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封下的蝴蝶

　　春天的时光总是短暂的，花开花谢，如同一个生命的轮回。

　　苏沐蝶百无聊赖地看着窗外的风景，三月末的风一暖，窗外的早樱便迅速衰败了。那些粉白花瓣像被抽干了血色，边缘蜷曲发褐，风一过就簌簌剥落，混着前夜未干的雨水黏在柏油路上。清洁工老周扫过时，花瓣已经碾成了淡红色的泥印，像某种褪了色的血迹。

　　她缓缓转动轮椅，窗外的绿芽茵满了整个树，随着风吹，沙沙作响。

　　苏沐蝶看着窗边，一只浅黄色的蝴蝶从她的窗棂划过，她的眼眸一下子收紧，手指不自觉地攥紧了轮椅的扶手。那只蝴蝶的翅膀在阳光下近乎透明，边缘泛着淡淡的金芒，像一片被春风吹散的樱花瓣，却又鲜活地颤动着。

　　它飞得很低，几乎是擦着窗台掠过，忽高忽低，仿佛在跳一支只有它自己才懂的舞。

　　苏沐蝶的目光紧紧追随着那抹明黄，直到它消失在院墙外的梧桐树影里。她的胸口微微起伏，喉咙里哽着一团说不清的东西。

　　"沐蝶，该吃药了。"母亲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伴随着玻璃杯轻轻搁在桌面的声响。

　　她没动，仍旧望着窗外。梧桐树的枝叶间漏下细碎的光斑，在地上跳跃。那只蝴蝶早已不见踪影，可她的眼前却不断浮现出它振翅的弧度——那么轻盈，那么自由。

　　"又发呆呢？"母亲走过来，把药片塞进她手心。白色的药片上刻着细小的字母，像某种神秘的符咒。

　　苏沐蝶突然开口："妈，我梦见自己能走路了。"她的声音很轻，几乎融进了窗外沙沙的树叶声里，"在梦里，我追着一只蝴蝶，跑过了整片樱花林。"

　　母亲整理毯子的手停顿了一下。苏沐蝶看见她眼角细密的皱纹在阳光下格外明显，像被雨水冲刷出的沟壑。

　　"把药吃了吧。"母亲最终只是这样说，手指拂过她发梢时带着熟悉的颤抖。

　　温水滑过喉咙，药片的苦涩在舌根蔓延。苏沐蝶的目光又飘向窗外。清洁工老周正在清扫最后几片残樱，他的扫帚在地上划出规律的弧线，唰——唰——

　　远处传来孩子们放学的笑闹声。暮色渐渐漫上来，给万物镀上一层柔和的灰蓝。在光影交错的瞬间，她仿佛又看见了那只蝴蝶，在越来越暗的天色中，固执地闪烁着微弱的光芒。

　　上学时的苏沐蝶，生活在舞蹈的充斥下，也是枯燥无味的三点一线的生活，学校、家、和舞蹈室。

　　而如今，她的生活依旧是熟悉的三点一线，医院、家、还有秦雒的训练场。

　　她曾以为她未来的人生大抵都是这样的，直到……

　　那是一个燥热的晴天，苏沐蝶记得很清楚。阳光透过纱帘斜斜地切进客厅，在地板上投下一道刺眼的白线。

　　她刚从医院回来，骨穿的疼痛像无数细针扎在骨髓里，即使已经过去三个小时，那种被抽空的感觉依然挥之不去。

　　她有些颤抖地坐在轮椅上，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轮椅扶手上已经有些磨损的皮革。医生说她的脊髓损伤情况不容乐观，康复几率微乎其微。每次听到这样的诊断，她都感觉自己的世界又缩小了一圈。

　　“明明早就知道的……可还是无法释怀。”

　　厨房里传来炖汤的香气，母亲乔雅婷正在忙碌。

　　自从苏沐蝶出事以来，这位曾经雷厉风行的女强人辞去了工作，专心在家照顾女儿。每次治疗结束，无论多贵的排骨，乔雅婷都会买来炖汤，无一例外。

　　"砰砰砰"——门外突然响起急促的敲门声，力道大得像是要把门板砸穿。

　　"沐沐，去开门，看看谁来了。"母亲的声音从厨房飘出来，伴随着汤勺碰触锅沿的清脆声响。

　　苏沐蝶深吸一口气，转动轮椅来到门前。伸手够门把手这个简单的动作对她来说依然费力，她的手指在空中摸索了几下才碰到冰凉的金属。

　　门开了，热浪扑面而来。秦雒站在门外，穿着被汗水浸透的训练服，发梢上还挂着汗珠，在阳光下闪闪发亮。他弯着腰，双手撑在膝盖上大口喘气，带着运动特有的张扬气息。

　　"秦雒？"苏沐蝶惊讶地睁大眼睛，"你这是做什么？"

　　少年抬起头，汗水顺着他的下颌线滑落。他的眼睛亮得惊人，嘴角扬起一个灿烂的笑容："苏沐蝶，你能站起来了！"

　　这句话像一记重锤狠狠击中苏沐蝶的胸口。她感到一阵眩晕，眼前闪过无数画面——医院惨白的墙壁、医生同情的眼神、复健室里自己摔倒时膝盖撞击地面的闷响。她的手指紧紧抓住轮椅扶手，指节泛白。

　　"你...你说什么？"她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秦雒直起身子，从口袋里掏出手机，“你看，我哥在国外，我给他说了你的情况，他们研发了一种新的试剂和特有的康复训练方法，专门针对渐冻症病人脊髓损伤！已经有好几个案例站起来了！"

　　苏沐蝶脑袋里嗡嗡作响，她根本听不清秦雒在说些什么，她只知道自己做梦都想站起来的愿望能实现了。

　　苏沐蝶感到喉咙发紧，撇过头去“谁知道真的假的，万一是骗你呢”

