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衫薄

　　从酒肆离开，洛长安按照上一次的线索，又折回了沐家。

　　或许查到那个小太监是哪里人，能够抓出背后指示他的人。

　　是董怀，或者是皇帝在自导自演。

　　此刻正值黄昏，残阳如血，云水街上热闹依旧，几个喝的醉醺醺的男人正被自家婆娘提着耳朵，从酒馆里赶出来。

　　洛长安躲开那些人，刚从沐家从后墙翻进去，隐隐约约听到了一曲极好的筝。

　　弹的是高山流水，那筝的声音百转千回，缓缓渗入人的心脏，其熟练的手法不亚于宫中的乐工。

　　洛长安正想感叹，这沐蕴成还有这么好的雅兴，在府中养着如此厉害的歌女。

　　只是他往后院一看，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沐卿衣正坐在荷花池中央的亭子里，她身前放着一把极好的古筝。少女纤细白嫩的指尖在琴弦上翻飞。

　　一瞬间，如同桃花在风中乱舞。

　　美人弹琴，不光是听觉上，视觉上也是极高的享受。

　　这沐卿衣虽然在青州城名扬在外，只可惜她资质出众，什么都压过别人一头。

　　久而久之，青州甚少有女子和她交好。

　　长此以往，她也是养成了一个喜好安静的性子，平日里甚少出去和别的小姐们踏春赏花。

　　当然，除了那一日，谢倾昀生辰。

　　不管怎么克制，那日终究还是乱了分寸。

　　沐卿衣的指尖在筝上轻捻，慢挑，勾的人如痴如醉。那日她本不该去的，但是还是控制不住自己的心罢了。

　　突然，身边的小丫鬟春儿急匆匆的跑进了亭子里，险些冲撞了沐卿衣。

　　沐卿衣指尖一顿，双手抚着琴，对丫鬟春儿说道“你知道的，我弹琴最不喜欢有人打扰。”

　　春儿脸上难掩喜色，她边喘气边说道“小姐，小姐，有人来咱们府中提亲了。”

　　沐卿衣闻言神色淡淡的，似乎丝毫也不激动“这不是常有的事情吗？”

　　自她及笄以来，别说是青州城的达官显贵快把门槛踏破了，就连那些酒肉之徒也敢不自量力的来求娶她。

　　真是可笑。

　　沐卿衣蹙了蹙眉，扶了扶袖子说道“下去吧。”

　　春儿一路上跑的太过辛苦，等气喘顺了才说道“小姐，是谢家，谢倾昀。”

　　沐卿衣闻言僵住了，她掀起眼眸，看着春儿，迫不及待的问道“果真？”

　　春儿看着自家小姐脸上终于有了波动。她激动的说道“当然是真的了，谢管家亲自来的，正在大堂和老爷说话呢。”

　　沐卿衣摇摇晃晃的站了起来，几乎有些站不稳，她不可置信的看着春儿。

　　谢家来提亲了，真的是谢家，是谢倾昀。

　　春儿眼见沐卿衣这个样子，瞥了瞥嘴，没忍住把剩下的话说完“不过，老爷好像不太高兴。”

　　沐卿衣脸上的笑意终于退散了几分，她看着春儿问道“如何不高兴？”

　　春儿低着头说道“约莫是大姑爷要给小姐找个在京中做官的郎君。”春儿越说声音越低，最后安慰道“大约也是为了小姐能更幸福……”

　　沐卿衣冷冷一笑，这哪里是为了她的幸福，分明是为了他们自己的势力地位。

　　女儿家的未来，从来由不得自己。

　　沐卿衣双眼含泪，最后拼尽全力忍了下去。她提着裙子往大堂跑去，春儿迫不及待的跟上，不解的问道“小姐，这时候你要去哪里？”

　　沐卿衣的声音散在风里，她倔强的说道“我去找爹爹理论。”

　　春儿跟在后面几乎要喊破了嗓子“小姐，你不能去。这种时候，你不能去啊。”

　　沐卿衣已经什么都不顾了，提着繁重的裙子跑到了大堂。

　　她急匆匆的让春儿整理了一下着装，然后提着一颗心走了进去。

　　谢家不愧是青州首富，这提亲送的，除了三书六礼。还有花椒，大雁，黄金千两，各色丝绸，数不尽的珍宝。

　　花椒比喻多子，大雁隐喻忠贞。[1]

　　谢管家带了十几个下人，从谢府绕过云水街，一路招摇，直到沐家的府邸。

　　这路上的百姓看见这一幕，口耳相传，渐渐的大家都知道了。

　　青州城最有钱的两大商，即将结为亲家。

　　百姓们看见那提的压弯腰的礼品，默默在心里估量了一下。

　　大家都默认了这桩婚事一定会成，毕竟谢家这么大张旗鼓的把东西送出去了，不可能再收回来。

　　沐卿衣匆匆的走进大堂里，就看见堆积如山的礼品。沐家什么好东西没有，只是看见这一幕，沐卿衣还是很感动。

　　至少，谢家是重视她的。

　　只是不知，是不是谢倾昀的意思。

　　谢管家看见沐卿衣进来了，连忙站起来行了礼。

　　“既然沐小姐进来了。老奴就不久留了。今日老爷让我过来，就是为了让沐二小姐知晓，我们谢家是诚心求娶沐二小姐的。”

