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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可救药
这天晚上,许倾回做了一晚上的梦。
奇怪的是,他清楚地知道自己身在梦境,但却无力摆脱,只能仍由梦境发展,越陷越深。
他梦见他和萧自新亲密接触,他攀在萧自新有力的肩膀上,萧自新轻轻吮吸着他的耳垂。
突然,萧自新把他抱到卫生间,让他对着镜子看。
“你的耳朵上有一颗红色的痣。”
许倾回感觉到自己从意乱情迷中稍微清醒一点,眼泛水光朝镜子里看去。
他看到了,一颗小小的痣,在他的耳垂上,只不过是黑色的,不是红色。他皱着眉头,刚想对萧自新说,那颗痣突然开始变化了。
许倾回白净的耳垂上,开始不断冒出新的小痣,一颗、两颗……越来越多,到最后不只是耳朵,他的脸颊,脖颈上也都长出了黑点,密密麻麻,整个头都快变成了黑色。他惊恐至极,想尖叫却又发不出声音。
萧自新还在问:“看到了吗?”
许倾回头皮发麻。天旋地转间,他又回到了街上,不过不是上次梦见的那条街,而是Crimiak——江传绪开的那家店所在的街道。
这次街上空空荡荡,一个人都没有,他稍微放下心来。
刚往前走了两步,他的双脚就不受控制,往Crimiak的方向走去。
“你好,欢迎光临——”江传绪站起身,随意说道。
许倾回看了看,店里还是他那天去时看见的模样,他拿的香水此刻还放在原位,唯一不同的是,店里只有江传绪一个人。
他问:“杨意呢?你男朋友跟人跑了?”
店里的灯光突然全部打开,通透明亮。他眯起眼睛,看到江传绪朝他走来,刚刚还云淡风轻的脸阴沉沉的,眼底布满猩红的血丝。
“是你,是你害了他,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许倾回搬出在心里安慰自己的说辞:“是他自己没用。这点抗风险能力都没有,以后在职场上还怎么混?”
江传绪神情呆板麻木,眼圈通红:“他没有以后了。”
“什么意思?”
“他死了!”
江传绪扑过来掐他的脖子:“是你害死了他!他被调去的地方交通管制不完善,他出车祸了……等我赶过去,他倒在血泊里奄奄一息,说的最后一句话是,他爱我,他不后悔。”
江传绪把许倾回死死摁在地上,眼泪从他的眼睛里掉到许倾回脸上。
“都是因为你!你为什么要过来挑拨我们?为什么要害得他被调职?你自己阴暗,就看不得别人光明正大吗,我告诉你,你这种人永远不配得到幸福!”
“我杀了你,杀了你……”
许倾回脸涨得通红,江传绪的手指青筋暴起,掐得他喘不上气来,他有预感,他要下去陪杨意了。
“醒醒,醒醒。”
许倾回睁开眼睛,大口喘气,心跳得剧烈,他把手放在胸脯上,神色未定。
“做噩梦了?”
“啊,是啊,做噩梦了。”
萧自新拍拍他的后背,说:“我去给你倒杯水。”
许倾回捧着水杯,小口小口地喝着,眼睛里还是没什么神采。
明天,明天过后就好了,他应该就不会再做梦了,对,都是这段时间压力太大了。
他望向床头柜,里面藏有他偷偷从学校实验室带回来的药品。萧自新的领导年纪大了,有心脏病,每天都需要吃药,而他从学校里偷回来的这种药物,能够与其发生化学反应,或者说是,能够致命。
他这是要去杀人。
想到这个,许倾回的冷汗又出来了。
他真的要这么做吗?他真的能够做到吗?虽然说他间接害死的人已经有好几个了,但是要他亲手去做害人的事,他还是感到一阵战栗。
周怀仁,许梨,杨意……前两个死了,后一个工作受阻了。对于这三个人,他每一次都可以用不同的方法安慰自己,劝说自己,这不是他的错。但是果真如此吗?如果不是他的错,他怎么会午夜梦回屡屡惊醒,做那些骇人的梦,为什么会感到这么害怕,就像仅剩的良心在蠢蠢欲动呢?
走到这一步,他还可以回头吗?
