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我的自传

　　早
　　我不是个聪明的，可以从我的文字看出来。我看过的文章就不太想看第二遍，好像脑子无法接受第二遍看起来不太“新鲜”的“剩饭”。
　　我的脑子显然不是那么容易记住事情的脑子，但异常挑剔。它明明知道自己看过且记得，因为第二遍它就会感觉到很烦。思维上太死板，也可能是因为家庭的原因导致对于悲伤的记忆很深刻。
　　铸就了一个一事无成的人类。
　　第二场葬礼是姨表哥。
　　那天去二姨妈家的路很长，没心情看景色。二姨妈是个很温柔的人，也喜欢打麻将。我从小看她就认为她很像菩萨，一脸神像，说话声音也很轻柔。小时候她也带着我去玩，有时候是她带着，有时候是我妈一起。她是离过婚再婚，离婚之前的那个家记忆是在模糊，只记得窗户上的蓝色窗帘。
　　之后是在池塘上边建的一个房子，我会在那钓鱼，我的小狗是在那里拿的，叫“憨憨”的小狗，那天是在处理鱼，水龙头底下是一个滑坡式的洞，鱼的内脏之类的顺这个流下去给鱼吃。小狗吃着鱼杂顺着那条斜道就要滑下去了，我揪住了它的尾巴把它拉上来。
　　差点被咬还是咬到了我忘记了。只是记得我并没有被夸奖，救了小狗。而是以我也可能顺着小口掉水里以及被咬的风险被骂了很久。
　　我二姨妈会护着我，应该也是看我喜欢就把小狗送我了。去二姨妈家总是有事做，不是去钓鱼就是摘什么菜和果子。小时候去亲戚家串门的时候，想想大家其实都在努力为了我不无聊而努力。哄我多在一会儿就能让我妈多留会儿。
　　而我总是亲戚聚会的“时间炸弹”，她们从来不会觉得哄我这个小孩是一件难事，但我实在不是一般的小孩。哄我是最难的事，我觉得他们不如直接说想和我妈多待一会儿叙叙旧我可能会同意。而不是让我和其他小朋友玩。或者打发我去钓鱼也行。
　　只要说要去钓鱼或者找螃蟹之类的，我肯定会去。骗我去了以后一般都没什么收获。只在二姨妈家确实钓了一条，很大的草鱼，我还很小，没抓住，放跑了。因为他们在忙没人帮我取鱼钩，我不敢取，还是因为什么也记不清了。只记得鱼真的很大，白白胖胖的。
　　他们安慰我以后还会钓到的，然后就搬家了。
　　搬到了一个没有鱼塘的破败小屋。我对八卦没兴趣，所以我不从来不问我妈，二姨妈婚姻这些事情。可能也听不懂，我长大了才知道二任二姨夫还有家室就搬过来和二姨妈同居，二姨妈还帮照顾他妈妈。那个时候我很抵触去她家，只要现任二姨夫不离婚，我就不去。我不能接受，也不想二姨妈被骗。现任二姨夫就称钱叔，第一任就简称赵叔。
　　后来说是女方坚持不离婚，是女方的儿子劝离且净身出户才离的。
　　反正离了，我也走动起来了，虽然仍然不喜欢钱叔，我说过我不喜欢烟味，他就是离我两步抽烟，已经是他心里的尊重了。
　　我觉得姨表哥也不喜欢他，只是良心过意不去，也算是陪着自己妈妈。
　　赵叔，已经走了，听说钱叔也没有阻止姨表哥去见自己的父亲，所以姨表哥一直以来都是两边都有联系。赵叔走了，姨表哥应该也不好受。
　　但人生没有给他喘气的机会，他是个男子汉，也把自己当成男子汉。工作和不规律饮食或许也有压力，他的整个人超重。和小时候见他的样子完全不一样。
　　我小时候没有在二姨家经常见到他，对他印象非常模糊，我原则上不会和男孩子玩，因为总有恐惧的阴影在我头顶。
　　直到我们一起回到二姨和妈妈的老家。那个时候我好像回到山林的小精灵，对一切事物都那么感兴趣，就算没有手机看路边的松树的松针我都能过一天。
　　我心里抱怨过为什么不能让我二姨单独来，为什么要带一个男孩来分我二姨对我的宠爱。
　　我为在那个深山老家数不多的快乐时光，就是和姨妈和妈妈一起。还有一个小女孩，因为比我小，表哥也会让着我，所以我变成了拿主意的。第一次掌握了主心骨的位置让我有了指挥的权利。
　　刚开始我和他相处的并不好，我都很警惕，怎么放松警惕的忘记了。只记得一些相处的片段显得我们相处的很好。
