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今天也不想负责！

　　清晨六点四十分，海市机场T2航站楼出发厅灯火通明。

　　黎雯提前二十分钟到达，身着那套雾霾蓝真丝连衣裙外搭同色系西装外套，七厘米的米色高跟鞋让她在人群中身姿挺拔。她手中除了自己的登机箱，还提着一个小型保温袋。

　　勒克司准时在六点四十分出现，衣着一丝不苟，目光也犀利如常。

　　「陆总，早。」黎雯迎上前，递上保温袋，「您的美式，加一份浓缩，温度应该刚好。」

　　勒克司微微颔首，接过咖啡时，指尖不经意地与她相触。他注意到咖啡杯上细心地套着防烫杯套，吸管也已经插好，无需他再费任何周章。

　　「你很细心。」他语气平淡，听不出波澜，但眼底极快地掠过欣赏。这种无需言明的周到，精准地熨帖了他苛刻的神经。

　　「应该的。」黎雯微笑回应，措辞滴水不漏，「您的助理提醒过我，您对细节要求很高。希望能确保您出差顺利。」她巧妙地将功劳归予他人，撇清了任何可能被解读为过分殷勤的嫌疑。

　　勒克司没再说什么，只是若有所思地摩挲着杯套边缘。他向来厌恶在琐事上耗费心神，偏偏他的男助理粗枝大叶，每次出差都让他不得不分心处理各种疏漏，整个人就像个随时可能引爆的炸药包。

　　而黎雯的存在，让这一切突然变得……恰到好处，顺畅得令人心生愉悦。

　　通过安检后，进入候机区域，黎雯从包里取出一个石墨灰的轻薄充电宝，递了过去。

　　「陆总，准备了个备用的。这个支持快充，电量足够您全程使用。」

　　勒克司接过，金属外壳还带着她包里细微的余温，他目光在她平静无波的脸上停留了一瞬，最终什么也没说，将充电宝放入公文包侧袋。

　　等待登机的间隙，他抓紧处理手头紧急的邮件，眉头紧皱，神情冷峻。

　　一直到飞机平飞后，勒克司才捏了捏眉心，露出一丝倦色。黎雯适时取出一个未拆封的真丝眼罩，递了过去。

　　「陆总，航程不长，但您可以小憩片刻养养神。眼罩是新的，用消毒巾擦过了。」

　　她的声音压得较低，确保不会打扰到头等舱其他旅客，语气是一贯的平稳周到，也因此距离勒克司的耳廓很近，近到他几乎能听到她喷薄的呼吸。

　　勒克司接过眼罩，真丝的质感柔软冰凉。他戴上，世界陷入一片黑暗，鼻腔却萦绕着一丝极淡的、属于她的苦橙与甜香交织的香气，并非来自眼罩，更像是她方才靠近时残留的气息。他竟有些无法集中精神休息。

　　这段时间与黎雯共事的点滴，不自觉在脑海中浮现：每天早晨那杯温度恰到好处的咖啡，会议前悄然放在他手边的润喉糖，出差时行李箱里那些他惯用却从未要求过的物品……

　　这些细致入微的照料，让他产生了一种错觉——或许她对他，有那么一点超出工作范畴的留意和用心。

　　这个念头让他之后再看向黎雯时，莫名添了几分不自在，目光相接时甚至会下意识地率先移开。

　　黎雯何其敏锐，立刻捕捉到了他这份突如其来的闪避和冷淡。她心下一沉，脑中飞速复盘自己是否在哪个环节出了纰漏，是咖啡温度有偏差，还是行程安排不够周密？

　　她暗自腹诽这位「冷血资本家」果然难伺候，面上却丝毫不显，反而维持着得体微笑与周到服务，决心为了升职加薪，尽力做到让这位傲娇上司挑不出毛病。

　　飞机平稳降落后，前往黎花溪度假村的路上，黎雯借着行车时间，再次高效地梳理会议材料，将核心内容做了重点突出和清晰标注。

　　勒克司接过平板，快速浏览着上面清晰缜密的备注，连可能被问到的刁钻问题都准备了应对策略。这种超前的、几乎能与他的思维同步的深度准备，让他对黎雯的专业能力刮目相看，同时也动摇了先前的猜测。

