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丹的游戏】终局的游戏

作者:吴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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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梦魇(中)


      3.
      “大人,您醒了?哪里不舒服?”

      马车颠簸,驱散了他的睡意。奈费勒想撑起身子,忽然觉得胁肋被什么硌了一下。他低头一看发现不知什么时候,湿透的大氅已然干爽,又回到了自己的身上。而硌着他肋骨的,是那枚被自己放进内袋的假金币。

      “现在是几时,我们在何处?”

      “正值晨礼,大人。我们在回府的路上。”侍卫答道,“昨日我就该带您回去,那地方绝对有问题,否则也不会——”

      “说这也无用了,”奈费勒听出来对方的语气带着愤懑的懊悔,想来昨夜她被自己支开后也遭遇了什么,他掀了掀眼皮,递出一个带着安抚意味的眼神,接过侍卫递来的水囊,“……去教会吧。”

      “可是大人!您的身体——”

      “去教会。”

      “……”

      侍卫不再说话,奈费勒看得出来她极力隐藏的不情愿,但对方最终提醒了车夫改道。

      “您为什么总是勉强自己呢。”女侍卫的声音有些挫败,“难道少您这一次调研,世界就会坍塌吗?”

      从黑街回到正常世界的路并不平整,奈费勒能看见在快速倒退的风景里横躺在路上的影子。

      “世界也许不会坍塌,但多我这一次,教会外乞讨的人可能会变少。”颠簸让奈费勒没有太多的力气,他饮了口水,又洒了一些,只得耐着性子与她说,“就像我找到了你一样。神看不见他们,我看得见。”

      女侍卫的瞳孔明显动摇着。她几次想要张嘴,但都咽了下去。最后,她只是默然地服侍奈费勒做简单的洁净与进食,直到马车停在纯净教会礼拜堂外——

      的两条街。

      纯净教会虽为国教,但似乎新朝以来,对官员、贵族的晨礼都没有做过多的约束,于是除非虔信者,少有贵人每日都在礼拜堂做祷告。奈费勒自不在其列,他的目的也不真的在礼拜。

      每当奈费勒与侍卫谈论教会,其实是这距离教会两条街的地方。就像坊间流言总说饿殍排到了教会外面,实际上考虑到市容,仅仅是允许他们排到教会外的一条街。马车停在流民聚集地并不合适,于是奈费勒总是在再一条街外下车,做简朴打扮,再步行至此。今日奈费勒着实没有太多的力气,额角仍有隐痛,好在没有昨夜那般虚弱,在车上缓了片刻,便让侍卫搀下了车。

      教会外的两条街道,算得上是一个小型的贸易商区。食品业、手工业、纺织业者常在此地聚集,外省逢战乱饥荒,这里便会变成一个缓冲带,西口救济,东口行商,替教会消化难以弥散的苦痛。

      “要不是您反对,这大街就该刻您的名字了。您当初真应该让他们这么做,”侍卫搀着他,缓步在纯音大道上,“没有您,这些信徒哪里还有命听圣歌。”

      奈费勒没有回答,有什么从他身侧奔过。是一个孩子。脏兮精瘦,却跑得很快。紧跟着的是一位同样干瘦的妇人,正“阿鲁兹”、“阿鲁兹”地喊着,他怔了一会儿,才意识到她喊的不是“白米饭”。他看着那双妇女儿童融入了流民群中,领了救济,又拿着什么通牒式的东西,熟练而有目的性地分别走入不同的商铺摊位,若有所思。

      “是近日形成的现象,”侍卫顺着奈费勒的目光看去,“流民中似乎有什么人在做引导,很多商铺都多了临时工。”

      假金币坠在他胸前的内袋,奈费勒想起最初流民冲击、商贩抗议带来的混乱,被当街串在长矛上的尸体还历历在目。如今虽仍不时有饥荒与疾病的哭嚎,但至少不再有无谓的流血。

      “善款流向了它该去的地方,”奈费勒忽然对侍卫说道,“并不是我一个人的力量。”

      他们继续走着,同时观察着街道两旁的商贩行人,偶尔上前交谈几句,买一些商品,再去往下一个摊位。越往东口,秩序愈发井然。这似乎鼓舞到了奈费勒,好像烈日与疲惫都不再是问题。但侍卫明显不这么想。她坚持将奈费勒扶进了一间茶肆,理由是不愿意看到好不容易恢复秩序的街道又多一具昏迷的身体。

      茶肆人群密集,多是往来的商人。今日似乎有吟游诗人表演,更是围成了铁桶。二人好险才找到一个角落坐下,不至于局促。

      男声醇厚,手捧羊羔,面色酡红。大腹便便的吟游诗人斜倚在舞台上,一杯一杯斟着酒。这一杯置于鼻尖赏闻,是传奇的史诗;那一杯掷于烈火篝炉,是辛辣的讽刺;上一杯还在苦于爱情的荒谬,下一杯就转入魔幻的旅程。

