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帝失忆以后

　　“陛下不在么？”谢明渊敲门入殿。

　　“在的……不在，”聆春打个激灵，答道，“陛下很快回来。谢公子若求见陛下，可先在此处等。”

　　谢明渊点头：“我确有事向陛下禀报，便在这里等吧。”

　　聆春叫人端了茶具上来：“谢公子，请用茶。”

　　谢明渊点头，托起茶盏润了润喉。

　　突然，他放下茶盏。

　　“陛下既然不在，为何你留在这里？”

　　聆春低头道：“陛下离开时，要奴婢留在宫中。”

　　“陛下去了哪里？”谢明渊微皱眉头，手指在桌子上轻敲，“听闻陛下今日身体不适，凰祺宫闭宫休息。身体不适如何能到处跑？是否请了太医？这么晚又去了哪儿？去了多久？”

　　聆春脑子转得极快，低声道：“陛下似无大碍。去时是申时末。”

　　谢明渊望望窗外漆黑的天色，算了算时间。

　　酉时三刻。至少已经出去三刻钟。

　　谢明渊起身：“我去找。”

　　“哎，谢公子，”聆春忙道，“公子还是在这里等陛下，我出去找便是。陛下说过很快回来，说不定现时已经在回来的路上。不过一会工夫，谢公子稍等片刻。”

　　谢明渊：“不必。陛下既然让你在宫中等她，还是我出去看看。”

　　聆春还要说点什么，谢明渊已经走了出去。

　　桌上茶盏仍冒着热气。

　　“有人找我？”

　　远远传来轻快的女声。谢明渊抬头见人，顺势在门前转为一礼。聆春小步走出殿外，跪地行礼，暗暗松口气。

　　“参见陛下。”

　　“哎，都起来，”姬盈刚一回来就见到地面上跪了三个人，头疼地道，“以后也不要跪了。”

　　姬盈在宫中每每走到哪，哪里便噼里啪啦跪一地，声势浩荡，如同饺子下锅。不管别人如何——反正姬盈自己不爱吃饺子。

　　谢明渊听旨起身，抬眼便见姬盈身上带着寒气，竟也未着外袍。他嘴边的话立时变道：“陛下快进来。”怎么穿得这么少。

　　姬盈讶道：“谢公子何时来的。”

　　“刚到不过一刻，”看着姬盈进屋，谢明渊关了房门，冷风瞬时被隔绝在外，“陛下从哪里回来？病中不宜吹风。”

　　“我没病，”姬盈坐下来，见桌上茶盏尚且温热，便随手端起喝过一口，说道，“你不知道，母后太喜欢操心。她这两天身子好了，要是我不装病的话，恐怕天天都要到衔羽宫听几个时辰的念叨。我失忆也就失忆了，可别再把她也给累出病来……”

　　聆春语塞。

　　下午太后娘娘在凰祺宫晕倒一事，还是暂且先不禀报陛下了。

　　听夏随姬盈一同回来凰祺宫，刚又去外间取了茶来。回时见姬盈饮茶动作，愣在一旁。她端着新泡好的茶，一时竟不知如何处置，却见谢明渊微微向她摇头，示意她将新泡的茶水端来自己这边。

　　聆春默默围观全程，表情精彩。

　　陛下，你喝的是谢公子刚喝过的茶啊！！！

　　听夏偷偷瞥一眼聆春，又看向桌上两人，表情诡异纠结。

　　众目睽睽之下，姬盈长篇大论后口干舌燥，又托起手边的茶喝了一口。

　　谢明渊压了压嘴角。

　　“纵然陛下没有身体不适，天冷的时候，还是留在凰祺宫中更好些。”

　　姬盈眨一眨眼，当即吐槽：“留不住。要是不在凰祺宫，下了朝就要去姬子焕那。焕儿有哪天不麻烦的吗？自从折子分去了雁晴殿，他怕不是想让我直接住在那里……”

　　“姐你说什么呢姐，我在外面都听到了！”

　　姬盈：“……”

　　此弟来得竟如此及时。

　　“聆春，快来给我开门——”姬子焕在门外鬼叫鬼叫。

　　聆春：“……来了，殿下。”

