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璃塔

　　两只小团子正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远处的桥上起了喧闹。两名侍卫冲上石桥擒住冯嫱的双臂。

　　“娘娘，恕臣等失礼。陛下命臣必须将您带回椒房殿。”

　　“滚开！陛下不是要本宫死吗？本宫遂了他的意！”冯嫱依旧死死抱着怀中的婴儿，旋身跳入冰冷的沧浪池中。

　　见此情景，莫离竟未听见身旁的莫书仪有一丝一毫的反应，莫离有些狐疑地转身道：“公主——”

　　哪知莫书怡早已丢了伞赶至池水边，想要跳入池中救母。

　　本就狼藉一片的场面愈加混乱。岸上的几名内官匆忙拦住莫书怡，侍卫们则是跳入池中向冯嫱游去。

　　沧浪池有些深度，冯嫱极擅长游水，侍卫们越是极力靠近她越是向深处游去，情急之下侍卫紧抱住了哭喊的婴儿送回岸边。

　　李术接过婴儿嘶喊：“快传医工！将皇子送回椒房殿医治！”

　　为首的侍卫啐了一口道：“一群废物！连游水都不会！”

　　“臣等尽力去寻了。可臣等在水下根本看不见！”

　　“那就再去寻！你们几个全都下去！”

　　沧浪池边聚集了更多提着灯的宫女内侍。众人焦头烂额边喊边寻，奈何池水太深，水下深夜视野漆黑一片如墨一般，寻了半晌一无所获。

　　皇后甚是奇怪，潜入水中片刻便要将脑袋伸出水挣扎。

　　宫女哄着正哭闹的莫书仪，忽察觉一只手轻轻拽自己的衣袖。

　　“再不救娘娘，她会死的。”

　　莫离奶声奶气说出的话刀子似的直扎莫书仪，她闹得愈加激烈。宫女愤然道：“谁家没礼数的娃娃？！崔恒，将她带走！”

　　李术应了声，正要拽着莫离的衣领拖走之时，莫离道：“公主，我有法子救娘娘。”

　　莫书仪止了哭声，拉住莫离泪眼婆娑道：“真的么？”

　　莫离皮笑肉不笑：“真的。”

　　她觉得这宫女姊姊头脑有些迟钝。若是安抚公主情绪，大可直接诓她说有法子救皇后娘娘。
　　何必嘴里一直念叨“不哭”二字？

　　莫书仪道：“李内官，本宫不许她走。”

　　李术的脑袋愈发大了。眼前这小女娃娃虽胡言乱语，左右公主已平复情绪，李术索性不管，抽身又去指派侍卫寻人。

　　莫离硬着脑袋想了一想，在大漠时阿父传授给他的东西因平日懒怠只学了个皮毛。

　　可话已说出口，岂有不兑现的理？

　　“公主，他们可都听你的？”

　　莫书仪点点头。

　　但莫离倒是不善水性，无法亲自下水救人。不过她自小在边疆军营生活，忆起了阿父捕鱼的法子。

　　用网兜住它们。

　　眼见方才还在时不时溅起水花的池面这会子已平静无声，众人焦急道：“不好，娘娘晕厥了！”

　　“公主可有比这池子大些的渔网？”

　　莫书仪道：“愣着作甚，快去寻！都去！”

　　片刻过后，宫女们倒是真寻了渔网来。莫离命侍卫将渔网两角绑在岸边树上，两人于两岸执渔网，又命另几名侍卫潜入池中务必将网铺满整个池底。

　　李术回首瞧见莫殷携莫添撑伞走近沧浪池，吓得魂惊胆颤。

　　“禀……禀陛下，奴婢已尽力着人去救皇后娘娘。”

　　莫殷环视四周，压眉启唇：“朝儿如何了？”

　　“回皇上的话，皇子已及时送回救治，除去受了些惊吓须再观察几日其余并无大碍。”

　　莫殷暗暗道：“她不是寻死，单纯要挟朕罢了。”

　　莫添将莫离绒帽和斗篷落的雪拍落，松了口气道：“你怎得不乖乖待在阿父身边，跑来此处了？”

　　那一头，侍卫已将渔网铺底，牵起四角向岸上拖拽。

　　“母后！”

　　莫书仪飞扑过去摇晃冯嫱的身子。

　　冯嫱被拉上岸时已在水中窒息昏迷。莫添探了探冯嫱的鼻息，尚在。

　　万幸她平日通晓在水中闭气之理，应当是天寒受冻晕了过去。倘若换作别人怕是这会子早已溺毙而亡。

　　莫殷沉声：“将皇后送回椒房殿医治，若有闪失格杀勿论！”

　　“唯。”

　　“等等。”

　　众人皆望向身下的团子，她来不及解释便将自己整个身体覆在皇后胸腔处按压。

　　众人有些讶异这女童的胆量，竟敢无视皇帝口谕，皆屏住气息静待莫殷的反应。

　　莫离依照平日阿父教与她的法子挤压冯嫱的胸腔。因她今日穿得厚实，想来力度也是足够的。约莫十几下后池水便自冯嫱的鼻腔及口内涌出。

　　“咳......咳咳......”

　　冯嫱呛出体内积水，嘴角渐飘出乳白的雾气。莫离起身满意拍了拍手，将掀开的绒毯重又裹紧冯嫱的躯体。莫书仪一下将她推开：“母后！可能听见书儿说话？

　　侍卫拉开莫书仪，将冯嫱抬上软轿。

　　冯嫱醒转，脑中却一片空白，只知全身如坠冰窖，横卧在轿上打着颤。

　　莫殷侧目望着远去的软轿，只剩哀叹。

　　莫殷道：“灵华，朕命你们送皇后回殿。皇后如何落了水？”

　　“是......皇后娘娘与侍卫争执时不慎落入水中的......”