      “他是哈桑,白鹳破晓的驻馆诗人,”侍卫在一旁斟茶,“据说也是一位贵族。”

      奈费勒自诩对诗歌略有涉猎,不至于毫无鉴赏之力,只是此人词曲浮夸,让他想起某个人,旋律又莫名迷幻,他一时没品出个好歹来,眼皮又有耷拉下去的趋势。就在他几乎要坐着睡着的时候,一旁传来一声叹息。

      “王都的品味就是这样的吗?如果舍姆斯还在就好了。”

      奈费勒侧了侧脑袋。是位少女。她正目露怀念,显然思绪已然不满足于现状,飘向远方。

      舍姆斯。他有见过这个名字。常年光顾垂钓者书肆,尽管目标总是政经类的书籍,却也不至于闲时没有翻阅过一两本诗歌消遣。舍姆斯诗集是一本有些年头的书,从纸张的质地和陈旧性来看,至少也是五六年前的孤本。对于内容,奈费勒不记得太多的细节,只隐约有一个词句清透印象,不过因为偶带哲思,奈费勒对这本书的感官还算不错。

      至少品味比台上这位好。

      “为什么这么说?”奈费勒问那女孩儿,“这位诗人已经不在了吗?”

      少女被吓了一跳,明显没想到还有人会与自己搭话,看样子更没想到是与她聊这个话题。

      “哦!抱歉,我没注意到您。”少女有些局促,但又有些难以掩盖的兴奋,“我并不确定舍姆斯是否还在世……他很神秘,和他的诗句一样神秘,但他已经六年没有再公开活动,更不要说发表诗歌了。”

      接下来少女开始滔滔不绝地向奈费勒夸赞舍姆斯是一位多么富有才华多么完美无缺的诗人,不光嗓音清越媲美阉伶,诗句更像是同时拥有少年和少女两个灵魂,不论是怀春哀思还是英豪俊气都入木三分,恨不得现场吟上几首。只是此处毕竟是别人办的公益演出,少女也不好真的就地高歌,她知音难觅似的凑到奈费勒跟前,发出了邀请。

      “我也是随着商队来的王都,这是我第一次来,我叫卡莱姆瑰尔,”女孩儿说,“您愿意来我们的书摊,给我一个向您介绍我心中最伟大的诗人的机会吗?”

      卡莱姆瑰尔,纸上玫瑰,妙笔生花。奈费勒轻笑,他当然不会拒绝,他绝不会愿意错过任何可以深入民生的机会。于是侍卫将他搀起,随着少女欢快的步伐离开茶肆。女孩儿看着年纪不大,身量不高,穿着不算昂贵,但也说得上得体合身,配合轻盈的步态,若是能顺利长大,想来也是一位柔美灵俏的姑娘。奈费勒看着她的背影,感觉有些恍惚,好像在哪儿见过,但一时怎么也没想起来。

      “就是这里了!是我们的天堂!”女孩儿将他引到了靠近东口的一个摊位,上面摆满了形形色色的书籍。奈费勒看了一眼,大多是故事与诗歌,但厚得有些不正常。他捧起一本准备翻阅,可他没有想到,随着指尖的翻动,书页翻飞,画片上的房屋和小人儿竟站了起来!

      竟是一种立体书。

      “您发现了奥秘!”女孩儿兴奋地要跳起来了,“我还没向您展示您就发现了!您真是我的知音!”

      “这是一位探险家教给我父亲的,”女孩蹲下去,从一个上锁的行李箱里郑重地捧出一本厚厚的诗集,正是一本舍姆斯诗歌,“我父亲是造纸匠,曾经救了一位逃荒的探险家,她为了报答他,就告诉了他世界上还有这么一种做书的方法。”

      “然后父亲教给了我!这是我自己做的立体诗歌集!我把这里的每一首诗都做成了立体的画片!”女孩眼里全是光亮,捧着书跃跃欲试,“现在……能请让我为您展示、吟唱吗?”

      少女的眼里是一种纯粹的、无忧的热爱。在这个人非人的世道,奈费勒有什么理由说不呢?于是他让侍卫取了手杖,静立在一旁,比了一个请的姿势。

      指尖翻动,书页翩转。少女柔曼的歌声是指引的月光,一个旅人踏上远方。如丝牵缕,如珠走盘。奈费勒的思维随着歌声发散,他仿佛看见那旅人自石头做的庭院醒来,清风诉说着他的自由,溪水缠绵着他的柔情,于是荒芜的原野开出了繁花,光秃的枝丫定居了候鸟,而太阳化作了金栏,直坠而下——

      “……

      从石庭到金栏,

      自困苦至清欢,

      生命是一个圆环。

      ……”

      熟悉的歌词化作锥子刺入他的脑袋,剧痛使他终于从那混沌的状态惊醒,震惊地看着女孩儿——

      滚落的头颅。

      “加入……才得圆满……您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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