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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恨
神策府内一片寂静,就连平时偶有私语的云骑都站得格外笔直。
这不是强烈的戒备,而是在向久违的回归者彰显神策府的安全。
它既可以代表欢迎回来,也可以代表......安心离去。
独立于殿中的青年回转过来,微微垂首的动作使侧方的黑发滑落而下、遮挡眼眸,如同无可面对的逃避。
——他给不出任何选择,更无法回应这份心意。
所以,他仿若无知无觉般抬眸望来,转至另一道话题:“景元将军似乎并不意外我会出现在这里?”
眸中的暗沉血色淡化不少,几乎能清晰窥见殷红之下、名为理性的克制。
看来,用以缓解魔阴身初期症状的劫障救苦散很有作用。
刹那间的思绪尽数敛去,景元自高阶之上缓步向下,靴底扣在地面,发出规律的轻响。
“从十王司的监禁中逃脱,却又孤身踏入神策府......”嗓音平和如寒潭静水,却又在深层涌现暗流:“我是否可以将此举理解为,投案自首?”
“投案自首?”千岁骨饶有兴趣地跟着重复。
浅淡的笑意自唇角漾开,他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声音却是明亮向上的,“很遗憾,景元将军,我只是来与你谈笔交易。”
针锋相对的言语攻势让云骑握紧手中兵刃、戒备上前,再不复先前的友好祝愿。
景元并未抬手制止,压暗的金眸如同落日的余晖,却散着正午的威芒,显得不容置疑:“罗浮从不与敌人谈交易。”
所以,表明你的立场。
敌人......千岁骨因这个用词而顿住。
他默然收紧指节,嘴唇抿成一条直线,却始终没有反驳这道代指。
半晌,他顺从改口道,“那么,‘合作’如何?”
依旧是明亮向上的语气,仿佛这样被当作敌人看待,正是他求之不得的期冀。
他一定为罗浮而来,否则就不会在离开幽囚狱后冒险折返。
可若说有什么不得不借用神策府才能做到的事......他曾有许多次机会主动提及——在云骑都对他抱有信任之时、在增添越狱罪名之前。
可他什么都没说。
是在提防十王司?还是说,他在离开后收到了来自谁的指示?
若是前者,千岁骨应该悄无声息地潜入府邸、密谋见面,而不是光明正大地走进神策府。
若是后者......景元的目光落在青年脖颈,看那片显眼的金黄肆意舒展。
毫无疑问,将云岫推至台前的幕后主使,是在拿他当一步死棋。
无论最终结果如何,云岫的结局都是恒定不变的——葬身于罗浮。
这是彻头彻尾的利用。
“若将军仍觉得我不可信任......”他轻笑一声,让步道,“我可以提供一条情报,以证诚意。”
嘴角的弧度轻轻提起,显得礼貌而温和,但那双殷红的眼瞳中却寻不出半分情绪。
他维持着笑容,以极其轻松的语调说:“将军,药王秘传在进行关于魔阴身的人体实验。”
所以他才会是魔阴身的状态,所以他才穿着不合身的丹鼎司制服。
倘若不是有人要求他来交易,他根本不会主动提及自身任何。
——就仿佛他只是没能捱过时间,自然堕入魔阴而已。
而在这道要求之下,他将自己坦白剖开,以人证的形式交付过来,机械地展示着未尽的价值。
可作为罗浮将军,景元不得不打压道:“药王秘传视魔阴身为恩赐,有此举动倒也不算意外。”
“倘若这就是你能提供的全部......”景元错身与之走过,声音已然沉了下来,“就只能请你重新回到幽囚狱了。”
他不紧不慢地回身正对,投注而出的认真目光像是在仔细分辨景元的实际情绪。
这不禁让景元回忆起,当年云岫翘掉训练后被逮住的样子。
将军所代表的既是权利也是责任。
统筹规划、协调六司、军事战备、战略布局......这些事情说来简单,实际做起来却需要大量的知识以作支撑。
云岫一向勤勉,因此在一些日常训练上,景元不会时时监督,只偶尔前去探望纠错。
也是在那偶然的一次探望中,景元发现他不在训练场。
这不是什么大事,但他不知道从哪儿得到了消息,一路快跑了回来。
“将、将军。”他大口喘气,额头布满汗水,脸上还带着不正常的潮红,“今日的训练,我明天补上,不会耽搁其他学习的。”
过于勤勉以至于忽略自身也不是一件好事。青镞不止一次地这样和他说过,但他每次都应得欢快,却从未放在心里。
所以景元没第一时间回应,只不动声色地望着他。
他小心翼翼地抬眼来看,却无从分辨出其中深意,因而低声道,“对不起将军。”
可如今,他只偏头笑道,“我可以提供其中一处实验地址,具体能查到什么,就要看你们自己了。”
——他已经能从中分辨出景元的真实意图。
“劳烦,借玉兆一用。”
他接过云骑递来的玉兆,却在调取洞天地图时迟疑下来,久久没能选定。
就像当年回避生病的事实一样,如今他也不愿意将那些狼狈展露人前。
但这是必要的。所以他调出丹鼎司地图不断放大,最终将指尖点在某处,“就是这里。”
那是丹鼎司的青囊药库,储有诸多药材,留有专人负责统计检查、调入调出。
他在那里停留了多久,又经历了多少轮的实验?
