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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阵雨
周四,也就是义卖的后一天,无论班级前后好坏,教室里的学生总是蠢蠢欲动,老师大多拿出了第一天上班的激情,忘关震动的手机在桌肚里嗡嗡作响也无人顾及,无论是课上还是课下,众人都兴奋地讨论着同一个问题——明天要做些什么。
清明假期如期而至,虽然只多放了一天,但这种既不用调休,也不用提前返校的假期谁会不喜欢呢?
不仅如此,老师也会看在列祖列宗的份上,放学生一条生路,作业自然是能省就省,这也意味着,只要手速够快,除去祭拜的时间,可以玩上两个整天。
郑隼鹥却对此没什么兴趣。
正如一句耳熟能详的诗词所写,“清明时节雨纷纷”,放假这三天将被长绵细雨笼罩,好不容易放几天晴的G市,又将被厚重的云层层层遮挡,乌云密布,透不下一点光。购置家具、打理花园、散甲醛味儿等事宜只能延后,他又得在酒店多住一个星期。
想着这糟心事,他临到放学都提不起什么劲儿,只把常用的黑色签字笔往书包里一扔,趴在桌上等着下课铃的打响。
于是等林潺毓把写完的假期作业扔进桌肚,一转头就发现郑隼鹥还焉巴在桌上,这种状态从他中途看了下桌肚里的手机开始,无精打采,像是趁着清明跑出来的鬼魂。刚发没多久的假期作业被他摞成一沓,工工整整地垫在下巴底下,书包拉得死死的,看来是准备返校再现抄作业。
“路上行人欲断魂”一句诗形象地出现在脑中,林潺毓不由得笑了笑,继续收拾书包。
讲台下收拾书包的声音连成一片,悉悉索索的,随着下课的接近,学生们也愈发大胆地聊起了天。
不出所料,比下课铃更先打响的是化学老师反击的号角。他将手机的教案一甩,课也不稀得讲,拐弯抹角地把几个最嚣张的学生骂了一通,稍稍停顿缓上口气,又接着下一个长难句。大意为老师还在台上讲课,就算你们不听也应该给最基本的尊重,“荣获”拖堂十分钟的“奖励”。
一群人被留到最后,经受台上的狂风暴雨与窗外的注目礼,连抱怨都没了力气,与好友互相告别,一个个焉头巴脑地往校门方向走。人群中,霍极翃十分突出,拒绝了几个过路球友的打球邀约,兴高采烈地逆着人群往理科一班去,准备找个地方坐着打会游戏等他不知道要被拖堂多久的朋友。
等人走得差不多,没有先前那般拥挤,林潺毓才背上书包往外走,这三天他准备看看年级生物组长发在群里的考点总结,再多刷几套生物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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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从题海中抬起头,已是凌晨时分窗帘常年拉着,遮挡住试图从落地窗投入的月光,房子里只开着书桌上的台灯,带来几分昏昏欲睡的沉闷。
林潺毓把桌上的东西分门别类地归到一角,转过头,小猫不知何时跳上了床,正趴在枕头旁一下一下舔着自己雪白的毛发,见他转过头便开始喵喵叫唤,等着眼前人类的“侍寝”。
时间太晚,也为了让一直等着他的小猫早点睡,林潺毓草草洗漱,与小猫一同进入了梦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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淅淅沥沥的雨声从四面八方响起,林潺毓迷迷糊糊从床上爬起,想看看是不是窗户忘了关,睁开眼却是一愣。
周围空空荡荡,没有房顶墙壁的遮挡,家具摆件消失不见,除却身下柔软的床,这片一眼望不到头的空间竟看不到一点别的物件,只有暴雨自天空倾盆而下,在床以外的地方溅起一个又一个水花。
身边像是有一层不可触碰的屏障,护着他不被狂风暴雨侵袭,林潺毓瞬间了然——他又在做梦了。
他自己也数不清这是第多少次梦见这一场奇怪的雨,也许下一秒,眼前又会多出那条怎样寻找都没有踪迹的死胡同,又会经历一次两个看不清面孔的小孩对话,又会在一片崩塌的世界中下落,直至醒来。这次他没有了同之前一般探索的兴趣,确认床不会被淋湿又重新躺回床上,拉了拉被子。
雨珠还在急坠,杂乱地打击着地面,有种失序的喧哗。
林潺毓决意不再观察更多细节,闭上了眼,等待着梦境的结束。
不知过了多久,钥匙插入门锁,老旧锁孔被摩擦发出的噪音毫不客气地传入林潺毓耳中,原本安静躺在床上的林潺毓霎时惊醒,翻身坐起却被什么从上推了下,虽没感觉到疼痛,却仍不受控地低下了头。天空蓝的居家三件套看得他一愣,大脑也像是终于意识到不对劲,身下柔软的触感在潜意识层中被篡改,变得有些硬邦邦的。
再度仰起头,密集的雨点不知觉中变成了上铺的床榻,床梁正中“五花大绑”着一个并不牢固的风扇,正因他的动带来的余震来回晃动,吱呀作响。
