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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家小院的孟珞宣
天光乍破,云层裂开一道缝隙。初冬阳光轻轻照耀着人间。好似演奏着一曲冬日的音符。
陆奚岳一直记着袁镜殊的希冀,这日来到小院整理清理枯草、杂草。
只见她弯腰锄地,认真地翻着土地,将杂草连根铲起。她穿着黑色的窄袖薄棉服。掌心不知是冻得还是磨得,微微泛红。脸颊不仅因为劳作,变得红润,而且还沾上了几抹泥。
她的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额前发丝,因劳作而微微凌乱。她随手用木簪子绾在脑后,但仍有几缕垂落下来,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晃动。
墙根下整齐地摆放着陆奚岳带来的工具:锄头、剪子、竹篮、扫帚,一旁还放着水壶,壶口覆着一方素色帕子,以免沾上尘土。她摘下的枯枝落叶堆在角落,微风拂过,带起些许尘埃。
陆奚岳将手中的锄头支在地上,直起腰来,用锄头支撑着休息,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抹了抹汗。
一抬头,只见一个男子站在院门口,目光静静地落在她身上。
只见那人手中也握着一把锄头,穿着一身黑色窄袖的便装——孟珞宣,静静地站在那里看着她。
陆奚岳吃了一惊,不过……
“呀……真好看……”陆奚岳第一个念头竟然是这个。
她甩了甩头,甩去脑中这个不合时宜的想法。吃惊地问道:“陛下……?您……为何出现在这儿?”
孟珞宣微微挑眉:“这是袁峤的院子,我为何不能出现在这里?”目光落在她略显狼狈的模样上,他顿了顿,接着道,“倒是你,为何在这里?”
陆奚岳胡乱擦了擦脸,解释道:“是袁姐姐托我照看的。她知道我喜欢花草,又思念儿时院子。我便过来照料一二。修建一下树枝,清理一下枯草和那些杂乱的根。”
“臣女想着这样整理完、修剪之后,明年,就能重新抽芽。而且土地上就能种下一些新的种子了。”
孟珞宣闻言,望着她,见陆奚岳微微含笑,阐述着她对这个院子的种植计划。那样真诚、澄澈透亮……
他没有再说什么,只是沉默了一瞬,便提起锄头,走上前来,在她身旁一起清理杂草。
陆奚岳一愣,更吃惊了。方欲说些什么,不过最后,还是也没有出声。
她休息一会儿后,又加入锄地这个活动中去,继续低头翻动泥土。
秋尽冬来,初冬时分的袁家小院内。两人并肩劳作,衣角轻轻拂动。阳光在他们身后投下并肩的影子。
孟珞宣缓缓蹲下身,伸手拿起一把小铲子,目光专注地落在盘根错节的一团上。他露出结实有力的手腕,随即抬铲一下一下刺入泥土,动作沉稳而干脆,一点一点将错综缠绕的根系周边挖松动,让这一团从土中剥离出来。
陆奚岳站在一旁,微微睁大眼睛,心中浮起一丝难以言喻的惊讶。她很难想象,平日里端坐于金銮殿上,威严冷肃、一言可定天下的帝王,此刻竟在她身旁,静静地蹲在泥土间,如同一个普通的农人般,一点一点地拨弄着顽固的根须。而且动作还这般熟练。
"陛下,您为什么要来除草?"陆奚岳终于忍不住问道。
孟珞宣手中的动作顿了顿,没有抬头:"小时候的记忆罢了。”
“小时候,想着要创造一个昌盛的国家,”孟珞宣继续说,“这里是我的城池”
“我、袁峤、袁镜殊在这里大兴土木”孟珞宣怀念地笑道,随后玩味地看向陆奚岳,“那是袁镜殊还是我的‘太子妃’”
陆奚岳又想到当时助袁镜殊去北境,孟珞宣找上门的情景。一时语塞。帝王的玩笑,谁知道能不能接住……
“就像陆小姐喜欢侍弄花草,”孟珞宣复又挖土,“这样……也能让我放松些。"
“哦?”陆奚岳轻声,用目光打探着这位年轻的帝王,若有所思,“哦……”
又是一阵沉默。有点让人感到尴尬。
"恭贺陛下,德妃娘娘有喜。"陆奚岳没话找话。
孟珞宣终于抬起头,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你真恭喜我?"
陆奚岳一愣。
“不说话,也没事的,”孟珞宣“噗嗤”一笑,“放轻松一点。”
孟珞宣见二人着实气氛有点尴尬,顿了顿,说道:
“这样吧,如果陆姑娘不嫌弃,便随你袁家姐姐唤我三郎”
“陛下,臣女岂敢……”陆奚岳用为难的神情看向他。
孟珞宣盯着她,不语。
“……三郎”陆奚岳硬着头皮,还是说了。
“呦,”孟珞宣挑了挑眉,唇角微微上扬,称赞道,“改口还挺快,很上道。”
“啊?”陆奚岳一时间,不知道自己做的,是合这位帝王的心意,还是不合。
“出了宫,在这里,还要‘陛下’来‘陛下’去的,”孟珞宣见陆奚岳沉默不语,说道,“寡人就真变成孤家寡人了。”
陆奚岳心中暗暗疑惑,可是为什么向我示好呢?
“你小字是什么?”孟珞宣又问道。
陆奚岳大吃一惊:“啊?”
“你放心,我知道你和谢承钧的关系”孟珞宣说道,“你和袁镜殊那么亲厚,不能作为你的娘家兄长吗?”
“怎么,兄长不够资格知道妹妹的小字?”孟珞宣笑道,“还是说,后面咱们互相称呼的时候,我叫你是喊‘哎’?”
