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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红烛燃烧,二人在短暂的举杯同庆后,那满屋的红艳绸幔才后觉地映入眼帘,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
涟漪过后,留下的是更深沉的寂静,和一丝……后知后觉的尴尬。
见眼前少女专心地解决那一盘点心,谢杳面上没什么表情,握在酒杯上的手却有些蜷缩。
他抿了抿唇,张了张口又闭上。
他垂眼,目光落在少女小口吃点心而鼓起来的脸颊。
倒是像一只,囤积食物的松鼠。
想到这,他墨色瞳孔划过笑意。
感受到这不对劲的沉默,少女吃点心的手指微顿。
她发觉到这间布置得也过分喜庆。
弥漫着淡淡酒气和残留脂粉香的房间,以及身边这个她名义上的夫君,存在感变得异常清晰。
她甚至能清晰地闻到除了点心香味外的他身上那股清冽药味与酒气混合的,独属于他的气息。
“晚上,你……睡”
她下意识地挪开了一点位置,指尖无意识地捻着寝衣上繁复的绣纹。
“咳。”
崔羡好清了清嗓子,决定打破这越来越诡异的寂静。
“殿下若无其他要事,妾身困了想歇息了。”
她起身,动作尽量从容,但略显急促的脚步还是泄露了一丝心绪。
目光不自主地跟随着红衣,看着少女大大咧咧地就准备卷着被子睡下,谢杳抿了抿唇,语气带着斟酌。
“今日红烛夜,我们……我们只能一起住一间。”
听到这话,崔羡好了然。
太子必定会找人试探,为了计划,他们当然要表现地恩爱为好。
那夫妻红烛夜不同床,亦是不合的象征。
想到这,少女没有迟疑,她把盖好的被子整理了一下,然后分了一半出来,琥珀色的瞳孔被烛火映得生辉,她拍了拍被褥,示意谢杳过来睡下。
微光勾勒着她清丽的侧颜,卸下所有钗环后的乌发柔软地垂在肩头,谢杳突然有些不太敢看崔羡好,他没有言语,快步走过去背对着少女睡下。
......
翌日,烛泪燃尽最后一滴,天光已透过窗棂上厚重的红绡,在室内投下朦胧暧昧的微明。
崔羡好睁眼时,就看见谢杳正背对着她,自己穿戴着服饰,他今日一身墨绿色锦衣,外面还披着一层淡淡的浅绿色纱布,显得整个人挺松,沉稳。
突然,少年转过身,墨色的眼眸直直地撞上,崔羡好眨了眨眼。
“我先去洗漱。”
“嗯。”
谢杳应了一声,声音带着晨起的微哑,目光却并未从她身上移开,直到她转入屏风后的净房。
听着里面传来轻微的水声,他才缓缓收回视线,指尖在桌面敲了敲,眸色深沉难辨。
刚刚他与少女对视时,昨夜揭下红盖头那一瞬,少女施加粉黛艳丽的惊艳感,再次不期然地撞入脑海。
感受到脸颊有些发烫,他走到窗边推开一条缝隙。清晨微凉的空气涌入,冲淡了室内的不自然自带的旖旎。
他深吸一口气,眼眸重新变得淡然。
当王府的侍女们鱼贯而入,准备伺候新婚的王爷王妃梳洗时,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幅“琴瑟和鸣”的景象。
少年慵懒地斜倚在窗边的软榻上,身上随意披着一件墨绿色锦袍,墨发未束,几缕散落额前,显得有些懒散。
他手中翻看着一封不知是什么的卷轴,目光却时不时地,追随着正在梳妆台前对镜理妆的少女,神色温柔。
崔羡好端坐镜前,由着侍女为她梳理长发。她今日选了一身相对素雅的浅绿衣裙,与少年的服饰正好搭配。
从铜镜的倒影里,她能清晰地看到谢杳投来的目光。
那目光如有实质,让她的视线从自己的眉黛总转向铜镜里的身影。
这恩爱戏码,他倒是挺会演的。
她唇角暗暗扯了扯,随即缓缓漾开一个温婉羞涩的笑容,微微侧首,眼波流转间,带着娇怯,轻声唤道:“殿下……这般瞧着妾身作甚?”