不知不觉间,他又咬起了指甲。
萧自新把水杯拿走,握住了他的手。
“别想了,快点睡吧。明天不是还有事吗。”
萧自新温暖干燥的手给了他一点力量,他逐渐感觉到自己的手也有了一点温度。他点点头,强迫自己不要再想别的事情,裹紧被子闭上了眼睛。
事实证明,许倾回的心理素质还没有强大到那种地步。他站在公司门口,看着那熟悉的玻璃门,他有点打退堂鼓。
关于今天的计划,他心里有两点比较担忧的。
一是他来过这公司好几次了,前台小姐还有一些人已经对他有印象,这个只能尽量小心不要露面,他伸手把棒球帽的帽檐又压低一点。
二是虽然小小的药瓶就躺在他的裤子口袋里,但是他却没有把握一定能投放成功。
萧自新告诉他,公司的午餐都是统一由食堂准备的,如果不想下来吃的话可以有专人送到办公室,他领导的那份就是这样。
许倾回的计划是,最好在食堂分装餐盒的时候就投放完毕,这样子可以最大范围减少他的活动范围,唯一的问题是要确保那份餐一定能到达对的人手里。
出错了也没事,许倾回让自己别太紧张,因为这个药单独吃并没有什么危害,必须要搭配萧自新领导吃的那味药才会起效果。
他深吸一口气,跟在几个上班的人后面走了进去。
许倾回对这公司的布局还算是比较熟悉,很快就摸到了食堂的后门。他在门外逗留了一会儿,闻到了里面飘来的食物的香气,里面有几个戴帽子的员工,正在准备分装和配送。
他掐了自己一把,摆出一副迷茫的表情,走进去小声问:“那个,你好?洗手间在哪里呀?我迷路了。”
“那边左拐就是。”
许倾回用请求的语气说:“你能带我过去吗?我怕我找不到。”
那人看看他,又回过头去和同伴说了些什么,转过身来:“行吧,快走吧。”
许倾回趁这个机会赶紧看了看里面的情景,大部分的午餐都已经包装好了,汤汤水水看上去非常清淡,让人没什么兴趣。许倾回敏锐地发现有一盒和其他的不一样,里面竟然放了红彤彤的辣椒。
他问前面给他带路的白帽子:“公司里有人喜欢吃辣吗?我看还给他单独准备了菜是吧?”
白帽子回身看他一眼:“你问这个干什么?”
许倾回竭力维持着面上的冷静:“哈哈,那个,我就是有点好奇。”
白帽子打量他片刻,大概是看他长得年轻,说话也唯唯诺诺的,就随口道:“那份专门给王总准备的,他老家外地的,口味和大家不太一样。”
许倾回:“哦哦,这样。”
他心里狂喜,竟然歪打正着就让他找到了目标!老天爷都在帮他啊!他放在身侧的手激动得颤抖,接下来就看他怎么行动了。
到了洗手间,他对那人道谢,等人走后,许倾回把每一间隔间都快速看了一眼,确定洗手间里只有他一个人。
他眼睛四处看,寻找可以下手的地方,他必须要抓紧时间,要是那份午餐移动了可就不好搞了。
很快,他发现洗手池下的水管可以动一些手脚。他一只脚踩在生锈的铁管上,用双手使劲扒住水管的软体部分,手脚同时往反方向用力,嘎吱一声,水管真的爆了,哗啦啦的水流涌得到处都是。他静静等待一会儿,等到地上全都是水之后,才迈着慌张的步子返回去。
他原路回到厨房后门,大喊道:“不好了不好了!厕所的水管爆了,你们看,我这一身的水,你们快去看看情况怎么样,叫人来维修吧!”
他的语气很着急,厨房里几个人面面相觑,都脱下手套,“走,看看去。”
等他们走光,许倾回迅速冷静下来,他把手上的水在衣服上蹭干,从口袋里拿出那瓶药粉。
谢天谢地,那份放了许多辣椒的餐盒还在原地,他越想越激动,这不就是天意么,所有的一切都那么顺利,他做梦都想不到!
