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等花凋谢

　　自习课安稳结束了。
　　放学后，教室里一下子乱起来。

　　徐然拎着书包走到周沫桌前，一脚踹在她的椅子腿上。

　　椅子猛地往前一撞，桌面震了震。

　　“下次说话小心点！”

　　周沫伸手把桌子扶正，没有理他。

　　这种反应显然没让徐然痛快，他正要再说什么，门口传来脚步声。

　　老王从走廊那头慢慢踱过来，臂下夹着教案。

　　徐然余光扫见老王，脸色立刻变了，嘴角戾气瞬间收了回去，他冷哼一声，自觉无趣地撇撇嘴，又随意瞥了一眼走到教室后头去拿扫帚的程如意，目光在她身上停了还没到半秒，就被李方拽着肩膀带走。

　　教室很快空下来，只剩下做卫生小组。

　　画眉湾中学，卫生向来抓得严。

　　教室、走廊、厕所、班级卫生区域，一样都不能糊弄。

　　今晚轮到周沫这组打扫。

　　扫到徐然的位置时，她停了一下。

　　地面一片狼藉，明显被人故意糟蹋过。
　　半干的糖液黏在地上，上头粘着瓜子壳、碎纸屑，还有不知道谁踩上去留下的鞋印。

　　周沫盯着地面看了两秒，转身去工具角拿来铁铲。

　　铲子刮过地面，声音在空教室里显得格外刺耳。

　　一下。
　　又一下。

　　黏着的糖被一点点刮起，但无论怎么铲，总有残留，怎么都铲不干净。

　　节奏越来越快。
　　力气越来越大。

　　任谁听了都知道她现在带着愤怒。

　　程如意走过来，在她身边停下，弯腰，双手撑着膝盖看了一会儿，随后伸手，轻轻按住了周沫的铲子。

　　“我来吧。”
　　“你和王欣去打水。”

　　周沫捏紧铲子冷声道：“不用，我自己来。”

　　程如意反倒凑近她蹲了下来，和她并排。
　　“这个我在家铲过的，”她说，“有经验。”

　　周沫听着，下意识地捏紧铲子。

　　程如意不紧张的时候声线很是清脆，很多女生经历变声之后声调都会有所改变。
　　也不知道她有没有经历变声，可能连她自己大概都没注意吧。

　　程如意侧过脸，补了一句：“你去打水吧，王欣她们两个女生去打了，桶太重，几个人不好拎。”

　　说话的时候，掌心轻轻贴着周沫的手背。
　　是温热的。

　　周沫沉默了几秒。

　　她很清楚，铲这种东西需要耐心。
　　而她现在，静不下来。

　　她不想在徐然的位置旁，一点一点清理他留下的战场。

　　程如意试探性地捏捏周沫的手。

　　周沫松开了手。
　　“谢了。”

　　程如意眼睛弯弯的笑起来，看着周沫起身离开，又不忘叮嘱：“打两桶就行了，让王欣她们别多打，拎着怪累的。”

　　周沫头也不回地单手抬起，在空中比了个OK。
　　“知道咯。”

　　教室里重新响起铲子刮地的声音。
　　一下，又一下。

　　周沫和小米一人拎着一桶水回来，铁桶在地上磕出“咣当”一声，水面晃了晃。

　　两个人刚把水拎进教室，一个胖胖的男生突然从走廊尽头小跑过来，气喘吁吁，脸涨得通红。

　　周沫抬头一看，立刻握起拳头，虚虚地冲他比划了两下。

　　“胖子，你死哪儿去了？！”
　　“一到干活就没影了，让我们包揽教室的活？”
　　“亏你还是我们组小组长，像什么样子！”

　　胖子被吓得一哆嗦，立刻哭嚎起来：“冤枉啊！刚刚老王把我喊过去了！不然我怎么可能不在！”

　　他说着赶紧指向后面的王欣，“你不信问她！”