听到少女刻意做作的语气,知晓她在演戏,少年还是浑身一颤,很不适应。
压抑住这感觉,少年手中的书卷转了个圈,薄唇勾起,带着些玩世不恭。
声音懒洋洋的,却清晰传入每个侍女的耳中。
“自然是看娘子你,当真是……”
说着,他竟起身,踱步到梳妆台前,极其自然地伸手,从侍女捧着的妆匣里,拈起一支点翠步摇,俯身,作势要亲自为她簪上。
两人的距离瞬间拉近。
少年身上那股清冽的药草混合着淡淡皂角的气息,将崔羡好完全笼罩。
温热的呼吸拂过她的耳廓,伴着轻描淡写的,又带着玩味的声音。
“人比花娇,百看不厌。”
她能感觉到他修长的手指轻轻拂过她的发丝,动作亲昵,步摇稳稳插入发髻,冰凉的触感让她微微一颤。
真是戏精啊,少女内心面无表情地想。
“谢谢殿下。”
崔羡好垂下眼帘,浓密的睫毛像蝶翼般轻颤,脸颊上似乎也带着红晕,更显娇羞。
这场大戏将近持续了一整个早晨。
看着两人一来二去地对戏自如,充槐和问柳唇角抽搐,内心想:两个戏精啊。
马车内,望着驶向宫城的路,少女和少年各坐一边,刚刚还在恩爱的两人现在仿佛中间隔着一道无形的屏障。
“皇后必会试探。”
谢杳闭目养神,语气恢复冷淡。
“太子也不会放过任何机会。”
崔羡好整理了一下衣袖,语气平静。
“妾身会小心应对。”
“嗯。”谢杳应了一声,没有睁眼。
就这样过了一路,下了马车,二人又恢复为人前恩爱一面,手扶手踏入庄严压抑的宫殿,帝后高坐于上。
皇帝面色尚可,目光在谢杳和崔羡好身上不动声色地扫过,笑容慈祥,目光却仿佛带着审视。
两人依礼叩拜,姿态恭敬。
起身时,谢杳极其自然地伸手,虚扶了崔羡好的手臂一下。这动作在帝后眼中,无疑是新婚燕尔、恩爱体贴的证明。
“快平身。”皇帝声音平和,“杳儿,成了家,日后更要稳重些了。”
听到这话,少年脸上原本带着的笑意更深,他侧头微微看了旁边的新妇一眼,随即温和说道。
“陛下教训的是!谢杳定当谨记,不辜负陛下期望。”
而旁边的少女适时地微微低头,露出一段白皙优美的脖颈,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红晕和恭顺。
皇后脸上的笑容不变,声音温和却带着无形的压力:“淮阳王妃果然好颜色,难怪能得王爷如此爱重。本宫瞧着,这通身的气度,倒不像是小门小户能养出来的。”
这话看似夸奖,实则暗指她庶女身份,更隐含“以色侍人”的敲打。
感受到这恶意,崔羡好心中冷笑,面上面上却愈发温婉谦卑。
“皇后娘娘谬赞了。妾身蒲柳之姿,能得殿下垂怜,已是天大的福分。至于气度不过是出嫁前,母亲教导妾身,既入天家,一言一行皆需谨守本分,不敢有违皇家威仪罢了。”
说罢,还微微扶了旁边少年的手腕,浅浅一笑,倒是一副真情流露的模样。
之后皇帝又随意问了几句王府安置以及新婚感受等家常话,谢杳的回答无不围绕着“娘子如何好”、“府里如何舒适”、“只想多陪娘子”等言论。
崔羡好则应对得体,谦恭有礼。
帝后各怀心思,这场新婚谢恩,在看似和乐融融,实则暗流汹涌的氛围中结束。
回程的马车上,两人终于懈怠下来,又各坐一方,少女不知从哪里拿出来几颗蜜饯,直接拉着谢杳的手把蜜饯放在他手心上。
看着这一系列动作,谢杳有些愣神。
他抬眼,手不自觉地握了握那颗蜜饯。
“今天这场可真难演。”
丝毫不觉得自己随意分蜜饯的行为很奇怪,少女有些抱怨地嘟囔后,就偏头看向车帘外的景色。
崔羡好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口。发髻上那支点翠步摇随着马车颠簸轻轻晃动,冰凉的珠翠偶尔擦过她的耳垂,带来一丝微痒,让她不由自主地想起他俯身靠近时,那拂过耳廓的温热气息……
她猛地闭了闭眼。
目光落在她线条优美的侧脸上,晨曦透过车窗,在她长长的睫毛上跳跃,投下一小片扇形的阴影。
他突然开口。
“以后,就别自唤‘妾身’了。”
听到这话,少女有些惊讶地回头,一双琥珀色眼眸一动不动地看着他。
谢杳不再看她,闭上眼睛,假装养神,他语气淡淡,仿佛在说什么不值得一提的事。
“你这‘妾身’我听着不习惯,很难听。”
眼睛闭上,脑海中却挥之不去少女在这短短几日,出现在他面前的模样。
牙尖嘴利的,温柔可人的,柔软脆弱的,聪明伶俐的。
盟友。
他再次咀嚼这个词,却发现它似乎已经包裹了一层难以言喻的陌生的温度。
听到少年这段自顾自的话语,崔羡好一瞬的愣神,她感受不自在地热度从耳尖冒起,然后辗转停留在了心房里,振振发声。
车厢内一片寂静,两人没有再对话,只有车轮碾过青石板的辘辘声。但这片寂静,又与昨夜密谋后的寂静截然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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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心,是爱人的必经之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