站起身,双人床看起来买了有段时间了,上铺堆满了杂物被一张破布盖着,已经滴上一层薄薄的灰。
伴随着老旧大门“砰”的一声关上,一句稚嫩的抱怨传入林潺毓耳中,“今天的雨怎么下的这么大啊,我都被淋湿了。”
身形一僵,林潺毓认出这声音的主人,是他曾经历过数十上百次相同梦境的主人公,原本有些发懵的脑袋清醒过来,透过卧室挂着的帘子向外窥探,那小男孩把伞往地上匆匆一甩,又转头进了另一扇门,背上还背着那个脏小孩。
随着哗哗水流声响起,林潺毓猜测那两个人不会很快过来,新的场景让他感到欣喜,更是无所顾忌,四处打量起来。
狭窄的房间布局紧而密,双层床与木衣柜隔着极短的过道,后天加工刷上的白色油漆盖不住木块的本色,星星点点的棕迫不及待地钻出。像雨后冒出的嫩芽,树木长出了新枝。
房间一角摆着巨大的连柜书桌,一叠厚奖状公公正正地放在柜子的最上层,旁边排着几盒“语”“数”“英”的卷子收纳盒。再往下是一眼就能数清的课外书去细看时书名。却从工整的“横平撇捺”变成一个个扭曲的符号,又蒙上一层灰蒙蒙的雾。书桌上分门别类堆着几本教辅,几本初中的,几本高中的,基本有着翻阅痕迹,倒显的旁边堆放的小学课本格格不入。
拉开窗帘,一片朦胧的绿和几条细密的白点闯入眼中,像是一幅半成的油画,只糊上去了几个随手一条的色块,分不清交融与边界,只依稀能猜测窗外是雨中的树丛。
转过头,两个小孩居然已经出现在房里,湿漉漉的头上各自搭着一条毛巾,换上了带着可爱图案的睡衣,他看见那脏小孩,现在应称为较瘦矮的小孩撑着一双湿漉漉的大眼盯着另一个小男孩。贴心地帮他做消毒,包扎几处见血的伤口,全然没了先前的攻击性。
待另一个小男孩拿起擦完头后湿透的毛巾准备离开时,他握住了他刚从自己身边抽离的手。瘦弱的小孩将小男孩往床上拉,紧紧搂在怀里,额头靠在肩头,将自己最脆弱的脖颈展示无余,林潺毓似乎能感觉到那炙热的温度。他们都听见那干涩颤抖的嗓音,正轻轻地重复着谢谢。
林潺毓看着小男孩只是顿了一下,便狠狠地抱了回去,声音中带着不可忽视的笑意说道:“不客气。”
看着两个小孩彼此相拥,林潺毓自觉得掀起门帘一角向外走去,刚走到餐桌旁,身后的门被“砰”地关上,雨后的情景与声音都被一并隔绝,一开始门帘上憨态可掬的小猫竟也带着种张牙舞爪的荒诞感。
狂风呼啸,雷鸣大作,没开灯的房子,因为暴雨的再度来袭而变得昏暗。阳台处衣架相碰的“乒乓”声不断,最靠外的两件衬衣像被不存在的落日余晖染上血红,从刚开始的一角逐渐蔓延至全身,细软的布料无法承受更多,液体的滴答声在空荡的房间响起,越来越快,在一片混杂的狂风暴雨中显得格外突出,明明不想去看,不愿去想,却还是着了迷似地盯着,目不转睛。
眼看着血红的液体堆积成堆,正因着阳台怪异的扭曲倾斜向自己涌来,林潺毓嫌恶地皱了皱眉,往后退去。
餐桌上不知何时出现了一部旧款手机正不停震动刺耳的初始铃声,总算把他的意识拉回,他毫不犹豫地拿起了目前唯一可以马上触碰到的光源。没有备注,只有一段模糊不清的电话号码。
雷声轰鸣闪电紧随其后,照亮了房间的一角,通过手机的反光,他清晰地看见身后这站着两个人,分不清是自己转过了身,还是房间调转了方向,眨眼间他与那两人面对了面,这才看见两颗头自脖子以下空无一物,被不知名的力量牢牢托起。
苍白的皮肤,空洞的眼窝,干燥的嘴唇正不断蠕动着,却只发出难以分辨的呓语,眼窝流下黑红的血泪。距离正不受控地无限缩短,林潺毓似乎都能闻到尸体恶心腐丑的味道,不断地刺激着他的神经。恐惧超越理智占据了上风,在一个再也无法忍受的距离下,林潺毓奋力伸手推向他们,随着重物落地的沉重响声,他终于真正睁开了眼,从梦中逃离。
淅沥的雨声消失不见,阳光透过窗帘没拉好的缝隙,强硬地进入,为清冷单调的房间添上一丝活跃。林潺毓不住地大口喘气,心率飙升,睡衣被冷汗浸湿黏在身上,领口向后,带来轻微的窒息感。梦中的场景太过真实,令人反胃。随手抓了把杂乱的头发,待呼吸平稳下来,他才想起家里已经没有猫粮了,他必须得出门一趟。
洗漱完,随手套上一件宽大的帽衫,带上手机出了门。天气预报出乎清理又合乎意料地出了差错,门外阳光普照,鸟语花香,不见半点下过暴雨的痕迹。林潺毓眯了眯眼,扯了扯兜帽,手还没来得及放一下,又听到了对门有些扰民的声响。想起街对面可能的邻居,他迎着太阳光向对面望去。
郑隼鹥正站在院子里看着搬家师傅把新购置的家具搬进屋里,大抵是搬家计划得以进行的愉悦,他笑得合不拢嘴,阳光毫无保留地拥住它,那层薄光像被精心晕染开,让它周身都笼着朦胧的亮,连风掠过都带着光的碎影。
也许是好心情会传染吧,心里的恐慌散去了些。这么想着,林潺毓又重新低下了头,躲避着刺眼的阳光。
雷阵雨过后,似乎总是晴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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