　　“啊啊啊啊——皇姐——”

　　整座耀宸宫嗓门最大的人非姬子焕莫属。甫一开门，皇子殿下的吼叫便随着寒风一同刮进凰祺宫，听得人浑身一抖：“皇姐，听说你病了，我来看看你——”

　　“看什么看，”姬盈啪地一下拍他后背，“不是才看见过？”

　　“啊？”姬子焕皱眉，又恍然道，“那不算！”不过是在路上遇见了，他只来得及和姬盈挥挥手。

　　姬盈：“你折子批完了？”

　　姬子焕龇牙咧嘴：“没有。”

　　“我没病，”姬盈拄着脸道，“不用看了，回去吧焕儿。”

　　姬子焕耸耸鼻子，看了看一旁悠然喝着茶的谢明渊，刚要抬起的屁股又坐实：“那他为什么在这？”

　　“谢公子刚来，说是有事，”姬盈怼了怼姬子焕的肩膀，“谢公子信誉优良，但我不信你有什么事。折子没批，课业不做，到处乱跑。刚才明明见过，知道我没病，还要过来。”

　　姬子焕委屈道：“天都黑了还不能休息，皇姐你以前不是这样……”

　　“我失忆了，不记得自己以前什么样呢。”姬盈微笑。

　　姬子焕瘪嘴。他的视线在两人身上转个几圈，语气极不甘愿：“那好吧，我不吵你。我走可以，但谢明渊也得一起走才行！”

　　谢明渊品茶的动作顿了一下。

　　“少拉上别人，”姬盈微笑不减，“乖，你先回去，明天姐再去找你玩。”

　　“真的？”姬子焕惊喜道。

　　“真的，”姬盈举起一根手指，“赢你的银子还没凑够一百两呢，明天一定赢够数。聆春听夏，你们也跟着一起。”

　　聆春听夏：“是。”

　　姬子焕：“……”

　　他再也不打麻将了行不行。

　　出门的姬子焕还是个苦瓜脸，但想到明天的地狱生活有姬盈一起，皱成一团的脸颊还是舒展几分。他正要和姬盈作别，听到屋内传来谢明渊的说话声：“天色晚了，我陪焕殿下一路过去吧，很快便回。”

　　姬子焕站在门外瞪眼：谢明渊什么时候这么热心他了？

　　“你陪什么陪，”屋内继续传来姬盈的声音，“我看着他走就是了。他说着要跟你一起走，你还真要去。要是想送他，你也直接回去吧。”

　　姬子焕伸出脑袋往屋里望，只听到窸窸窣窣的声音，最终仍是姬盈走了出来。

　　“那我回了，皇姐，”姬子焕抿了抿嘴唇，眼带担忧地小声道，“虽然你说没病，但在外吹风也不好。已经失忆了，再着凉可怎么办。我自己回了哦。”

　　姬盈眼底有些欣慰。

　　她裹紧外袍，拉着姬子焕朝外走。走着走着，突然笑了一声：“失忆了还挺开心的。”

　　“什么？”

　　“有焕儿关心我，”姬盈揉揉姬子焕的脑袋，“快点长大。”

　　姬子焕被揉了脑袋，表情没多少高兴的样子：“再长大就不能留在宫里了，皇姐。”

　　“总有办法的嘛……”

　　“要是留在宫里一直当皇姐的皇弟也挺好的。”

　　姬子焕顿了顿，抬头回望。

　　他踌躇地开口道：“皇姐，你有事要说吗？”

　　总不能真是普普通通的一天突然就十里相送。

　　姬盈龇牙：“你小子，还挺灵。”

　　“真有事？！”一诈诈出个真的，姬子焕差点蹦起来，“快说快说，什么事要单独瞒着人。”

　　“也没什么大事啦，”姬盈淡定地道，“只不过我谎称自己生病，偷偷出宫去了平安寺一天。要是别人问起来，你就说我去了你那边——雁晴殿今天没别人来吧？”

　　姬子焕眼神惊恐：“平安寺？唔唔……没有。”

　　“那就这么说定了，”姬盈干脆地道，“可别穿帮了。”