　　谢管家说的十分诚恳，只是沐蕴成依旧懒懒的坐在大堂中央的椅子上，丝毫没有站起来的意思，十分傲慢。

　　沐卿衣给沐蕴成使了好几个眼色，可是他依然无动于衷。

　　眼看谢管家要走了，沐蕴成才不情不愿的让下人送送。

　　沐卿衣急得在原地打转，看着谢家的下人们走远了，她才走上前“爹爹，谢家是诚心来的，你今日为何如此无礼？”

　　沐蕴成甩了甩袖子，说道“你还好意思说，这个时候，是你一个女儿家能出来的吗？”

　　沐蕴成离开椅子，往前踉跄的走了几步。他的眼神打量着大堂放着的贺礼，不屑的说道“这些东西，凭咱们沐家就拿不出来吗？”

　　沐卿衣一双眸子泛着红，她看着沐蕴成，忍不住为了自己辩解“爹爹，你难道为了权势，要牺牲女儿的幸福吗？”

　　沐蕴成被戳中了心事，有些恼羞成怒。他怒视着沐卿衣，喝道“这是你该和父亲说话的态度吗？春儿，把小姐送回房间，没有我的意思，不能出院子。”

　　沐卿衣置着气，不愿意求饶。春儿左右为难，胆怯的抬头看了一眼沐蕴成。

　　沐蕴成端着架子说道“去啊，什么时候愿意认错了再出来。”

　　春儿唯唯诺诺的走到沐卿衣面前，央求道“小姐，走吧。”

　　沐蕴成以为自己从小懂事的宝贝女儿，会像往常一样乖乖屈服。没想到沐卿衣看了他一眼，隐忍不发，最后还是跟着春儿走了。

　　看着那抹纤细的背影消失在门口，沐蕴成怒火中烧，对下人说道“明天就把这些东西送回去，然后通知大姑爷，过两天就让他的那个同僚来府上和小姐相看。”

　　下人磨磨蹭蹭的，沐蕴成踢了一脚“快，快去啊。”

　　沐卿衣失落的回到了自己的闺房，她摆摆手对春儿说道“你下去吧。”

　　春儿点点头又说道“小姐，你何必违老爷，你一人之力，是抵挡不过他的。”

　　听着春儿的话，沐卿衣垂着眸子叹息道“是啊，娘亲走得早，凭我一人，如何抵挡过他的意愿。”

　　春儿安慰道“小姐也别多想了，左右咱们也做不了主。”

　　沐卿衣点点头，摆摆手，春儿乖乖关上门出去了。

　　闺房的门刚刚关上，沐卿衣正想打个盹。

　　此时，突然出现了一个男人的声音，他说道“我可以帮你。”

　　沐卿衣胆战心惊的抬头望去，发现那声音来源的地方竟然是房梁上。

　　眼看终于被发现了，洛长安单手抓住房梁，熟练的跳了下来。

　　沐卿衣看了一眼面前的人，洛长安穿着一身黑衣，腰间一枚白玉佩，他拍了拍手上的灰尘，掀起眼眸看了她一眼。“沐小姐要是现在叫出来，可就没人帮你了。”

　　“你是谁。”沐卿衣正了正神，忍不住问道。

　　洛长安坦然“来帮你的人。”

　　沐卿衣忍不住自嘲的笑笑“爹爹执意如此，你如何能帮我？”

　　洛长安把玩着桌上的果子，在指尖绕了绕。他说道“我既然来，就会有办法能让你嫁给你的心上人。不过，我也要你帮我查一件事。”

　　沐卿衣正摇摆不定，洛长安明白她的犹豫。

　　这是能关乎她一身幸福的时候，如何能相信一个外人？

　　洛长安看出来了沐卿衣的怀疑，他说道“你爹一直想让你嫁给京城权贵，像你姐姐一样光耀门楣。你母亲走得早，自然没人为你打算。沐小姐，真的不想和我合作吗？”

　　这人竟然对自己的家事知晓的如此透彻，连平时聪颖的沐卿衣也哑住了。她往前两步，打算开门叫下人把这贼人抓走。

　　谁知洛长安竟然反手抓住了她的胳膊，让她开不了门。

　　沐卿衣咬牙切齿的问道“你究竟是谁？”

　　洛长安捏碎了手中的那个核桃，一时间手中火辣辣的疼痛袭来。他嘴角扯起一个笑，低声道“沐小姐，我说了，我是来和你合作的人。”

　　一瞬间，沐卿衣想起了沐蕴成的摇摆，她要开门的手慢慢的滑下来。最后看着洛长安说道“我可以和你合作。”

　　洛长安立马松开了手，退后两步放开了她。

　　“但是我有一个条件，你不能伤害我的家人。”沐卿衣补充道。

　　洛长安将手里的碎屑扔在地上，手心慢慢的渗出血液。

　　“当然可以。”他说道。

　　[1]彩礼风俗来源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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