甲拼出了一条血路,等路通了,她的血也快流尽了。
自那之后她的身体便一直不好。
皇帝的这个皇位,有一半是因踩在她的血肉上才得以稳固的,赵太后十分清楚这一点。
越王并非她所出,当年那一次谋反,如若没有萧淑怡,恐怕自己跟皇帝早在九泉之下相聚了。
赵太后不动声色地转头看向虞帝,她这个儿子性情狠戾,心思难测。
从帝系的安定来说,赵太后也主张铲除祸患,一劳永逸。与其等凤命长到不可控的那一天,不如现在就狠下心来。
可......这孩子是淑怡唯一的血脉。
赵太后自认不是良善之辈,但在这件事上,她要保下这个孩子。
“皇帝,你也抱抱玉儿,她身上可流着你的血脉。”
赵太后忽然将寒玉举起,交到了虞帝手上,这一突然的举动不由得让荣现与秦世英心中一紧。
秦世英留意到太后的话似乎在提醒陛下,想必太后也知晓寒玉的身世了。
那么她的话究竟是何含义?是站在寒玉这一边?还是......
让陛下好好见寒玉最后一面?
此刻他们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只见虞帝伸出双手,高高地举起寒玉来。
“朕抱抱,有没有长大。”虞帝仔细地看着寒玉,不知在透过她想些什么。
“怎么想到起名‘寒玉’?”他刻意避开了怀中孩子热切的视线,抬头问向荣现,“玉字虽好,怎么惹出个寒来,女孩子家可受不得寒气。”
“回父皇,是儿媳做主起的名。”秦世英上前笑着行礼,“本也是卖弄一下风雅,出自‘冰肌元本清寒玉,不向春风斗丽华’这里。”
“张养浩的诗。”虞帝点了点头,“他倒是个好官。”
虞帝岂能听不出话里的意思,张养浩此人不好名利仕途,一生清正为民,秦世英借了他的诗来传达勇王府的态度。
不向春风斗丽华,正是在说勇王府与寒玉本就无意争权,将王府姿态放得极低。虞帝正欲将寒玉还给秦世英,却眼尖看见了寒玉脖子上的玉佩。
秦世英伸出的双手一滞,遭了,来得匆忙,忘记摘这玩意儿。
虞帝观摩着这块玉佩,祥云、八卦......背后是长生二字。
见他看得出神,秦世英忙开口解释道:“这孩子夜里十分闹腾,特意向道长们求了个物什,图个吉利。”
虞帝并未看出什么关窍来,便让太监抱走了寒玉,交还给秦世英。
“道观的东西做工差了些,库里还有些好的,一并赏给郡主。”他随手一挥,刘尚心领神会,带着几个小太监去库里挑宝物。
“谢父皇赏赐。”荣现与秦世英恭敬谢礼。
看来这一关算是过了,他二人暗自松了一口气,退到席面上。
几番贺礼之后,宴会终于照常进行,舞姬们在园中翩然,一时叫人分不清是花娇还是人艳。
众人也从紧张的氛围里得到了喘息,官员们举杯交盏,对太后说着恭维的话,这顿饭吃得各怀心思。
“儿子还有政务,先行告退了。”宴会过半,虞帝起身向赵太后作揖。
赵太后点头应允,一场宴席下来,她也有些不胜酒力。
“诸位,不必陪着我这老人家,尽可自行游园观赏。”赵太后示意众人自便,在王姑姑的搀扶下提前离了场。
“恭送太后。”席面上的人起身揖别过太后,便四下散开去赏园了。
眼见太后与陛下对勇王府还热络着,一些人便放了心地拉着荣现交谈,一口一个殿下。
秦世英一向不喜交际,便带着寒玉去了别处。这园子十分大,内里有数个不同小院,可谓十步一景。
寒玉被秦世英抱着,小儿年幼,一路被路上景色吸引了目光,不由得嘴里叽里咕噜地说起了话。
俩人逛到一个内院,此处颇有江南韵味,流水潺潺,假山错落。竹影斑驳间现出一座亭子,似乎有人早已坐在这里。
秦世英好奇地走过去一探究竟。
“三皇子?”
俩人似乎都十分惊讶。
荣辞起身十分规矩地行了礼:“见过皇嫂。”
“刚才席面间不曾见到,原来三皇子一直在这里吗?”秦世英不禁疑惑起来。
荣辞露出为难的神色:“我一向不喜人多,特地求了皇祖母准我在这里避风头。”
秦世英低头一看,桌上有书有棋盘,棋盘下了一半,糕点也吃了不少。
看来是如此。
“此处同其他院落很是不同呢,颇有一番味道。”秦世英也不见外,抱着寒玉就坐下了。
“说来让皇嫂笑话,这里是我生辰的时候向皇祖母求来的,一草一木都是我所设计。”荣辞不好意思地笑了,“这亭子还有个名字,叫妙因亭。”
“妙因亭?可有什么典故吗?”秦世英好奇。
“倒也说不上典故,母妃一向虔心钻研佛法,我也听了几句。”
“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
“一切事都有因缘,故而我作了这‘妙因’二字。”
荣辞忽然抬头看着秦世英:“皇嫂相信因缘际会吗?”
