翼殇

　　我多喝了点酒，结果就醉了，在那儿手舞足蹈还乱说胡话。醉是醉了，脑袋晕晕乎乎的，但潜意识里还是狠命地压抑着自己，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一清二楚。眼前的人影晃悠晃悠，模模糊糊的，随便逮了一个人就朝他怀里凑，胃海翻腾，全吐在了那个人的身上。后来有人把我抱起来，我正咿咿呀呀地在那儿唱戏：“小城……里岁月流过去……清澈的勇气……洗涤过的……记忆……我记得你……骄傲的活……下去……”不丢人，真的不丢人，比起我一直狠狠压制着的那些情绪，这一点都不丢人。
　　一阵瞎折腾，倒是清醒了很多。他们把我丢在床上，我偷偷地睁开眼睛，看见龙格珞黑黑亮亮的眸子深深地看着我，好像把我的心都要看穿了。我有些心虚了，慌忙闭上眼睛。一只冰凉的手抚上我的额头，我禁不住一哆嗦，那只手如触闪电般缩了回去。听见脚步声轻轻地飘向了门边，门被带上。
　　再一次睁开眼睛，四周一片寂黑，泪水莫名地淌了下来，沾湿了枕巾。
　　脑袋很沉，心很累。

　　再一次醒来，还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一抬胳膊，床沿一个毛茸茸的不知什么吓了我一跳。那玩意儿也被我惊醒了，它说：“鸼儿，你没事了？……”……妈呀！吓得不轻！……等等，这声音好像是龙格妈妈……
　　我从床上坐起身，一块湿湿热热的东西从我的头上掉下来。她抽出火折子点灯，我看清了她苍白的面容。“你已经昏迷了一天了……珞儿告诉我你发烧了，我腾出空来看你的时候你已经晕过去了，嘴里还喃喃地在说梦话呢……”她说着冲我暧昧地笑了笑。
　　我心一寒，难道醉酒时的努力都白费了？我还是说了很多不该说的？……“咳、恩……我都说了些什么……啊？”
　　“你一直叫着一个人的名字，很轻……放心！我可什么都没听见！”她信誓旦旦地保证，真的很难让人相信她真的没有听见什么！那表情根本就是……
　　“……只有你听到么？”我诚惶诚恐地问。我在意的那个人和他在意的那个人听到的话，不好。
　　“还有珞儿，”她撇撇眉毛，“不用担心那个孩子，他向来不会多话的。”是啊是啊，我更担心你……
　　“所以啊……你更不用担心我了～”她俏皮的冲我眨眨眼睛，仿佛能看穿我的心。
　　“一整天……都是你陪着我的吗？”
　　“是啊，还有珞儿。”我刚想说谢谢你们，她就说：“不用谢我们了。”
　　啊，这个恐怖的女人，怎么我想什么她都知道呢？……不对，如果她真的知道我在想什么的话，刚刚那句“恐怖的女人”岂不是也被她知道了？
　　战栗着抬头，撞上她似笑非笑的眼神：“你没事了就好了。我先走了，你还是躺在床上多休息一会吧。”
　　我看着她的眼点点头，然后她掌着油灯出去了。
　　整个房间又在黑暗中沉沦，我躺下床，看着窗外月光底下树影摇曳，百无聊赖地想着刚才的事。一个黑影从窗外掠过。我被惊得坐起身。
　　在这里的，会是谁呢？带着这般哀伤的气息……

