习得性依恋

　　温寻手机上安装着游戏内测的最新版本，属于研发团队仅供内部人员参考的机密信息。

　　这份“机密”现在就被温寻捧在手心，一边操作一边向陈茉解释，人工智能在游戏内各类应用场景。

　　其中一种便是游戏玩家和NPC之间可以实现更深入的互动，甚至还可以将NPC训练成玩家个人专属伙伴，共享他们之间独有的记忆和秘密。

　　陈茉之前收到的游戏版本根本没有更新到这个进度，“人工智能”在她的意识里一直是个极其抽象的概念，听温寻用相对通俗的语言解释过后，才恍然大悟这简直是产品独树一帜的大卖点。

　　“那我可以和游戏NPC谈心吗？”

　　“可以，他会记得你们每一次谈话的内容，根据你的性格和经历给到反馈。”

　　“那我可以让他陪我一起打副本吗？”

　　“也可以，算是陪伴系统的一部分，但是NPC本身没有任何数值加成，他们存在的意义更多是在提供情绪价值。”

　　“好厉害，这些功能都是你做的吗？”

　　陈茉看向温寻的眼睛里装满了不加掩饰的欣赏与崇拜，她好像偶然间忘记带上那张“假装厌烦”的面具，突然回到了那些年她跟在“温寻哥哥”身后，觉得他是世界上最好的人的那段日子。

　　“……是我和团队小伙伴共同完成的。”

　　温寻抿了抿唇，他不习惯这样直截了当地邀功请赏，却还是不免俗地想要认领这份来自陈茉的崇拜，他语气稍顿，几秒后还是忍不住补充道：“当然总体上还是由我来主导。”

　　“我就知道！”

　　陈茉越看越起劲，从温寻对面的座位换到他身旁的位置，为了把手机屏幕上的动画看清楚，脑袋也凑得越来越近。

　　她还没有发觉，自己已经半个身子都探出座椅外边，伸到了温寻的臂弯里。

　　少女的气息突然将温寻撞个满怀，他几乎瞬间反应过来，这味道和几天前陈茉绑在他脖子上的白色围巾一模一样。

　　心跳陡然加快速度，温寻下意识地坐直上半身，拉开和陈茉之间的距离，生怕被小姑娘窥探到他此刻的异常。

　　“嗯？这里写的是什么？”陈茉对着屏幕上一行小字皱了皱眉。

　　温寻操作时拇指正好遮住了几个字，陈茉没想太多，直接上手将他横在屏幕中央的指节攥住，露出完整的文字说明。

　　他感觉到自己冰凉的指尖被温热柔软的掌心包裹，感官似乎在触碰下猛然放大，温寻有些急促地把手机扔在餐桌上，“阿茉，你先看，还有几个菜没端上桌，我去拿。”

　　说完不等陈茉回答，他已经转身走进厨房。

　　陈茉回头看见温寻背对着餐桌忙碌起来，被遗落在她手边的游戏还在运转，她的注意力很快被游戏进程吸引，没再多想被食材占得满满登登的餐桌，哪里还能再放得下多几盘菜。

　　待到温寻终于舍得从厨房中走出时，陈茉已经一边玩着游戏，一边涮起火锅给自己喂了一个七分饱。

　　温寻手上捧着一盘刚刚洗净的豌豆尖儿，正好可以成为陈茉今天的收官之菜。

　　就在她心中感叹这盘豌豆尖儿出现的时机怎么就如此恰如其分时，殊不知温寻闷在厨房里翻了几回冰箱，才终于找到一盘能够搭配火锅的蔬菜，成全了他方才匆匆逃离时信口编造的借口。

　　火锅吃完，陈茉低头嗅到自己领口上已经满是牛油味，突然就有些别扭地放下碗筷，“我，我去冲个澡，锅碗放下我等会儿回来洗，你不用管了！”

　　主卧洗手间的水声哗啦啦从房门缝隙中传进餐厅，温寻一个人坐在餐桌前，面对着已经凝固的火锅静静出神。

　　洗手间的水声忽而暂停，是陈茉正在搓洗头发的间隙，忽而再度响起，混合着团团泡沫被水流冲刷，砸向地砖的闷响……

　　温寻几乎是下意识地，捕捉到声音的细微变化，将陈茉的一举一动在脑海中一一还原。

　　“吱——”

　　是座椅在木质地板上摩擦发出的刺耳声响。

　　他这是在干什么？

　　温寻猛地站起身，几乎是逃一般将自己关进厨房，将洗碗槽的水龙头开到最大，企图盖过洗手间的水声，让自己纷乱的思绪跟着肮脏的油污一起，被清水冲进下水道消失不见。

　　摞成小山的锅碗堆在洗碗槽里，温寻洗洗停停，注意力不断飘远，直到陈茉从浴室走出，换了一身衣服站在他身后都没能第一时间发现。

　　“不是说了我来洗吗？”