景元阖目掩去可能存在的异色,如常回应道,“恰巧,丹鼎司与各洞天的连接航道均已封闭,你说的地方无法验证。”
“均已关闭......”他呢喃重复,目光散开,像是陷入权衡选择后的幻象之中。
片刻后,他调出长乐天地图,指尖再度落定,“这里也存在一具实验体。”
同一洞天内,自然不存在航道封闭而无法验证的情况。
景元颔首示意,宣告道,“在情况尚未探明前,你需要留在神策府。”
“好。”他顺从应声。
*
乐宴本以为景元将自己留在神策府是为了亲自看管,毕竟自己也算是有过前科的人。
然而景元在说完之后便快步离去,徒留策士长青镞孤身于此。
回岗的云骑自然是不参与后续行动的,他们的职责就是守卫神策府。
坐在台阶上的乐宴看他们小幅度打着暗号,不知是在用什么编码进行隐秘交流。
“要喝茶吗?”不知何时停在身侧的青镞主动询问。
神策府阶下囚的待遇还怪好的,至少比幽囚狱强多了。
乐宴悄摸对比着,礼貌回应道,“不必,感谢。”
冒着热气的茶水还是摆在了手边的台阶上。
青镞回身放下茶壶,感慨道,“你这拘谨的样子倒让我想起了你第一次来神策府的时候。”
第一次来神策府?真话还是试探?乐宴捧起茶杯,掩饰性地小啜一口,并未回应。
然而青镞也像是随口一提,全然没有要继续讲下去的意图。
她转而问道,“重见罗浮,感觉如何?”
看似探问语气下是实打实的关切。
乐宴不知道1号面对罗浮是何心境,因而也无法准确描述出“重见”的感受,只能以沉默作答。
青镞也跟着沉默下来,一时间,就连云骑的手势交流都再未有过一次。
就在乐宴想着要不然就随便编两句时,他听到青镞又问,“你会恨罗浮吗?”
......为什么要恨罗浮?就因为自己是实验体1号?
药王秘传代表丹鼎司还行,但它又不能代表罗浮。要是因此而恨上整个罗浮,那不成报复社会了吗?!
诶?好像也不是不行。
乐宴一口饮尽杯中热茶,以此作为思索缓冲时间,旋即开口质问道,“沦落到如此地步,我不能恨吗?”
然而青镞在短暂的思量之后摇头笑道,“你不恨。”
是很平淡的三个字。没有特别笃定,也没有任何怀疑,就像是在讲述无可更改的事实。
而后她轻叹一声,补充说:“尽管你的确不再热爱罗浮了。”
......怎么会这样,明明景元都亲口认定自己是敌人的!
乐宴咬着重音复述道,“我恨罗浮,也恨罗浮上的一切。所以,我要整个罗浮......”
不对!差点说出要整个罗浮陪葬的乐宴立刻止住,将脑海中乱七八糟的想法迅速清空。
都怪反派扮演部那群人,每次都整黑化套路,以至于乐宴差点就跟着模仿出来。
我,乐宴,要做一个人狠故事不多的纯反派!
确认完自己目标的乐宴暗自点头肯定,为自己找补道,“这些都如无可改变的过去般毫无意义。”
“那就说说现在吧。”青镞配合回应,并未因得到的答案而染上不虞的情绪。
她侧目看来,青绿的眼眸中唯有一片冷静,“既然你声称是为交易而来,最终又为自己求得了什么呢?”
答案是:什么也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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