　　姬子焕点头，眼带不解：“谁会问啊？”

　　姬盈作思考状，陡然吐出两个字：“没人。”

　　姬子焕：“……”

　　此“没人”是否姓谢呢亲爱的皇姐。

　　还没过门就有这么大的威力，皇姐以后可不得成了夫管严，要命。

　　…

　　姬盈回到凰祺宫的时候，宫内的炭火烧得比原先更旺了些。宫灯遍起，光彩斑斓，融融的暖意顺着四肢百骸渗入心底，叫人不由得心生疏懒。回望身后，渐深的天幕之上果然初悬一挽清辉。暮霭四合，凛白的月华轻轻泻在庭间，清冷霜色洒落地面，终不敌一幢暖黄的照耀，半是柔软半是清明。

　　姬盈低下眼睛，转身进了殿门。

　　谢明渊正在厅内的案几旁读书。

　　一盏照明的烛火在他脸侧，映得其人容貌更加摄人心魂。

　　“陛下回来了。”

　　一言打破如画静谧，姬盈看着谢明渊收起书卷，起身向她。

　　姬盈略无措：“谢公子还没走。”

　　“在等陛下，”谢明渊接过她的外袍，又沏了茶，茶水入盏发出汩汩的响声，“陛下是否还未用膳？听夏已经去了御膳房，很快便回。”

　　“不急，”姬盈攥了攥手指，犹豫地道，“很晚了，谢公子留下一起吃吧。”

　　谢明渊答了“是”，又接着道：“臣这次来寻陛下，是有一事要向陛下禀报。”

　　姬盈迅速回想，道：“什么事？”

　　“教学之事，”谢明渊言简意赅，“前日向太后娘娘请安，太后娘娘言陛下应双管齐下，一面治着失忆之症，一面从头开始重新掌握政事。焕殿下辅政一时尚可，但不是长久之计。娘娘同臣提及要为陛下新请一位老师。”

　　“新、新请？”

　　“是。”

　　姬盈犹豫，罕见地不做声。

　　“陛下？”谢明渊不解。

　　“无事，”姬盈笑笑，“只是在想，从前我是否有过老师。”

　　谢明渊一怔，道：“有的。先前，担当帝师一责的正是家父。”

　　谢明渊之父，当朝左相，谢衍臻。

　　谢相近一年来已不曾入宫，更不再承担教导女帝的职责。帝师之位看似尚在，但已近乎空悬。

　　不过，丞相本也不该兼任帝师。

　　姬盈点头，没有再问。谢明渊敛目，继续道：“陛下失忆，诸番学问要从头再来，太后娘娘已经决定额外延请一人。”

　　姬盈有种不好的预感：“母后说要请谁？”

　　谢明渊跪下来。

　　姬盈：“……”

　　能不能别跪，真的。

　　“臣向太后娘娘自荐，愿为陛下教学。此番不担帝师之名，只尽力于该做之事。”

　　姬盈颤声道：“太后答应了？”

　　谢明渊倔强抿唇：“是。”

　　姬盈：“……”

　　太后娘娘，您真是不遗余力地致力于撮合自己和谢明渊啊！

　　“谢公子，这么繁重的教学任务，你你你，”姬盈磕磕绊绊地道，“你还是别接了。说不定哪天我失忆突然好了……或者实在不行让焕儿来……”

　　“陛下是否不信任臣？”

　　姬盈刚要辩解，憋了回去：“我只是觉得谢公子当另有所用……”

　　谢明渊细细观她神色，眼光轻闪。他轻声道：“陛下或许忘记，昔日臣曾是皇女殿下的伴读，若论对于陛下的了解，天下怕是没有第二人比臣更为清楚。”

　　姬盈惊住。

　　“……伴读？”

　　谢明渊看她一眼，继续道：“教学一道，臣亦琢磨多年。陛下不必担忧。”

　　姬盈：“……”

　　强扭的瓜爆甜了属于是。

　　“你先起来，”姬盈慌张地拉着谢明渊的胳膊，“母后那边我去说，此事还是容后再议……”

　　“不议。”

　　谢明渊起身，眼底有些笑意。

　　“为了你，我可以做任何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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