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城有雪

　　她看着林樾抽完一整支烟，氤氲的烟雾被风带到远方，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忽然想起高中时期的他似乎并不抽烟，至少她从未见过。

　　她不懂为什么有人会喜欢抽烟，在她很小的时候就曾闻到过烟味，那是一种呛人而刺鼻的味道，赵安宁从不会背着她抽烟。

　　记得高一有一次晚上，她实在好奇为什么赵安宁那么喜欢抽烟，于是偷偷从她房间里拿了一根点燃，放在嘴边猛吸一口。

　　那股味道她至今难忘，难闻的烟雾如汹涌的潮水灌入她的嗓子，呛得她一顿干咳。

　　那是赵安宁第一次上手扇她的脸，具体的情节她已经快记不清了。

　　但那一巴掌和赵安宁那句‘学什么不好，偏要学人抽烟！那是你该干的事情吗！’

　　她尤为记得。

　　也许是因为那一巴掌很痛，她的半张脸肿的像个大馒头，上面印着个清晰可见的红巴掌印，搞得她那几天都是带着口罩去上的学。
　　也许是她那时候并不理解赵安宁的那句话，什么叫该干的事情。

　　为什么抽烟这种事情对赵安宁来说是该干的事情，对她来说就是不该干的事情呢。

　　朦胧的月色轻轻洒在林樾的脸上，赵含羞看着他和赵安宁无限重叠的两张脸，心里变得很不是滋味。

　　“烟是什么味道？”

　　相隔十年，赵含羞现在依然很好奇，又或者说，是好奇现在的林樾和当年的赵安宁。

　　林樾停下了手里的动作，眼神中带着些莫名的情绪。

　　沙哑的声音透过灯光传进赵含羞的耳朵里：“没抽过吗？”

　　赵含羞点头说：“高一抽过一次，但是忘了。”

　　林樾轻笑一声，眼神里闪过一丝了然：“既然已经尝试过了，以后就别动烟了。”

　　“为什么？”赵含羞从来都不是一个打破砂锅问到底的人。

　　从小的经历告诉她做人需要点到为止，对别人的追问是一种不礼貌的行为。

　　这是她第一次追问别人，比起考虑别人会怎么想她，她反而更在乎这个问题的答案。

　　她有预感，这会是一次靠近答案的机会，她需要抓住。

　　“不为什么。”

　　林樾垂下眼眸，将烟头熄灭丢进靠在青石墙上的垃圾桶里，侧身看向下一个路口的路灯：“你住在哪里？我送你回去。”

　　赵含羞歪着头看向地面的影子，突然想起来自己还没有找到宾馆，连忙翻出手机查找信息。

　　林樾就这么静静靠在路灯杆上，双手抱着胸，额间露出一丝无奈的纹路。

　　“没有......又没有......”她呆呆地盯着手机屏幕，小小的脑袋里装着大大的问号。

　　凌晨没有宾馆信息就算了，为什么现在这个点也没有信息呢？还是她的手机不对劲了？

　　林樾嘴角含着隐晦的笑意。

　　眼看着天色逐渐昏暗，他迈步走向赵含羞，站在她面前弯着腰和她平视。

　　“你身为墨城本地人，难道不知道墨城的宾馆很少且房间需要在晚上八点前订好吗？”

　　赵含羞一脸雾水地瞧着林樾漆黑靓丽的瞳孔，抿着红唇有些委屈地摇了摇。

　　林樾被她呆萌的表情可爱到低下脑袋勾唇一笑，等他再次抬起头时，脸上已经恢复成原先的淡然。

　　“走吧。”林樾转身走在前面，宽大的阴影将赵含羞完完全全地笼罩。

　　她蹙起细眉，伸手拉住林樾黑色外套的一个小角问道：“去哪？”

　　“不是没地方住吗，去102。”林樾独自走在前方，后脑勺像长了眼睛一样发现了站在原地纠结的赵含羞，边走边补充道：“放心，房费我不会少收你的。”

　　赵含羞听到这话后松了口气，抬脚跟在林樾的身后。

　　和十八岁的林樾相比，二十七岁的林樾走的很慢，慢到赵含羞只是微抬起脚就能跟在他身后。

　　她脚步轻缓地踩在他的影子上，在雪地里发出嘎吱嘎吱的响声:“林樾。”