　　她一向喜欢退缩，长时间的心灵和身体的折磨，造就了她现在遇见的所有事情，下意识的反应都是逃避，逃避虽然可耻，可真的有用。

　　这么久以来，她听过太多"奇迹疗法"的故事，每一次希望最终都化为更深的失望。她垂下眼睛，长长的睫毛在脸上投下一片阴影："秦雒，别开这种玩笑。"

　　"我没开玩笑！"秦雒急切地往前一步，运动鞋踩在门槛上，"我专门去找了那边的教授咨询。他说像你这样的不完全性损伤，通过试剂的注射和特定训练是有可能恢复部分功能的！"

　　厨房的门突然被推开，乔雅婷端着汤碗走了出来。看到门口的秦雒，她皱了皱眉："小秦啊，有什么事吗？沐沐今天刚做完骨穿，需要休息。"

　　"阿姨！"秦雒转向乔雅婷，声音因为兴奋而微微发颤，"我找到能让沐沐重新走路的方法了！"

　　汤碗在乔雅婷手中晃动了一下，几滴汤汁溅在她围裙上。她的表情从惊讶迅速转为警惕："小秦，这种话不能乱说。我们看过很多专家了..."

　　"这次不一样！"秦雒急切地打断她，"是体育学院和国家康复中心联合研发的项目，已经有成功案例了！"

　　乔雅婷愣了愣：“秦雒进来说吧。”

　　客厅内，气氛一时有些凝噎。

　　苏沐蝶看着母亲瞬间苍白的脸色，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她知道母亲每天深夜都会偷偷看她的医学报告，然后躲在浴室里哭。那些压抑的啜泣声透过薄薄的门板，像刀子一样刻在她心上。

　　"妈..."她轻声唤道。

　　乔雅婷放下汤碗，双手在围裙上擦了擦："小秦，谢谢你的好意。但是沐沐现在的身体状况..."

　　"我想试试。"苏沐蝶突然说。声音不大，但足够坚定。

　　两个人都愣住了，转头看向她。阳光照在苏沐蝶苍白的脸上，给她镀上一层金色的光晕。她的眼睛亮得惊人，像是沉寂已久的火焰重新被点燃。

　　"沐沐..."乔雅婷的声音有些发抖。

　　"妈，就试一次。"苏沐蝶转动轮椅面向母亲，"如果这次还是不行，我就...我就认命。"

　　那个"认命"像一块石头重重砸在三个人之间。乔雅婷的眼圈瞬间红了，她别过脸去，肩膀微微颤抖。

　　秦雒站起身来，“阿姨，我没开玩笑，万一，万一可以呢”

　　“其实，还有一件事，”秦雒看向门外，扬声喊道：“进来吧”

　　苏沐蝶和母亲有些奇怪的转脸看向门口，陆津穿着西装，站了了门口，看了眼屋内，“咳 ，诶，不好意思，主角不是我 ”

　　说着他一个闪身，露出了身后有些拘谨的苏建国。

　　“爸……”

　　苏沐蝶下意识的喊了出来。

　　乔雅婷的身体猛地一颤，手中的汤勺"当啷"一声掉在地上。她缓缓转身，目光死死盯着门口那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

　　苏建国站在光影交界处，鬓角已经斑白。他局促地搓着手，脚上的旧皮鞋沾着泥点，像是刚从工地上赶来。这是离家一个月后，第一次踏进这个家门。

　　"雅婷..."他的声音沙哑得不成样子。

　　乔雅婷的嘴唇颤抖着，突然抓起桌上的抹布狠狠砸过去："谁让你来的？！"抹布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软绵绵地落在地上。

　　苏建国没有躲，只是弯腰捡起抹布，轻轻拍打上面的灰尘："我...我听说沐沐要做手术..."

　　"你现在知道关心女儿了？"乔雅婷的声音带着哭腔，"她高烧四十度的时候你在哪？她做康复训练疼得哭的时候你在哪？"

　　苏沐蝶的轮椅发出轻微的响动。她转动轮子来到父母之间，仰起苍白的脸："妈，是我让秦雒联系爸爸的。"

　　阳光透过纱帘，在她脸上投下细碎的光斑。秦雒注意到她攥着扶手的手指关节发白，显然用了很大力气。

　　"手术需要家属签字。"苏沐蝶轻声说，"而且...我想爸爸了。"

　　最后一句话像一把钝刀，缓慢地刺进每个人的心脏。苏建国的眼圈瞬间红了，他踉跄着上前两步，突然跪在了女儿轮椅前。

　　"沐沐...爸爸对不起你..."苏建国此刻哭得像个孩子。他粗糙的手想碰女儿又不敢碰，最后只是虚虚地扶着轮椅边缘。

　　秦雒悄悄退到陆津身边。陆津压低声音："老爷子在工地搬砖时摔断了根肋骨都没哭，这会儿..."

　　秦雒走上前去：“乔阿姨，你冤枉苏叔了，这一个月以来，那也没乱去，反倒是一直努力想要补偿你们，在工地上辛勤劳作”

　　乔雅婷别过脸去，肩膀剧烈起伏。厨房里传来汤锅"咕嘟咕嘟"的声响，蒸腾的热气模糊了窗玻璃。

　　苏沐蝶伸手抚上父亲布满老茧的手掌，

　　"爸，我想再试一次。"她声音很轻，却让整个客厅为之一静，"这次有秦医生的新技术，有您和妈妈...我想站起来，真的想。"

　　窗外的梧桐树沙沙作响，一片嫩绿的叶子飘进窗台。春天到了，万物都在拼命生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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