他小心看了一眼监控,尽量背过身去,小幅度地往餐盒里面倒了一些白色粉末,这些粉末很快就和辣油融为一体,外表上什么都看不出来。
他觉得自己已经成功一大半了,真想现在就原地转几个圈。萧自新告诉他,每个月的这个日子是他们公司的监控集体维修日,所以理论上,他干什么都不会有人知道的,刚刚的举动只是为了保险起见。
许倾回按耐住自己的心情,压低帽子转身走出了食堂的范围。他的衣服湿了大半,这样出去未免惹人注目,所以他拐了个弯儿,打算乘电梯去到负一楼的停车场,再找地方出去。
他在电梯里抬头看了一眼监控,微微笑了一下,旋即低下头来。到目前为止,一切都非常顺利,他的心都快飞起来了。
昏暗逼仄的停车场让他想起来一些不美好的回忆,他被捆起来打得遍体鳞伤,萧自新苍白又冷峻的面容,紧紧握住方向盘的沾血的手……
许倾回的嘴角轻轻翘起来,他在心里庆幸,还好自己没被打死,不然后面这些事情不是都做不了了么?他用尽全力把负罪感压在很小很小的角落,最好这辈子都不会出来。他现在只想之后要怎么活下去。
活下去吧,和萧自新一起。
许倾回默默站在街边的阴影处,看着救护车、警车围在公司门口,很多张忙上忙下焦急的面孔。许倾回知道,他成功了。
血、尖叫、黑暗,都是噩梦最佳的素材。许倾回在黑夜中猛地睁开眼睛,看了下床头柜的闹钟,凌晨三点。
距离王总出事已经过去两天了,公司大半职员都被停工调查,萧自新也不例外。许倾回心想这都很正常,要是什么事都没有才不对劲,熬过这段时间就好了。他自信那天没有留下什么证据,没用完的药粉也被他丢掉了。
没事的,就像噩梦一样,醒来就没事了。
他轻轻地掀开被子,去厨房给自己倒了一杯水喝。回到房间,发现萧自新已经醒了,靠在床边上抽烟。
许倾回皱了下眉,把窗户开大,让清凉的夜风吹进来。
他的头发丝在风中飘动,晚风吹得他一阵惬意。他还是不太敢看楼下,回到床上坐在萧自新身边。
“别抽了吧,压力还是很大吗。”
萧自新拿烟的手没动,任由点点火光在黑夜里闪烁。
许倾回把头轻轻靠在萧自新肩膀上,声音轻柔:“王总走了,之后应该会清闲一段时间。或者说,你要不要一鼓作气,冲上他的位置?”
萧自新还是没说话,许倾回也不在意,靠在他肩膀上昏昏欲睡。
萧自新把烟熄灭,扳起许倾回的下巴,凶狠地吻了下来。
“唔……”许倾回睁开迷蒙的双眼,看着近在咫尺的萧自新的眼睛,顺从地张开嘴。他心里有一种异样的感觉,那就是萧自新虽然和他的身体接触变多了,但是许倾回并没有感受到他的喜悦或是激情,只觉得他很疯狂,动作充满了掠夺的气息。
可是许倾回推不开他,也不想推开他。
他现在也闹不清自己对萧自新到底是什么感情了。一开始,他只是想用那种蹩脚的理由,逼着萧自新留在他身边,尽管不情愿但也会尽量满足他的要求,萧自新每为他做一件事,他心里就有一种怪异的变态的快感。尽管后来事情有些失控,有人死了,有人被他害了,但是想想萧自新还在他身边,他就觉得无所谓。
正如一开始所说的,只要能达成目的,他什么都不在乎。
许倾回偶尔会想,他也是恨萧自新的,应该说他恨极了、恨透了萧自新!恨他明明就是个装货,缺德又粗鲁,偏偏在别人眼里一副正人君子的做派。恨他表里不一,阳奉阴违,总是表面上彬彬有礼笑着和别人握手,说“你好”“谢谢”,私下却又诅咒对方是世界上最丑陋的王八。最恨的,是他分明已经把本质清楚地展现出来,还是让自己爱上了他。
“啊!”许倾回惊叫一声,身体有些发抖。
“弄疼你了?”萧自新的声音很沙哑,他亲了亲许倾回的耳垂当作安慰,却没有停下动作。
到最后,许倾回精疲力尽地躺在床上,萧自新伏在他身上,嘴唇开合说了一句什么话。许倾回竭力去辨认,觉得他说的应该是“我爱你”。
放纵、放纵、沦陷、再沦陷……
许倾回的感觉没有出错,萧自新最近的态度确实很诡异。他不抗拒和自己的亲密接触,但是每当许倾回想要和他谈论有关二人关系的话题,他就会巧妙避开,或者直接凑上来堵住许倾回的嘴。
许倾回对这样的萧自新一点办法都没有。就当是他工作上变动影响了心情吧,反正现在也没有什么可以阻止他们在一起了,过两天问也是一样的,许倾回天真地想。
这天晚上,许倾回下了晚课,走到小区门口,发现楼下停了几辆警车,有警察拿着什么东西在向居民询问。
许倾回不甚在意,这是他预料之中的场景,出现了这种恶性事件,警方不可能不严肃对待。
他心情还算不错,哼着小歌儿,慢悠悠地往回走。头脑里开始幻想,以前都是他在家等萧自新回来,现在轮到萧自新等他了,不知道他回去后萧自新会跟他说的第一句话是什么呢?
