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往他的山

　　恰逢周末书店人很多，陈宥宁跟在崔峋身后往里挤，她看见崔峋张嘴在说些什么，但是乌泱泱的人群中声音听不清楚，耳边只有嘈杂的噪音。
　　“什么？”她皱起眉头。

　　崔峋提高音量，问：“你想买什么方面的？”

　　这次，陈宥宁听清楚了，可她身体太瘦弱了很快就被人流分散开，回答也淹没在人海里。
　　下一瞬间，她发现自己的手腕被人紧紧地抓住了，她抬头，看见的是崔峋。

　　那是什么感觉呢？

　　屋外是明媚的太阳，光线透过窗户落在书架上，木质材质总能晕染出很美的意境。屋内挂着明亮的白炽灯，崔峋个子很高，所以灯光可以完全照在他脸上，干净，没有一丝阴暗面。

　　童话故事里的灰姑娘见到的王子，应该就是这样的。
　　王子太过于耀眼，怎么会不爱上呢。

　　陈宥宁的一颗心早就丢了，她跟着往前走，虽然隔着羽绒服厚厚的材质可恍惚间仍觉得滚烫，崔峋的手掌是热乎的，烫化了她一路走来的风霜。

　　眼看快到时陈宥宁自己刹住了车，短发因为冲击往前晃荡，大概是乱了，她站稳脚跟后伸手摸了摸，整理整齐。

　　崔峋松开手，“你刚才说什么？我没听清楚。”

　　“我想买古代文化常识和英语词汇方面的书。”

　　崔峋抬手指了指，“哦，在那一片。”话语中流露出礼貌与疏离。

　　陈宥宁抬眸看着眼前人，他单手插兜站在外侧，很自然地用身体格挡开往来撞击的人群，护她周全。

　　他真的是个很好的人。
　　真的好喜欢他。

　　陈宥宁又垂下眼跟着崔峋往东走，穿过一排排书架越走越深，纸质书籍上有浓烈的墨香味，混杂着心上人身上好闻的味道，心思乱了，完全乱了。

　　到地方后，崔峋说：“你慢慢挑，我去对面看看。”

　　“好。”

　　哪里还有心思挑书，心脏只知道“砰砰”跳着，早就找不到频率，这会要是做心电图估计是一段很诡异的波动，陈宥宁深吸了好几口气仍旧没有冷静下来，她只能背过身去躲在书架后缓缓闭上眼睛。

　　最后半个小时过去也只挑了一本《文言文阅读》，期间，还去拿了本崔怀清要的《沉思录》，而崔峋两手空空什么也没拿，只是笑着说：“我看书容易犯困。”

　　尖子生都有这般自信。

　　陈宥宁本来想给崔峋买单，谢谢他请吃饭，可他并没有想要的，于是她就拿着自己的两本书去收银台付钱。

　　《文言文阅读》是二十六块。
　　《沉思录》是二十五块。
　　总计共五十一块。

　　崔峋想替她付钱，被她拒绝了，“我自己带了。”

　　崔峋也就没说什么，他从来不会让别人难堪。

　　出了书店两人往东走，陈宥宁看见斜对角有一家奶茶店，招牌特奇怪，就一块空白牌匾，玻璃窗上贴着六个大字：
　　遇见你，遇见甜。

　　“我请你喝奶茶吧。”陈宥宁攥紧衣角，小心翼翼地问道。

　　她不够大胆，可总要试着逼自己往前迈一步，也许这是最后一次见面，谁也不知道崔峋什么时候会走，计划赶不上变化，说是过完年，说不定某天早上醒来他已经踏上前往北京的路。
　　也许请他喝了这杯奶茶，将来他在北京喝起奶茶时便会突然想到她。

　　崔峋点头：“好。”

　　陈宥宁揪着的心放松下来。

　　两人穿过马路前往奶茶店。店铺不大，十平方左右，店家是位老奶奶，穿戴整洁，操着一口地道的罗县方言。
　　“要什么味道的？”

　　09年小县城的奶茶很普通，柜子上一排透明塑料桶，里面是各种颜色的粉，顾客选择口味，老板从桶里舀一勺粉末倒进一次性杯子里，然后加一勺椰果或者黑珍珠，最后拿出热水瓶往里倒开水。