　　少女有些嗔怪的声音擦着他肩膀传进耳畔，温寻脊柱突然僵硬，抬头便看见面前的漆黑一片的玻璃窗上，映出陈茉从他左边胳膊探出的半个脑袋。

　　“没事，就剩几个碗了，马上就能洗完。”

　　“那我和你一起。”

　　陈茉抓起洗碗槽里剩下的瓷碗，用洗洁精将表面的浮油化开，再用清水缓缓冲净。

　　她的头发只用吹风机吹到半干，发梢还有几滴水珠滑落，在纯棉的睡衣上晕开几点深色的印迹。

　　又有一颗水滴在发尾慢慢聚集，温寻余光瞥见水滴坠在陈茉发丝尾端，接着不堪重负，落在他垂放在洗碗槽边的手背上。

　　冰冰凉凉，却又像热水滚烫。

　　“差不多了，剩下的可以放洗碗机，那我也去洗个澡。”

　　他的嗓音有些异样的沙哑，在陈茉想要听清前，温寻已经用毛巾把双手擦拭干净，转身走进次卧，背身将房门紧锁。

　　接着同几分钟前如出一辙的水声传来，滴滴答答打在地砖上发出声声脆响。

　　陈茉埋头将剩下的锅碗摆放回橱柜，台面的水渍也被她一同细心擦干，只是转身离开厨房前，却发现悬挂在墙壁上的热水器始终没有半点运作的意思。

　　明明电源显示开启，怎么一直没有烧水？

　　“傻哥哥……难道喜欢洗凉水澡，强身健体吗？”

　　-

　　2020年的冬季，人工智能还没有成为家喻户晓、霸榜微博热搜十几天的关键词。

　　当陈茉根据温寻的建议，在市场方案中添加了人工智能和NPC交互的产品卖点后，杰琳几乎是对新的方案版本赞不绝口。

　　“茉莉，你居然对人工智能这么了解？！”

　　小型会议室里，杰琳合上面前的笔记本，将最新方案发给副总以后，如释重负地和陈茉说些闲话。

　　陈茉暂时还不想把她和温寻的关系摆到台面上来，她只能暂时把所有功劳全部归结到自己身上，“嗯……周末的时候在网络上搜索了几篇论文看看，再结合游戏现有的一些信息，我才有的灵感。”

　　“真不错，”杰琳放松身体，整个人后仰着瘫坐在会议室的座椅靠背上，“按这个方向发展下去，韩国或者港澳台区域的市场负责人，可以由你来担任。”

　　陈茉想不到杰琳会突然转移话题，她确实以成为市场负责人为目标，却还从来没有底气把自己的想法开诚布公地告诉别人。

　　她有些慌张，抬头对上杰琳坦然的双眼一时语塞，只好干巴巴地接上一句，“嗯……”

　　“怎么还不好意思嘛？”

　　公司里上上下下几乎都是从应届生一步步走到现在，现在的陈茉身上有太多人的影子，杰琳看得清楚，也不反感这样的青涩。

　　“迟早都要迈出这一步，只是或早或晚的区别，不用隐藏自己的野心，毕竟你周围张牙舞爪的人也多的是。”

　　陈茉知道她在暗示什么，团队里不乏对这款项目感兴趣的同事，也有对市场负责人这个位置虎视眈眈的竞争者。

　　她绝不是这些人中经验最丰富的那个，唯一的筹码便是对产品的熟悉程度以及日后和研发团队的默契配合。

　　从会议室出来，杰琳的话一直在陈茉脑海中徘徊。

　　明明昨天在她心里。职场竞争和自己还相距甚远，今天却突然觉得不过咫尺，近在眼前。

　　曾经在电视剧和小说里才能看到的“打人专属”情节，居然会这么快发生在她身上，陈茉本能地感觉恐惧，甚至想要从所谓的利益角逐中逃跑。

　　电脑桌面上微信图标震动两下，是温寻发来的信息，“怎么样？市场方案通过了吗？”

　　陈茉双手放在键盘上，却不知道回复些什么，有太多东西想要找人宣泄，可她却理不清恐惧的源头到底在哪。

　　“哥哥，你有为了自己想要的东西而奋力争取过吗？”

　　她的回复与温寻的问题毫无关联，可对方仍然很快给她答案。

　　“如果你确定那是你想要的，就一定要尽全力争取，永远不要让自己在后来的日子里陷入悔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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