　　“怎么了？”
　　林樾并没有回头，只是沉声问道。

　　赵含羞目不转睛地看着林樾高挑的后背，她想要和林樾聊些什么，到头来却发现，他们似乎没有什么共同话题了。

　　“你有什么想问我的吗？”赵含羞的声音很轻，仿佛下一秒就要消失在漫天雪地中。

　　可偏偏就是这句话，重重敲击着林樾的心门。

　　林樾停下前进的脚步，昏黄的灯光打在他的头顶，却像是一层屏障，将他置于其中，与整个世界隔离开。

　　赵含羞楞楞抬起手，想要触摸那层屏障。

　　可就在她快要触碰到的时候，林樾又继续抬脚往前。

　　她的手停滞在半空中，片片雪花飘落在她的指尖，又随即化为水滴。

　　“我没什么要问的。”冰冷而低沉的声音环绕在赵含羞的耳畔，她凝望着林樾渐行渐远的身影，压下心底的失落，连忙跟上。

　　老旧的灯泡在狭窄阴暗的过道里发出滋滋滋的声响。

　　光线一闪一灭，阴森且吓人，有点像同事带她一起看的鬼片里面的场景，一男一女走在无人的过道，而鬼就阴趋趋地跟在两人身后。

　　赵含羞越想越是胆颤心惊，她默默靠近林樾的后背，颤颤巍巍地伸手拽住一侧的墙皮。

　　林樾余光一顿抬脚上楼，赵含羞此刻的注意力都在周围的环境里，丝毫没有发现他慢下来的脚步。

　　她轻轻抚过房子的各个角落，就像是在探索林樾这八年的生活痕迹。

　　她很想知道林樾这八年到底在干些什么，在过什么样的生活。

　　“吃什么？”林樾绕过她进到厨房，三两下就穿好了围裙，动作熟练的像是做了上万次。

　　赵含羞默默靠在沙发背面，动作还是那么拘束，看向林樾一言不发。

　　他微微拧眉，深色眸子里晕染着赵含羞如同泉水般清冷的五官，不解道：“晚上不是没吃吗？不饿吗？”

　　赵含羞听见这话心里的不快消失的无影无踪。

　　她的眼角带着明媚的笑意，彷佛是融化雪水的灿阳，一点点照耀着林樾内心灰暗的角落：“我记得以前吃过你煮的面，很香。”

　　从她和林樾的多次相遇以后，赵含羞开始下意识地关注林樾的生活。

　　在她的印象里，林樾的学习成绩并不好，他总是很忙，有时候甚至一周都见不到他几次。

　　后来为了林樾的学习，她亲自去到了林樾的工作现场。

　　赵含羞记得，那是一个通往汽车厂的狭窄小巷子。

　　她蹲在巷子旁一丛灌木的后面，看着林樾在汽车修理厂当起了小徒。

　　他做起事来很认真，赵含羞能从带他的老师傅的表情里看到他对林樾的满意。

　　可这种认可对于其他小徒来讲就是一种挑衅。

　　他们将林樾的饭菜一脚踢飞，集体排挤他，语言侮辱他。

　　彷佛要将这个世界上所有对一个人鄙夷的行为在他身上全部做一遍，来区分他们和林樾的不同，显示自己的高高在上，无欲无求。

　　林樾并没有和他们发生冲突，只是平静地将饭盒捡起，蹲在汽车修理厂外面一个人吃着饭盒里面的菜。

　　修理厂内的热闹和修理厂外的冷寂形成了强烈的对比，赵含羞注视着厂里的小徒坐在一起吃饭、聊天的场景。

　　她忽然理解为什么林樾始终不愿意跟她讲自己的事情。

　　时间回到眼下这一刻，赵含羞看着在厨房里做饭的林樾。

　　深色的围裙穿在他身上像是一件时尚单品，骨节分明的手掌在案板上老练的切着菜，灶上的水咕噜咕噜的开始沸腾，水雾在厨房里飘散开来。

　　赵含羞的眼眶泛起淡红色的涟漪，胸腔弥漫着数不尽的苦涩。

　　十七岁的赵含羞理解十八岁的林樾。
　　但二十六岁的赵含羞心疼十八岁的林樾。

　　“怎么不吃？”林樾不明白赵含羞为什么要对着一碗面条发呆。

　　他低头看着自己碗里的面条，青菜、玉米、胡萝卜还有几片牛肉卷，和她那碗一模一样，都是是她曾经喜欢吃的食物。

　　赵含羞吸溜了下鼻子，动作迅速地拿起筷子把面条往嘴里送。

　　林樾看着吃得狼吞虎咽的赵含羞，眼睛淬满了笑意，起身去厨房给她端来了一杯温水。

　　林樾：“慢点吃。”

　　他的吃饭速度很快，以至于到后面变成了他撑着脸观察赵含羞吃饭的样子。

　　“什么时候离开墨城？”林樾在赵含羞吃完最后一口后问道，语气低平，让人听不出他的情绪。

　　赵含羞歪头想了想，问了个不相干的问题：“这房子是你租的？”

　　林樾摇了摇头：“是我父母留给我的。”

　　赵含羞猛地一顿，这是她第一次听到林樾提起父母。

　　本以为他会多说几句，可没成想他在说完这句话后就安静了下来。

　　她坐在座位上纠结了一会儿：“嗯......那我能租这间房吗？”

　　她的手指向昨晚睡得那间房，眼神中充满了希冀与期盼。

　　林樾挑着眉，没想到赵含羞会这么问，“租多久？”

　　“先租一周可以吗？”

　　“好。”

　　林樾并没有问她原因，而是起身收拾碗筷，到厨房冲洗。

　　在赵含羞看来，林樾像一个冷酷的执行者，他的世界似乎并不需要任何理由。

　　又或者说，是这个世界的任何事情都掀不起他内心的波澜。

　　十八岁的林樾在她的记忆里虽然贫穷、劳累、不好惹，但却存在着少年独有的意气风发的热血与怜悯之心。

　　那二十七岁的林樾，你现在又会是什么模样呢。

　　赵含羞的眸中是林樾宽厚的背影，那个总在午夜梦回时出现在她面前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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