　　陈宥宁选了草莓味的，崔峋选巧克力味。

　　三块钱一杯。
　　今天周末搞促销，两杯五块钱。

　　老奶奶用勺子将奶茶搅匀，机器手工封口，随后递过来，问：“要留言吗？”

　　大概是指墙壁上五颜六色的便利贴，陈宥宁看了看崔峋，他已经把吸管插进奶茶里吸了一口，喉结滚动后才开口：“要。”

　　两人一前一后进屋。
　　十平方的小屋除去老奶奶的操作台，又放了张长桌子和几把椅子，略显拥挤。

　　陈宥宁撕下一张空白的粉色便利贴，踌躇许久不知道该写什么，眼睛不由自主地往崔峋那瞥了一眼，他已经写完了，起身往墙上一贴，手指用力地按了按。

　　他个子高，贴的也高，所以很难看见他写的内容。

　　再次抬头时，崔峋已经走出店门站在大树底下仰头看着天，有树叶从空中飘落掉在肩上，他拿起来挡在左眼前，然后有些傻乎乎地用右眼看着周围。

　　不知道他在看什么。
　　反正不是在看她。

　　隔了一会，陈宥宁实在想不起来写什么好就随便在便利贴上画了个笑脸，然后起身贴在墙壁最底下的角落里，临走前，她匆忙看了几眼崔峋贴的位置，密密麻麻的纸完全不知道哪一张是崔峋的。

　　最终，她也没有找到那张便利贴。

　　外面起风了，树叶凋零，两人继续往东走。

　　路过一家饰品店时，里面突然蹿出来一个庞然大物，这可把陈宥宁吓坏了，心跳骤增，一时之间脚下步伐没踩稳，脑袋里也一片空白。
　　等她反应过来时，崔峋扶在她腰上的手已经放了下去，他应该是出于本能情况下的动作，触碰到后立马就松开了。

　　陈宥宁红着脸往后撤了两步，稳了稳身子看向罪魁祸首单海明。

　　“你怎么跟鬼一样。”崔峋说。

　　单海明尴尬地笑：“我这不是想给你们一个surprise？”

　　“滚蛋，你这是惊喜？”崔峋踹了他一脚。

　　单海明嘴角噙着笑，略贱地继续笑：“帮兄弟个小忙。”

　　“什么忙？”
　　“帮我选个发卡？”

　　崔峋挑眉，目光在单海明脸上转了一圈，又上下打量着，“谈恋爱了？”

　　“没有。”单海明转头看向陈宥宁，“送她的。”

　　陈宥宁低着头在喝奶茶，捧着杯子的指节上有冻疮，她大概是没听见他们在说她，头也没抬，默默地吸着。

　　“那你直接问她。”崔峋说。

　　“那不就没有惊喜了。”

　　“打从你叫住我们的那一刻就已经没有惊喜了，你还不如让她挑个喜欢的。”

　　“有道理，”单海明身体略微倾斜，手臂压在崔峋肩头，“你也送个礼物呗，要不然我一个人送怪怪的。”
　　话落又急忙补充了一句：“就一点不能送发夹，我要做唯一的。”

　　“毛病。”崔峋骂道。

　　陈宥宁的心绪还没有完全平稳下来，只能假装喝奶茶来缓解一下，可珍珠奶茶里的珍珠堵住了吸管口，喝不到了，她又吸了两口，实在吸不上来，甚至吸管还发出很奇怪的声响。
　　太丢脸了，只好把头低下来。
　　过了几秒，耳边听见单海明说：“陈宥宁，进去选一个你喜欢的发夹。”以为自己听错了，她茫然抬头，满脸疑惑地问：“什么？”

　　单海明：“我和崔峋，准备送你一个转学礼物。”

　　“不用。”
　　陈宥宁顿了顿，她一时片刻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着急地抬手摆了摆，“不用。”

　　“用，怎么不用，哥哥送给妹妹很正常。”

　　她的身体被单海明推着往店里走，双脚完全不受控制，等回过神来时人已经站在饰品店里的大镜子前。

　　镜子里的女生脸颊红红的，耳朵也红。

　　陈宥宁屏住呼吸，好几秒后才稍微清醒过来，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白皙的脖颈处还有余热，烫，很烫。
　　刚才崔峋不小心碰了她的腰，她心里一阵激动，良久也没能冷静下来。