陆奚岳轻笑,叹一口气,心里暗暗想着:原来是这样……
“那陆姑娘的小字是……?”
“岁岁,岁岁平安的岁岁。”
“好,在小院,就别说那些尊称了。”孟珞宣说话间又挖出了一个缠绕着泥土的根系。
"你知道的,崔家和秦家不过是一丘之貉。"孟珞宣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泥土,回到原先的话题,"我让德妃有孩子,不让皇后有孩子,不过是为了牵制那些老家伙。"
陆奚岳看着孟珞宣的背影。这位年轻的帝王高大,可那背影却显得格外孤独。
“难怪听说,本来帝后新婚,感情深厚。”陆奚岳轻声说道,“但崔皇后,在为江重望求情后,遭到陛下冷遇。多去秦德妃宫中。”
"那谢鸢歌呢?"陆奚岳突然问道,"在宫中,过得怎么样?"
孟珞宣转过身,眼中闪过一丝玩味:"你这个没过门的嫂子,这么关心她?"
"我只是觉得,她喜欢你。"陆奚岳直视着孟珞宣的眼睛,"不要辜负她的真心。"
孟珞宣沉默了一瞬,脑海中浮现出了朱红色的高墙。那些高墙将整个皇宫围得严严实实,就像一座华丽的牢笼。
把至高无上的权力保护的那样好。但是,就算拥有最高权力,也不是能随心而行的。
面对着一个个朝堂上、后宫中、江湖里、百姓间,一个个活生生的人,权力好像又显得那样的脆弱,百般受制。
"你放心,我会照顾好她的。"孟珞宣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但在后宫,就算我再照顾她,在前朝,我再照顾谢家……目前的情况下,真心,对于她而言,只是锦上添花。
“成长,才是冬日来临前,必须准备的东西。"初冬,孟珞宣预示道,“谢鸢歌,不仅仅是谢鸢歌。”
陆奚岳看着孟珞宣的侧脸——这位年轻的帝王肩上扛着怎样的重担。他不仅要平衡朝堂势力,还要在后宫中周旋,甚至连自己的“感情”都要算计在内。
看起来那样强大、睿智,又那样……让人怜悯。
陆奚岳继续看着孟珞宣挖着土。看着他专心努力与根系“缠斗”的一幕。
微风拂过她的发梢,她却怔怔地站在那里,一时竟分不清,眼前这位低头挖土的男人,究竟是那个让朝堂百官忌惮、理性睿智的帝王,还是一个卸下身份,只为了收获,而勤恳劳作,傻傻的普通人。
"陛下……"陆奚岳突然想了解一下面前这个帝王,“您眼中,权力是什么?”
孟珞宣盯着她:“你很大胆。”
“袁姐姐认您为知己,我想您不是那种……”陆奚岳一时语塞,找不出来形容词,“就是那种……‘假’的人。”
“您不会骗我。”陆奚岳心中突然莫名地产生了一种坚定,望向面前的少年。
二人对望,沉默。
"你知道吗?"孟珞宣突然笑了,"小时候我总觉得这宫墙太高,挡住了外面的世界。现在我才明白,这宫墙不是为了挡住外面的人,而是为了困住里面的人。"
“在我的小时候,我会埋怨,为何人就像这根系一样,被其他人紧紧缠绕,身不由己”
“人心算计,权力博弈,钱与名,碌碌红尘,是家常便饭。”
“有人惧怕它,有人厌恶它,有人掩饰着渴望,有人趋之若鹜甚至可以付出一切。”孟珞宣的声音平静无波,似是看透了一切,但眉眼间,却透着一种经历风雨后的坚韧,“对于权力,我渴望过、也产生厌恶过、也惧怕过……”
孟珞宣轻轻吸了口气,又缓缓开口:“但现在,在我眼中,权力已经不是枷锁了。它是一种领导者的能力,在他人眼中的反馈评价。”
“要掌握权力,就是要掌握人心所向,要为大多数人的利益而先行,要在强弱之间力排众议,创造平衡。”
他微微上前一步,站在陆奚岳身前,目光灼灼,直视着她的双眸,一字一句地道:“因此,我不视权力为私欲,也不视它为坐上这个位置,而获得的奖赏。
“我视它为责任。”
说完,孟珞宣转身继续蹲下拔草,仿佛刚才那番话从未说过。
陆奚岳站在原地,静静地、伤感地看着这位年轻的帝王。
又过了一会儿,孟珞宣好像想到了什么,笑着看向她,“当时我们第一次见面,就袁镜殊的事问责于你时候,你心里应该是在骂我吧?”
顿时伤感的氛围散去,陆奚岳:我能说什么,快来人救救我……救救我……
远处传来暮鼓,孟珞宣站起身,又恢复了那副威严的模样。他拍了拍身上的尘土,说道:“我要走了。”
“岁岁,”孟珞宣突然停下脚步,回头看向她,“谢鸢歌...她最近在学下棋。你若得空,可以去教教她。她孤独时,如果宣你进宫,拜托你陪她聊聊天。”
“……好。”陆奚岳轻声应下。
陆奚岳看着孟珞宣的背影消失在宫墙拐角,突然明白了什么。这位年轻的帝王,即便不爱一个人,也会因为心底的善良,用他自己的方式,照顾着、保护着一个好人。
只是那墙内的人,可能曾是一个会偷偷抹眼泪的少年。
见到他已经走到门口的身影。
陆奚岳拿起自己的披风,追上他,披在他身上:“天冷了,多加衣。记得好好休息。”
孟珞宣望向她:“我知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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