　　或许真正顶尖的人，就是能把所有事都做到极致。

　　他不经意抬眸瞥了黎雯一眼，却在迎上黎雯求认可的目光时，有些心虚地敛回视线。

　　他没有从底层打拼晋升的经历，但也见识过不少有野心的男下属，近乎谄媚的讨好嘴脸。那种近乎丧失自尊的殷勤，实在令人不适。

　　而黎雯做得很得体，甚至让他习惯了这种周到。

　　勒克司心想，他或许真的该反思一下自己，因为遇到太多往身上扑的女人，让他对女人的体贴产生了戒备。

　　而黎雯在会议上的表现，让他越发觉得起初的想法带着偏见。

　　她的提案精彩绝伦，表述也很有感染力，从市场分析到创意执行，每个环节都精准到位，展现出极强的专业掌控力。

　　甲方团队听得频频点头，几位高管不时交换认可的眼神，张总更是几次露出赞赏的表情。

　　勒克司坐在台下，眼神也不自觉地追随着她的身影，直到黎雯递来一个极轻却清晰的眼神暗示，他才倏然回神，意识到甲方的反应很不对劲。

　　他们方才还对方案赞不绝口，可谈到具体执行时间表时，对方却开始含糊其辞。

　　「这个时间节点嘛…我们需要再斟酌一下……」
　　「资金审批流程，可能比预期要长……」
　　「整体方向很好，只是细节我们还需要内部再讨论一下……」

　　各种推托之辞接连涌来，会议室的气氛无声地凝滞下来。

　　勒克司身体微微向后靠向椅背，指尖在桌面轻点两下。他不是一个有耐心的人，这次亲自前来，正是因为黎花溪项目一拖再拖，已触及他的底线。

　　「张总，」他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份量，瞬间吸引全场的注意力。

　　「GM是哪里做得不够到位，让贵司如此难以决断？如果是服务上的问题，不妨直说。我亲自过来，就是不想因为沟通层级太多，耽误了彼此的效率。」

　　他目光沉静地看向对方负责人，「还请您不要同我绕弯子。」

　　「不敢，不敢，」张总连忙起身，脸上掠过明显的窘迫，「陆总的能力和GM的实力，业界有目共睹。实在是……我们这边目前还需要一些时间。」

　　勒克司想起前夜回老宅时听到的某些风声，一个大胆的猜测在他脑中成型。

　　「请允许我问一个可能略显越界的问题，」他姿态沉稳，直直看向张总，语气平和却蕴含着压力，「贵司迟迟无法推进，是否与母公司蓝天旅业近期的股权变动讨论有关？」

　　会议室瞬间鸦雀无声。

　　张总与其他几位负责人，快速交换了一个震惊而复杂的眼神。

　　「陆总……您是从哪里得知的消息？」张总的声音带着明显的谨慎。

　　「只是基于一些公开市场信息，和行业动向的合理推测。」勒克司唇角维持着一个极淡的笑容，「我注意到蓝天旅业近期确有资本层面的变动。如果确有高层或战略方向的潜在调整，GM的方案可以进行相应的预调整，甚至可以为新股东的战略布局，提供一些前瞻性的建议。」

　　这当然是客套的说法。事实上，在这个敏感阶段，对方最迫切的需求并非策略建议，而是绝对的保密。避免任何可能引发市场猜测，或打乱谈判节奏的风声。

　　张总沉吟片刻，知道已无法回避，终于松口，「陆总果然名不虚传，洞察力惊人，消息也很灵通。确实，集团层面有些资本层面的讨论在进行中，但目前尚未最终落定。因此在这个阶段，我们内部对于启动任何大型新项目，都持审慎态度，不得不暂时放缓节奏。」

　　他们不能主动暴露谈判进程，但既有的合作方案又已启动，拖延便成了唯一的选择。

　　勒克司从容接过话头，言语间充分展现了大公司的格局与可靠。

　　「完全可以理解。若有需要，GM非常乐意在贵司的过渡期内，提供一切必要的、低调的品牌策略支持，确保业务无缝衔接。请放心，所有的沟通与合作都将在最高等级的保密协议下进行，GM对此拥有丰富的经验。」

　　他深谙此类股权谈判的敏感与漫长，梨花溪方面欲在此过程中争取最大利益，严守秘密无疑是第一要务。

　　确认了问题根源并非出在己方，勒克司周身那股无形的低压气场缓和了不少。

　　他此次京市之行，固然是为了梨花溪的方案，但更深层次，也是为了布局下半年的战略棋局。晚些时候，他还要去见另一位重要客户。

　　会议在一种彼此心照不宣、点到即止的微妙氛围中走向尾声。

　　张总亲自起身，一路将两人送至会议室门口，态度比之前更多了几分由衷的敬重。

　　他笑容热切，语气诚恳道，「陆总这次亲自前来，足见GM对合作的重视，实在是我们梨花溪的荣幸。既然来了，请在度假村多停留几日，全方位体验一下我们的服务。期间所有费用，自然由我们承担，还请务必赏光，给我们一个略尽地主之谊的机会。」