　　单海明站在旁侧拿着草莓发夹比划，“这个怎么样？”
　　又拿出向日葵的发夹放在头发上，“这个好像也挺好看的，陈宥宁，你觉得呢？”

　　陈宥宁收回飘远的思绪。

　　她的头发上被夹着几个花枝招展的发夹，像是小孩子，她转头看向单海明，还没说话就被单海明噎了回去，他说：“不许说不要，你要是不选我可全买了。”

　　事已至此，只能挑一个。

　　陈宥宁选了个向日葵的。

　　“这个吗？我也觉得这个最好看。”单海明拿着向日葵发夹左看右看，又喊来崔峋，“怎么样？”

　　崔峋从另一侧走出来慵懒地靠在货架上，脑袋稍稍一偏，看了两眼，“好看。”

　　陈宥宁听见声音后慌张地将头发上其余的发夹拿下来，力道太大，还拽掉了几根头发，这时候也顾不上疼不疼了，她胡乱地理着头发，顺便从镜子里看向崔峋。

　　崔峋没有看她，他在和单海明说话。

　　陈宥宁反倒松了口气，低头将发夹上的头发轻轻拿掉，收拾干净后又重新夹在硬纸板上。她其实不需要发夹，短头发，夹发夹有点不伦不类的风格。

　　“陈宥宁，你要是留长头发一定更漂亮，可以尝试一下。”单海明没头没脑地说。

　　崔峋反驳：“什么时候学会指手画脚了？”
　　“我只是随口一说。”
　　“美是允许多样化的。”崔峋说。

　　单海明耸肩，摊手，“看来这不光是转学礼物，也是赔罪礼，陈宥宁，你不想收都没法子了。”

　　他的语调不清不楚的，陈宥宁看着单海明，他表情似有些失落，拒绝会伤害一个人的真情实意，她不忍心。

　　“谢谢。”

　　一听这话，单海明跟会变脸似的一下子又笑得特开心，他大步走去收银台付钱，付完钱才想起来问崔峋：“你买了什么？”

　　“秘密……”崔峋拖长尾音。

　　他声音本就好听，像是冬日里一汪从山间流淌下来的泉水，因为有了日照的洗礼，所以温热，湿润，从心间滑过真叫人酥麻。

　　正好这会店里的落地钟敲响了四点的报时。远处的夕阳余晖开始换角度地洒在各家店铺门口，崔峋的身影落在光亮里，少年的明媚和温暖充斥着整个城市。

　　收银台前的单海明也没生气，他不是爱深究的主，“德行，不说拉倒，我有事要先走，晚上还要去姑妈家吃饭。”

　　两人站在门口，等单海明走远了才离开。

　　天色逐渐黯淡，两人放弃步行打了辆出租车回去，随后在小区楼下吃了碗热腾腾的牛肉面，还特地加的大份牛肉。

　　这顿饭是陈宥宁请的，刚点完餐她就把钱付了。

　　吃完后又一同回家，崔怀清和陈清雅还没有回来，进门坐了会后，崔峋说：“我先回去了。”

　　陈宥宁想送送崔峋但被他拒绝了，于是就只送到别墅门口，她站在路灯下看着崔峋越走越远，直到身影完全消失后才转身进屋。

　　外面依旧是热闹的气氛，还没到过年已经有小孩在扔摔炮，吵得不行，小孩子好像永远没有烦恼，吃得多，睡得香，玩得疯狂。

　　这样一对比家里太冷清了，崔峋走后，带走了欢乐。

　　陈宥宁坐在沙发上，发愣了半天，后来还是听见外面有放烟花的声音才回神，璀璨的烟花在半空中绽放，随即缓缓落下帷幕，光亮从远处照进来落在桌子的一角，她这才发现那儿有个东西，定睛看了看，是一副红色的绒线手套。

　　所以吃牛肉面的时候，崔峋口袋里鼓鼓囊囊，露出一角的东西就是这手套。

　　这是她的礼物。
　　崔峋送给陈宥宁的。

　　像梦一样，梦醒以后仍旧想哭。

　　【他说美是允许多样化的，可我突然想留长发了。——摘自陈宥宁的日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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