　　后头，王欣和思琪拎着一桶水，桶壁蹭过裤腿，留下湿痕，二人合力将水抬进教室

　　听到这话，她点点头：“这是是真的，下自习刚结束，老王就把胖子叫走了。”

　　周沫这才把拳头放下，哼了一声：“这次饶你一命。”

　　胖子立刻拍着大腿，一脸谄媚：“哎呦，多谢不杀之恩！我哪敢让欣姐去打水啊。”

　　说完，他麻利地接过王欣手里的水桶，语气格外殷勤：“欣姐你去擦黑板、扫地就行了，拎水、搬桌子、擦玻璃这种活，我来！”

　　王欣被他逗得直笑：“别别别，我们女生也可以的！”

　　教室里一阵笑闹声，周沫径直走到程如意旁边蹲下来。

　　地上的污渍已经清理掉大半，颜色也淡了许多，只剩下一点浅浅的印子。

　　周沫竖起大拇指：“真有你的，程如意！没看出来啊，你挺能干的！”

　　程如意笑着，使着巧劲继续铲。
　　“我妈妈教我的。”
　　“她说，我要多学点生活常识，以后生活就会舒服很多！”

　　周沫也找来一把铲子，在她旁边蹲下，一起铲最后一点残留。

　　“嚯，那阿姨才是真正的高明。”
　　“这么早就开始培养你独当一面的体质？”

　　程如意想了想，点点头：“差不多是这个意思吧。”

　　“我妈妈说，这样不仅能让我独立，就不说什么其他的大道理，至少让我和正常人……不会差得太多。”

　　周沫手上的动作顿了一下。
　　她低声嘀咕了一句：“本来就没差别。”

　　程如意抿着嘴低低地笑，手上的动作没停。
　　“她还觉得这样，以后我如果结婚了，家务事会做一点，这样会好一点。”

　　她顿了顿，又补了一句，“况且，就我现在这个样子，以后是个什么情况也说不定呢……总之，多学点总是好的！”

　　周沫手里的铲子停了一下。
　　“的确！前半句我同意，阿姨说得非常有道理。”

　　她抬头看了程如意一眼，又接着说：“但是后面的那些话我不赞同！”
　　“我倒觉得你以后……”

　　周沫话没有说完，引得程如意侧头看她：“以后什么？”

　　周沫嘴角一扬，语气忽然轻快起来：“我觉得你以后啊——”

　　她拖了个长音。
　　“肯定会很幸福的。”
　　“而且，你怎么就知道自己以后找不到好的对象？”

　　说完，她“嘿嘿”一声，提起肩膀轻轻撞了程如意一下。

　　“说真的，我觉得你挺讨人喜欢的。”
　　“性格好，长得也好。”

　　她和程如意相处很舒服，如果说她是火，那程如意肯定就是水。

　　人人都说水火不容，在周沫看来，水火明明是最般配的。

　　也不知道程如意的火会是谁？
　　周沫突然好想知道。

　　后背忽然一沉。

　　董怀梦风风火火地从外面冲进来，看到正在说悄悄话的二人，她顺势往她们背上一趴，笑得贼兮兮的。

　　“怎么啦？”
　　“非得和男结婚？我觉得不对！”

　　她偏过头，冲着周沫挤了挤眼，又一本正经地看向程如意。
　　“程如意，你听好了。”
　　“你要是长大以后还没喜欢的人，我就娶你。”

　　她一拍胸口，语调豪气。
　　“怕什么！我看加拿大那边，女生跟女生也能结婚！”
　　“国内不行，咱就出国！”
　　“反正世界那么大！”

　　程如意脸一会儿红一会儿白，最终划成无奈的叹息：“以后的事情也说不准，说不定我会孤独终老呢……”

　　董怀梦：“三条腿的癞蛤蟆难找，两条的人不好找啊？”