　　勒克司矜持颔首，接受了这份好意。既然方案推进需暂缓，他乐得借此机会放松一下，同时也更深入地考察这个合作伙伴的实际运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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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返回度假村客房区的路上，专车内部一片寂静，只有空调运作的微弱声响。黎雯侧头望着窗外飞逝的园林景致，台上的神采被一层淡淡的倦怠与失落笼罩，唇角那抹职业性的弧度也早已消失不见。

　　勒克司的目光从平板电脑上移开，瞥了她一眼。他向来对下属的情绪波动不甚敏感，或者说懒得分神关注，但黎雯周身散发出的那股低气压实在明显，与会议室里那个光芒四射、游刃有余的形象判若两人。

　　他难得地主动打破了沉默，声音比平日少了几分冷硬。

　　「怎么了？方案本身没有问题，推迟的原因你也听到了，与你无关。」他以为她仍在纠结项目受阻。

　　黎雯闻声回过头，似乎有些意外于他的询问。

　　或许是紧绷的神经稍稍松懈，或许是他此刻显得比往常易接近，她沉默了片刻，竟难得地流露出一点真实情绪。

　　「谢谢陆总。我明白不是方案的问题。只是……忽然有点感慨。」她顿了顿，像是整理思绪，「我刚工作那会儿，每次方案被否，或者像这样推进不下去，我都会陷入严重的自我怀疑，觉得一定是自己哪里做得不够好，拼命复盘，内耗特别严重。」

　　她轻轻呼出一口气，目光重新投向窗外，「后来工作久了，经得多了，才慢慢明白一个道理。底下的人做得再多再完美，再努力，有时候也抵不过上面的一句话、一个变动。方向错了，或者时机不对，所有努力都可能瞬间归零。有时候……会忍不住怀疑自己的努力，是不是真的有用？」

　　想到为了梨花溪的项目，伊森反复修改了那么多次方案，自己临出差前也是如临大敌……

　　结果，对方屡屡不满意，只是因为战略性拖延而已。

　　那她熬夜加班加点，费尽心机查资料，究竟意义何在？

　　或许，比起困惑工作的意义是什么，黎雯有时更困惑，自己这么拼命活着，究竟意义何在？

　　车内再度陷入短暂的沉默。

　　勒克司微微侧目，看着下属难得显露的脆弱与迷茫。他指尖在平板边缘轻敲了两下，似乎在斟酌措辞。

　　片刻后，他开口，声音是一贯的客观理性，却罕见地带着一种引导式的沉稳。

　　「有这种想法很正常。但你需要换个角度看。」他说道，「任何一个庞大的项目或者组织，都是由无数个环节构成的。决策层把握方向和时机，这的确是他们的职责和权力。但这绝不意味着执行环节的努力没有意义。」

　　「恰恰相反，」他继续道，目光落在黎雯身上，带着一种审视却又肯定的意味，「再正确的战略，也需要最基层的、扎实的、专业的执行去实现。一份无可指摘的方案，或许许暂时没有被用上，但它的存在本身，就确保了当机会来临、当方向确定时，我们能第一时间抓住，并且能够稳稳地立足。」

　　「怀疑是好事，说明你在思考。但不必怀疑自己工作的意义。专业的能力，本身就是一种不可替代的价值。GM愿意支付高薪，买的也正是这份无论何时何地，都能拿出顶尖方案的专业能力。」

　　他的话语没有过多的情绪渲染。实际上，也无法解开黎雯心中萦绕不散的迷雾。

　　但是，这位冷脸上司能够这么耐心的解答，足以让黎雯感到意外。

　　她怔了怔，随即缓缓点了点头。

　　「谢谢陆总，我明白了。」她轻声说完，露出一副受教且感激的神情。

　　那张明艳的脸上，此刻微微上仰，带着一种全然的专注，以及仿佛被点亮的恍然，构成了一副混合着些许温柔、依赖的、极其生动的表情。

　　勒克司莫名心头一紧，仿佛被那目光烫了一下，迅速收回了悸动的视线。

　　他重新看向平板，稳了稳心神，恢复了惯常的冷淡语调，仿佛刚才那番话只是随口一提。

　　「嗯。明白就好。晚上好好休息，明天或许还有别的事。」

　　然而，在黎雯看不到的角度，勒克司忍不住弯了一下唇角。

　　点拨一位有潜力却偶尔会迷失的下属，这种感觉，似乎并不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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