　　“......”

　　“奴婢失职，奴婢死罪！”

　　莫添眼见所场之人皆可能被罚，丢下伞拉着莫离跪地。
　　“宫人无辜，今日原是臣之过错。只顾与陛下饮酒作乐，不知娘娘安危。”

　　莫殷摆摆手：“今日上元佳节教臣弟见笑，是朕对不住。他们连如此小事都办不好，该死。”

　　莫书仪愤愤道：“父皇所言甚是，今日这帮废物寻了母后许久都没寻到，竟还需一个小娃娃出主意救出来。”

　　莫殷讶然：“书儿，是谁将你母后救出来的？”

　　莫书仪指着莫离道：“父皇，是她救的。”

　　莫离恭敬低头不语。

　　“方才水下漆黑，侍卫搜了几圈都没救回母后，还是莫离想出用了渔网将母后救上岸的。”

　　莫添也多了几分惊讶，回首望向莫离。

　　“朕来的时候也瞧见了，此方法委实新奇。”皇帝上前扶起莫添，啧啧称奇：“臣弟果然自小便是家中最聪慧的，竟连子女都机敏伶俐，朕要好好赏这小丫头！”

　　莫添揉了揉莫离的头：“这丫头泼野惯了，四处乱跑没惹祸臣便是臣最大的欣慰。”

　　莫书仪掐着莫离的手，悄声道：“快呀！快让父皇赏你当本公主的伴读！”

　　半晌沉默之后，莫离开了口。

　　“可是方才，是皇后娘娘自己跳下去的。”

　　莫离的话犹如惊雷在一众人耳边炸响。

　　“什么？”莫殷嘴角一瞬间有些僵硬。

　　莫离依旧不卑不亢道：“方才是皇后娘娘自己要跳入池中的，我与公主亲眼所见。宫女姊姊不敢上前用力拉扯皇后娘娘，皇后娘娘便自己跳入池水中，是以并非他们的过错。”

　　莫添欣慰看向莫离，递了个眼色似是在说：“阿离不怕，若是闯了祸有为父替你撑腰。”

　　莫殷道：“哦？你这黄毛小丫头是在为这些人求情？”

　　莫离道：“是。阿离想要的赏赐是请求皇伯父饶了他们，让他们安安稳稳过上元节。”

　　许是莫离说话有些抑扬顿挫，清脆悦耳，莫殷哈哈大笑：“莫添啊，令女的性子和你可是如出一辙。”

　　“好！今日朕赦免他们！”

　　众人头顶悬着的大石终是落了地。

　　莫离有些疑惑，为何皇后身体受此伤害皇帝却不闻不问再次放声大笑，正要开口询问之时被莫书仪捂住了嘴。

　　“竖子！我同你说了要你做我的伴读，你竟不听我的！”

　　“唔唔———”

　　“父皇，书儿……书儿也有要事求皇上。”

　　“和事？”

　　“方才这小丫头求儿臣硬要做儿臣的伴读，儿臣与她也有些投缘。不妨……让她做儿臣的伴读也好学学礼数，莫在皇宫四处乱跑还
　　口无遮拦的。”

　　“这个提议倒是不错，朕也正想为公主在太学寻一位伴读。莫添，朕瞧着你的女儿很有资质，便让她过几日进宫为公主做伴读。”

　　莫添道：“谢陛下。”

　　“好了，朕要回去瞧瞧皇后如何。崔恒，你去为莫添安排住处。”

　　-
　　红墙映天，瓦砾覆雪。炉内燃着炭火，莫离被宫女伺候躺入榻内，莫书仪在一旁解了首饰宽衣。

　　她是被莫书仪生拉硬拽要自己歇在含香殿的，阿父则连夜赶回家中照料阿母。

　　“公主，你会不会做花灯？”

　　“花灯？我不会。宫里的花灯是灵华姑姑她们做的，送你就是了。”

　　莫离若有所思，莫书仪道：“怎么，你不稀罕我宫里的东西？”

　　莫离摇摇头：“我只是想亲手做花灯赠阿母。”

　　“矫情。宫里要什么花灯没有？还比你自己做得精致好看些。”

　　“阿母往年送了我许多亲手制成的小玩意儿，今年我也为她做一个。”

　　莫书仪不说话了。

　　莫离伸手推了推她。

　　“诶呀，茉莉。你推我做甚。”

　　“公主不高兴，臣女以为自己说话冒犯到你了。”

　　“少自作多情，我只是很羡慕你。母后从未送过我什么，她甚至同我十分疏远。”

　　莫离皱了皱鼻子：“臣女也觉得皇后娘娘甚为冷漠，竟然杀了赵妃。”

　　“不许你这样说我母后！灵华姑姑说，父皇太过宠爱赵妃，不仅立赵妃之子为太子，还想废了我母后立赵妃为后。”

　　“灵华姑姑还告诉我，母后万万不能失去六宫之主的后位。”

　　莫离听得不甚明白。她在大漠时所触及到的除了落日草原野马牛羊就是舞刀弄枪。

　　“对了，你名中的离是哪个离字？”

　　“别离的离。阿父说，‘莫离’之意为愿与我和阿母天长地久，永不分离。”

　　“但愿下辈子我也投胎到如你一般和睦的家中。”莫书仪神情有些落寞。

　　莫离安慰道：“那公主可以认臣女的阿母做亲生母亲，日后叫我阿母也送你些亲手制成的东西。”
　　“真的吗？那太好了，本宫要见你阿母，你阿母唤什么名？”

　　“我阿母的名字可好听了，名唤楚容。外头的阿兄姊姊们唤她“棠夫人”。

　　莫离正讲着，余光瞧见莫书仪早已耷拉着脑袋睡得昏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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