　　我有些吃力地爬出窗，脑袋清醒了，身体还是没有彻底醒过来。窗外是一片茂密的林子，在黑暗中如魔鬼般向我张牙舞爪。我追随着他的气息找去。
　　他在池塘边停了下来，我躲在一边茂密的树丛中。看见他的身边还有一个人。真奇怪，那个人的身上我怎么连一丝人的气息都感觉不出来呢？
　　乌云糊住了月亮的脸，只有淡淡的星辉清的洒落，我看不清他们的脸。
　　那被我尾随而至的人，声音颤抖：“……一定要……他……难道没有其他的……”
　　我离他们太远了，听不清他的意思，但我强烈的感觉到了他身上那股巨大的几近要失控的哀伤。
　　那个没有气息的家伙微微仰着头，漫天的星光落在他月白色的丝绸长袍上，反射出一种威慑。他似乎什么都没听到似的，只有衣衫缕动发丝，在朦胧的月色中招摇。
　　他侧侧头似乎还想说什么，但头一低，身体垮了下去，似乎是妥协了。
　　月白衣衫轻轻侧了一下头。
　　他点了一下头，转身消失在池塘边黑压压的树丛中。
　　树叶间摩挲的声音渐行渐远，哀伤的气息渐渐消失。
　　月白衣衫垂下一直仰望的头，侧头向我这边，鼻子里“哼”地笑了一声，心里不由一惊，然后是恐惧。他知道我在这里，他打算怎么做？……
　　身后的树林突然响起窸窸簌簌的声音，我连忙转身，看见龙格璎点着火折子，拨开四周的树枝走来。她看见我，脸颊似乎突然被火映照得通红：“有什么事吗？”
　　恩？我被她的开场白弄得一头雾水，一般该说“你怎么会在这儿”的吧。顾不了她那么多，再回头看，池塘边哪里还有月白色的影子。
　　！！有锋利的声音由远及近，向着我的方向，我拼命想动，可是身体如灌了铅，动起来极其地费力。
　　龙格璎也注意到了，她向箭来的方向出神，然后脸幽幽地转向我，一抹绝望在她的眼中化开。
　　她冲过来撞开了我……
　　月亮在这一刻向大地探出脸。月华如水，照亮了这一刻。
　　箭呼啸着穿过龙格璎的身体，青丝飞扬，衣衫翻飞，她的脸依然被火光映得通红，瞳孔在一刹那涣散。她踉跄了几步，倚着一棵树滑了下来。
　　我跑向她的身边，她右边的胸口汨汨地淌着血，染红了她的衣衫。幸好是在右边，没有伤到心脏。我扯下自己的衣摆，扎在她的胸口上，可是血依旧止不住地外流。我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慌，我说：“你一定要撑住，我去找人。”尽管被病体拖累，我的行动缓慢，就算找来了人也不一定赶得上，但总不能眼睁睁的看着这个救了我的人在我的面前渐渐死去吧？
　　“……不要……咳……”璎扯住我的袖子，嘴里的一口鲜血迸射而出，“鸼……咳咳……听我说会儿话……好不好……就……就一会儿……”
　　她在哀求我，我想起第一次见面她那骄纵张扬的眼神，恍若隔世。我不知道这个决定对不对，我停住了脚步，留在了她的身边。
　　她的手轻轻握住了我的手。
　　她的嘴唇越发苍白了：“你……知不知道……我第一次见到你就喜欢你了……咳咳……珞把这件事告诉了……妈妈……他像妈妈……总是可以不动声色地看穿许多……许多的事情……你不知道……她说要把我……把我许配给你的时候……咳咳……我有多开心……”她向我绽放一个幸福的微笑。
　　我努力把嘴角弯起一个弧度，不让眼泪落下来。璎……若知道我是一女的，估计会立马咽气吧。
　　“可是……咳……鸼……你一定是喜欢清鸑的吧……她那么漂亮……我怎么比得上她……”她开始流泪。
　　清鸑……我喜欢她，因为我喜欢的人喜欢她。我的泪水也从脸边滑落。
　　她颤巍巍地抬起手，拭去我的泪水：“……鸼……是在为我哭吗……那我是不是……咳咳……是不是可以理解为……你也是很在乎我的呢……就算骗我也好……你可不可以说一遍爱我……给我听呢……”
　　她的眼里含着泪，微笑着，我的喉咙干哑，竟然什么都说不出口，她的目光一瞬间黯淡了，我感觉她身上的气息正在慢慢散去，可她仍旧笑，笑着说：“……很难吗……我真的不太甘心啊……咳咳……怎么办呢……那……那样……我问你你点头好不好……我问你喽……你喜不喜欢我呢……”
　　我狠狠地点头，眼前一阵晕眩。她握着我的手轻轻颤抖。
　　“那……爱我么……”
　　我更加用力地点头。这算是一个善意的谎言吧，可是我的头好痛……
　　她的眼泪又滑了下来：“……谢谢……其实……我的心脏……是长在右边的……”
　　我眼前一黑，一头栽了下去。
　　隐隐约约还听到她的声音：“……珞……你来了……不要难过……这是我的命……咳咳……咳咳咳…………”
　　手心的温度骤凉。
　　有人冲过来抱起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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