“你回来了”?有可能,许倾回笑了笑。
他经过一个警察身后,不经意间看到了警察手里拿着的照片,笑容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
——那是监控拍到的,他在食堂和电梯里的脸!警察是来抓他的!
许倾回冷汗唰地从脖子上流下来,他借着夜色掩护,不动声色绕开警察往楼上走去。
怎么回事??萧自新不是说那天监控检修,不可能拍到他吗?那警察手里为什么会有他的照片?在食堂那张还好,他戴着帽子,动作也比较收敛,但是电梯里那张,他直接和监控对视了!
他疯了一般跑回家,却发现家门被反锁了。他用力转动门把手,拍门大声喊:“萧自新!快开门!萧自新!”
门里安静得跟没人一样,眼看着电梯楼层不断上升,许倾回慌得不行,大概率是那些警察找上门来了。他往门上狠狠踹了一脚,从应急通道继续往上爬,一直来到顶楼的天台。
然后,就再也无路可走了。
天台上风很大,许倾回单薄的身影好像随时就能被风吹走,他浑身发凉,心脏狂跳。
他的手机响了起来,是萧自新打过来的。他赶紧接起。
“宝贝,回家了么。”
听到这个称呼,许倾回心中一动,但现在显然不是个温情的时刻。他焦急问:“萧自新,我在天台,我跟你说,警察好像要来抓我了,他们怎么会有我被监控拍到的照片!你不是说那天监控都会关掉吗?现在怎么办!”
萧自新在那边沉默了一会,突然笑起来:“哈哈哈哈哈,你说为什么。”
“什么意思?”许倾回的心一点点沉下去,他不愿意相信这个真相,这不可能!
“哎,你可真是有意思。那我就直说了,我骗了你,监控一直是开着的。”萧自新的声音从电话那边传过来,很近,又很远。
“你为什么要这样……你害我??为什么!”眼泪从许倾回的脸上流下来,他的脸色比死人还难看。
“因为我比较自私吧。我还是觉得,同性恋说出去不太光彩。”
许倾回连手机都快要抓不住,他豁出去了:“你就不怕我把你干的事情全部告诉警察。要死我们一起死。”
“哦?”萧自新似乎把手机拿近了一点,低沉的声音直直冲进许倾回的耳膜,“我没有干什么呀,让我回忆一下,我不过是替公司筛掉了不合适的人,在事故现场不小心撞到了什么东西,还有吗?你要告诉警察什么?”
“……”
“萧自新!你他妈故意害我,你简直不是人!你活该下地狱之后被鬼骑!”许倾回彻底崩溃,把能想到的骂人的话全都说了一遍,他的眼泪越流越多,世界都像被水洗过一般。
他的心已经死了。萧自新说得对,他什么证据都没有。手机落在地上,发出一声轻响,他的心碎却是无声的。
他是有多对不起周怀仁和许梨他们,又有多对不起自己啊。罪恶如果有颜色,那一定是黑色吧。
这个夜晚,和他当初想要自杀的那个晚上,多么的相似啊。许倾回忍不住嘲笑自己,走那么多弯路干什么,最后还不是选择了最痛苦最不堪的死法。
“在那里!抓住他!”警察已经发现了他。
许倾回跨过天台的护栏,脸上带着凄惨的笑容,睁着眼睛跳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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