　　那个时候的妈妈老家像是与世隔绝的村落，处处都是木土结构的房子，房子底下有养猪，养鸡，养牛之类的。我第一次看到拿土混着干稻禾苗还是麦苗都能做砖块，很害怕会倒塌。
　　而且可能床上会有虱子之类的，因为下边是家畜。就这样的房子四四方方围起来中间是一个宽阔的水泥地。我会追大黄狗玩，想骑狗表哥会帮我托举到狗的身上。
　　那天我也不知道说了啥，可能是谁比谁重之类的。也是阳光半撒，我们在空地中心，周围是晒太阳的大人。他双手穿过我手臂扣住我，我双脚离地，他转起来了，可能有些滑稽，转了好几圈，证明他能把我抱起来转圈圈。但方式有点奇怪，就感觉顺手可以把我丢很远。
　　周围的大人都笑的很开心。
　　我也第一次被人这样抱起来转圈圈。
　　之后可能遇到过，大人还讲了这件事，调侃过，再来一次，但是表哥说这次怕抱不动了。
　　前几天梦里我还梦见我的纸片人男友这样抱着我转，我还和同事说了。我还在想我没有这样的经验为什么会梦见，这么真实的感觉。可能是大脑终于找到了匹配的记忆帮我整合上了。
　　我现在才记起来了。
　　这是第一个记忆场景。
　　第二个是我们跋涉去江边，找另一个亲戚，在他家，找了个苹果，他把洗洁精滴在苹果上，准备去一个石台上的水龙头处洗，看见我也在，骗我这个是蜂蜜让我尝一口，谁知道我真的吃了。我舌头吃出苦味的时候，他赶紧叫我吐掉，我漱了好久的口。
　　他还笑的很开心，和大人讲这件事，我是有点生气的。可是算了，大人不记小人过。看在二姨妈的面子上。
　　可是那个时候他笑得好开心啊。虽然很欠揍，但确实是我见过他笑的最开朗的一次。
　　就像没有发生过一样，我的童年的一切人和事慢慢地离奇消失。我这些要和谁说啊，谁都不在意，和在意的人说会让伤口愈发无法愈合。但没办法从我的脑子里消失，是我灵魂的一部分。我一面不愿意他们消失，一面为此伤心费神。
　　他们活过，是实在的记忆里。让我从面对男性就痛恨，和害怕的思维深渊里看到了为数不多的光点。他们是我人格的组成。
　　葬礼上我已经习惯了上香和下跪的流程。这里是表哥两口子和二姨一起买下的乡里的新家，之前租给别人，现在租户也急匆匆搬走，留下空荡荡的房间。
　　大家都在楼下坐着，骨灰灵堂在楼对面的平层空房里放着。
　　我第一天是去看过尸体的，只是裹着白布。发现他的时候他在沙发上，表嫂打了120已经来不及。熬夜，喝酒，肥胖。是呕吐物，还是猝死已经不重要了。我过来的时候，大家聚集在楼道里，这是在镇子上小两口租的房子里，刚想盘下铺子自己做生意。所以来了镇上。
　　有匆匆从地里赶来一身泥泞的的舅舅，舅妈，屋子里还有表哥认识的朋友。二姨在门口看到我妈来了忍不住哽咽。大家都在等着灵车，我妈从小看表哥长大，早就视为亲儿子。
　　为了最后一面她坚持下扒开了白布。
　　她哭了，我没哭，我这一次也没哭。
　　二姨又看到了，她也哭。来之前各个亲戚都说别在她面前哭，她已经哭晕了很多次了。
　　但我妈没忍住。
　　我只能抱着姨妈，别让她倒在地上，周围的人来帮忙让她靠在沙发上，我帮她顺气，别人帮忙掐人中，终于才醒起来。
　　也没多久感觉每一秒都煎熬，灵车和帮忙的人来了，上了灵车就直接去火化了。
　　这是我第一次见到二姨哭。她那么一个坚定温柔的人，吃不下一点东西，只能喝葡萄糖撑着。
　　第二天赶回到乡下表哥的新家的时候骨灰已经放在那了。
　　还是那种熟悉的感觉，不真实的家家酒的感觉。
　　感觉他在哪里忙着招呼客人，耳朵里是他叫我小名的声音。二姨妈坐着，旁边有人在嗑瓜子说着什么，但她看到我来了也会把吃的放到我面前，看样子也能强颜微笑一下，没有在镇里这么痛苦。
　　我坐在她旁边，等着别人买东西，筹备酒席，忙来忙去。她和我说我之前和她一起住，她会买我最喜欢的小吃给我，说我和她撒娇她就拉着我的手走了很远一截找到了小摊。还笑笑说你肯定不记得了，那时候你就小小一个，一直叫姨妈，姨妈。
　　这是她的灵魂碎片。虽然我不记得了，但她记得。