　　周沫手里的铲子停了一下，偏头看向董怀梦：“你刚刚说女生可以结婚，是从哪儿看到的？”

　　董怀梦眼睛一亮。
　　“我姑家的碟片啊！不过我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回头我去我姑家电脑上搜一搜。”
　　“其实啊，我觉得她们敢这样拍，那政策肯定是可以允许的！要不是真的哪敢拍呀？”

　　她冲周沫眨了眨眼，神秘兮兮地坏笑。
　　“不得不说，那片子拍得真好看。”
　　“要不要看？回头我给你带一张？”

　　周沫低着头，看着已经被清理得干干净净的地面，直到董怀梦不轻不重地捶了她几下，她才猛地抬头。

　　“啊？哦，哦，嗯好……”
　　她含糊地应了几声。

　　董怀梦笑得更坏，又邦邦补了两拳，转头对程如意吐槽：“你看她，装得跟什么似的。”
　　“之前还一口一个不看不看。”
　　“我看啊，她就是没遇到感兴趣的。”
　　“等真遇到了，我就不信她还能忍得住不看。”

　　铲糖之后，三个人明显熟络了起来。

　　后来每逢周沫去打羽毛球，总会顺手把程如意也拉上，让她当裁判。

　　小镇没什么娱乐。

　　没有商场，也没有电影院，能消磨时间的东西屈指可数。

　　运动反倒成了最便宜、也最容易让人开心的方式。

　　谁让程如意不能下场打，偏偏很爱看。

　　带着她一起，这样正好，一举两得，周沫是这样想的。

　　画眉湾的冬天来得早，十一月刚过，山里的风就开始带着寒意，空气里都是湿冷的味道。

　　前一天下午，周沫在学校打了一会儿羽毛球，出了不少汗，回家后嫌热，图省事洗了个温冷水澡。

　　第一节课还没上完，她就觉得不对劲了，脑袋发胀，像是有人拿着根木棍在她脑子里慢慢搅，意识都被搅成了一团糊，眼皮子也沉得厉害。

　　下课铃一响，她几乎是顺势趴在了桌上。

　　程如意一转头，就看见她脸颊泛红，整个人没精打采的。

　　“周沫，”她皱了下眉，“你是不是发烧了？”

　　周沫勉强掀起眼皮，慢吞吞地抬手在额头上摸了一下，声音闷闷的：“不知道……感觉有点吧。”
　　“跟我手差不多热，应该没有。”

　　程如意直接靠近了一点，伸手朝她额头探过去。
　　“来，我来看看。”

　　周沫乖乖往前凑了凑，把脸送过去。
　　掌心贴上来的那一瞬间，温度差得很明显。

　　“好烫。”
　　“周沫，你发——”

　　她的手冰冰凉凉的，很舒服，周沫下意识地用额头蹭了一下。

　　程如意明显怔了一下，随即快速把话说完：“……发烧了。”

　　说完，她像是被烫到一样，迅速把手缩了回去。

　　失去了那点凉意，周沫更难受了。
　　她重新趴回桌上，整个人蔫蔫的。

　　程如意把手塞进袖子里：“你要请假去看医生。”

　　“不要。”
　　周沫闭着眼睛回绝。

　　程如意伸手戳了戳她的胳膊：“你还是去吧，一直发烧不看医生不行的。”

　　周沫一动不动。

　　程如意又推了她一下，语气急了些：“周沫，你去看医生吧！高烧不看医生真的不行。”

　　周沫转过头去。

　　“我就是耽搁了，才把耳朵烧坏的……”
　　“周沫，你得去看医生。”

　　这一次，周沫睁开了眼。
　　她掀起眼皮，看着一脸担忧的程如意。
　　突然心里突然不是滋味。

　　“行。”
　　她撑着桌子起来，“我现在去请假。”
　　“你好好做笔记，等我回来我要看！”

　　程如意这才松了口气，用力点头，双手推着她往外走：“快去快去，别拖了！”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