秦世英顿感话中有话,看来这三皇子果真如传闻中一般,不能以普通孩童来看待。
“我这人天生迟钝笨拙,实在弄不大懂这些经文。”她用笑含糊了过去,“不过我相信世间自有规则,也相信人跟人之间的缘分。”
“譬如我们寒玉,虽然同三皇子第一次见,却很不怕生呢。”她笑着把寒玉举了起来,“寒玉,这是你小叔,快叫人。”
秦世英用寒玉搪塞了荣辞的问话,显然是开个玩笑,一岁的孩子还很难说清楚。
“叔——叔——”寒玉却开口了,含糊不清地喊了一句。
秦世英吃了一惊,乐得又亲又抱,还回头问荣辞是不是很可爱。
荣辞温和地向寒玉笑了笑:“寒玉果真聪慧。”
俩人正在闲聊之际,王姑姑不知怎地找到了这里,冲着秦世英一行礼:“太后许久未见王妃,想念得紧,想请您过去说几句家常话。”
老太太这会酒又醒了?秦世英暗暗腹诽。
“是我的不是,吃了酒糊里糊涂,竟然忘记去见老祖宗。”秦世英起身正要跟过去,却想到了怀里的寒玉。
“郡主就交给老奴吧,王妃安心前去寿安殿。”王姑姑说着便要伸手来接。
秦世英眼疾手快,一把将寒玉塞给了荣辞。
“这皮猴子就留在这里,跟她小叔多学学,咱们速速出发,别叫老祖宗等急了。”秦世英嘴皮子上下翻飞,拉着王姑姑就走了。
交给你?谁知太后存的什么心思,要是伪造什么意外,寒玉就真冤死在这宫墙里了。
秦世英在心头冷笑,这手段,宫里可没少用。
她将寒玉丢给荣辞,倒不是有多信任他。相反,这个三皇子看似还是个不谙世事的孩童,实则句句话里有深意。
今日妙因亭一会,想来并非是偶然。荣辞的那番话是说给聪明人听的——一切事都有因缘。
他出现在这里是想告诉秦世英:他跟勇王府才是因缘绑定的一路人。
秦世英答得很含糊,但也并没有断然拒绝:储君一事未有定数,谁是天定的人还看不清楚呢。若有相同利益,咱们自然有缘。
两边都打着哑谜,说话滴水不漏。
聪明人过招向来点到为止。
既然两边都需要勇王府的助力,那就可反过来利用。
秦世英的这个答案,就是想让荣辞先给出同盟的诚意来。
......那他必然会保全寒玉,不论他想不想。
秦世英随着王姑姑到了寿安殿,这里不同于外面的喧闹,一进来就不自觉肃穆起来。秦世英下意识放轻了脚步,生怕失仪。
太后倚靠在榻上,侍女围了里三层外三层。
秦世英虽被赐了座,但总觉如芒在背。
“叫你来也没旁的事,左不过是我这老太婆久居深宫,实在没个人说贴心话,想来想去也只有你合适。”
赵太后摆出一副宽厚的样子来。
“咱们女人呐,无非就是这点子事,操心孩子的婚事。”
“我呀,一把年纪了,也就是想着享享天伦之乐。可这么多孩子里,竟只有荣现是最孝顺的,早早的娶妻生子。”
这话越说越让秦世英摸不着头脑,老太太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
秦世英只好陪着笑,等着老太太说下文。
“这孙儿的婚事,我老太婆是做不了主了,自有他们的娘去操心。可这皇帝中年丧妻,我是实在不忍呐。”
原来在这等着呢。
秦世英不动声色,嘴上表着同情:“陛下对萧皇后用情至深,一时半会难以走出悲痛也是常情。”
赵太后假意叹了口气:“这偌大的后宫总得有人帮衬着打理,我同皇帝说了几次,他都敷衍着我。我想来想去,也只有你肯跟我说说心里话。”
“世英觉得,谁比较合适?”
赵太后话锋转了又转,终于绕到了真正想问的事上。
“这......后位一事,孙媳不敢妄言。”秦世英低下头,规规矩矩地说道。
“自家人,不过是说些闲话,你不必担忧,有我在谁敢说你的不是?”
“实在是皇帝孤苦,我想着尽早找个合适的人替他分忧,这后宫的事,我也就可以歇一歇了。”
赵太后说得亲切,却字字逼问。
“皇祖母慧眼,想来选的人定能替父皇分忧,况且这后宫还有您呢。”
赵太后摆摆手:“我老了,哪里管得了这许多琐事。”
一计不行又生一计,秦世英开始插科打诨:“皇祖母,您这身子骨比我还硬朗呢,大可坐镇千秋万代。”
哄得赵太后开怀大笑。
“罢了罢了,你既不想说我也不强求你,你同众人去赏园子吧!”
秦世英乖巧地退出寝殿。
待秦世英走后,太后威严的声音在殿内响起。
“勇王府......看来是还未站队。”
“这戏啊,才开场呢......”
“咱们且看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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