　　我一直都是这么劝的，我说他们还在，只是不在那个身体里了，他自由了。不需要为他难过，他还好好活着。但我不知道她们会不会信，她们也许不信，后来只能骗自己相信吧。
　　上楼下楼，帮别人整理酒席需要的东西。下午表嫂已经买好墓地，办好手续，因为二姨已经很虚弱，没有去办什么，只是在家等待。基本上酒席是二姨朋友和表嫂和表哥朋友一起操办。拿主意的都是表嫂。
　　表嫂是二婚带着小女儿，孩子可能小学都没毕业。表哥没有要孩子，对这个小女孩很好。我妈说也正因为没有孩子，二姨才会如此痛苦，如果有孩子转移痛苦也不必这么难受。
　　有时候我觉得如果像我妈这样子活着或许更好，因为一个死亡的痛苦可以用另一个新生掩盖。这个想法在我养了猫狗后我就放弃了，就连仓鼠养了几只每只是怎么死的，亲人或者气人我都记得，更不用说一个人。抵消不了，妈妈。如果是我，我只会让孙子孙女和他们的妈妈一起，我不敢面对任何可能会经常提起他的人。对于我来说思念就像是被记忆烫到了，就算及时抽手，也会有痕迹。思念无孔不入，我也伤痕累累。也许是小孩的一句“爸爸也教我过这个。”，也许只是不舍的删的聊天语音，也许只是他爱吃的菜，也许只是他经常坐的地方。
　　老钱不知道是真的怕她伤心还是怎么，全程没有任何悲伤，和来客说说笑笑，时不时“安慰”二姨，说伤身体别哭了之类的。
　　我爸更是因为表哥是年轻人，不吉利为由可能都没上过香。和老钱一起说着不着边际的话。我庆幸二姨在那个时候在楼上小憩，没有听到。
　　二姨这个年纪，我怕她会想不开，也想起养猫或者狗或许也算是有个念想，我就进到二姨小憩的屋子和她说一些怪力乱神的话，总之就是可能是表哥让她去找什么东西黄色的小狗之类的。
　　她恍惚想起，和我说确实他养过一条小狗黄色的。
　　我也没指望能对上，但对上了。后续也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话。后来干脆也不讲了。
　　酒席上席位基本上坐满了，二姨没来，还在家里，是表嫂打包了些送过去。
　　因为开车过去的人还在吃，我们一行人走路回去，因为小饭馆离那个新家不算远。路上开着手机电筒，讲着今天发生的各种事和对表哥的惋惜。
　　回到那栋房间，姨妈家已经有很多人了，我还记得姨妈让我留下睡一晚。我没留下，我也忘了当时是为了什么事没留下。我只记得她很想我留下陪陪她。我也觉得我应该留下，但实在想不起是什么原因离开了。
　　过了一个月左右再来，还是那个破旧的小屋子，她带着邻居家的小孩子在玩。
　　我承认对于和我妈妈一样思维的人，也许真的可以用一个新生覆盖死亡。
　　她看起来好多了。带着我们去找自己种在一小方菜地里的桑葚，她还爬到很高地方，底下是我还有我妈和一个舅表姐拿着塑料袋。还有没长好的枇杷，拿着一个很高的杆子戳落了，拿起来尝了才觉得酸涩，没有吃。
　　只是她一个人在单独的小屋卧室睡着的时候，还是和表姐谈起。我进去的时候看见她躺着，手里是揉皱的纸巾。表姐和我妈坐在对面狭小的走廊，递给我了一个凳子。
　　二姨说表哥生前说过想买车，自己没有让他买，因为才开始做生意，用钱的地方很多，拉货的车还有。早知道就买给他，也不至于有遗憾。表哥买车也是想带着二姨她们出去旅游。
　　我们也就顺着聊。
　　也就是让她带着表哥愿望走下去。
　　但是现在也没有行动。也许是无力，也许是想休息。
　　再到我奶奶的葬礼，二姨妈也在现场，她看起来镇静了许多，这次是我魂不守舍。她帮着我妈妈应付许多事情。
　　也能和别人笑着聊许多。
　　时间继续走吧，把她的记忆再抹去一些，悲痛会随着记忆消失而消失。或许十年后，她也终于能在想念的时候不再痛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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